鍾兆辛一一介紹,那個韓版裝女孩姓韓,叫韓冰冰。她忽然很感興趣地問:“師母都寫些什麽小說和電視劇呢?有沒有書?能不能給我一本簽名的書呀?”
陳明快保持著高貴的風度,麵帶微笑地說:“寫著玩的。現在出書的人多了,不算什麽。出版社給的贈書都用來送親朋好友了,沒剩下什麽。”
“噢,”韓冰冰顯然很失望。
廚房傳來炒菜聲。陳明快起身點頭致意:“我去廚房看看,你們隨便坐。”
她扭著貓步昂首挺胸進廚房,給那班客人留下一個高貴的背影。
一進廚房像是被抽了筋一樣,全身鬆懈下來,靠在牆上。
吳珍珍一邊將菜倒進盤子,一邊回頭努著嘴小聲說:“哎,別鬆氣,氣一泄就提不起來了。加油!你出去招呼大家入座吧,等下可以開吃了。”
陳明快提起一口氣,昂首挺胸地要開們往外走,吳珍珍一把拉住她叮囑:“記住,貴族,貴族,氣勢,氣勢。你不要動手幹活,就坐女主人的位子吩咐那些人就座,遞啥東西讓老公或者哪個男孩做都行。廚房需要什麽,你喊我。”
陳明快翻翻白眼——這貴婦人真不好當啊。有那功夫自己都幹兩次了。
陳明快坐長桌的一頭,那群學生分兩邊坐下,擠得滿滿當當,鍾兆辛坐另外一頭。
吳珍珍將熱騰騰的現炒菜端出來,又轉身進廚房繼續炒菜。
陳明快忽然問:“你們喝點什麽嗎?家裏有果汁,可樂,啤酒和紅葡萄酒。”
鍾兆辛建議:“天熱,咱們喝點啤酒吧!”
男同學們紛紛附和:“好,喝啤酒!”
陳明快問兩個女孩:“你們呢?啤酒還是紅葡萄酒?”
兩個女孩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喝果汁吧。”
陳明快坐在女主人的位子發號施令:“阿辛,啤酒和果汁都在冰箱裏,你去拿出來,再放幾瓶啤酒進冰箱。”
鍾兆辛起身領命而去。
陳明快再叫:“珍珍!”
吳珍珍用圍裙擦著手跑出來問:“太太,啥事兒?”
呃,太太!陳明快難受得全身像長了虱子。她拚命忍住那難受勁兒說:“拿玻璃杯出來,要喝啤酒。”
吳珍珍轉回廚房,一會兒功夫用盤子端出玻璃杯,韓冰冰殷勤地起身想接過去,陳明快吩咐坐在鍾兆辛旁邊的男孩子說:“你給大家發杯子斟酒斟果汁吧。從女孩子開始。記住,在文明社會裏,如果桌上有男孩,就不該女孩動手,男孩要主動為女士服務。”
韓冰冰訕訕地坐下,那男孩起身笑嘻嘻地走到陳明快跟前說:“那我從師母這裏斟起吧。師母,您喝啥?”
陳明快讚許地點頭,含笑說:“果汁,謝謝。”一副受之泰然的樣子。
韓冰冰垂下眼簾,偷看鍾兆辛,他似乎毫無反應,不禁有些不以為然。她太同情鍾兆辛了。這麽優秀的一個科學家,居然娶了一個比他大的老婆,這個老婆還絲毫沒有中國女性的優良傳統,一點也不賢惠,在家裏做全職主婦,孩子不在身邊,居然還請什麽鍾點工,連給老公洗手做羹湯的基本要求都做不到,還在飯桌上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對老公指手畫腳,呼來喝去,憑什麽啊?
鍾兆辛不僅僅在實際年齡上比陳明快年輕,要命的是他還是娃娃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得多,走在校園裏,你說他是一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絕對有人相信。陳明快雖然化了妝改了發型,畢竟是倆孩子的媽了,成熟的風度是怎麽也掩飾不住的,所以不管陳明快打扮得多麽高貴多麽美麗,來的客人中,隻要是心細的人都看出她比鍾兆辛要大。
隻有幾個沒心沒肺的男孩沒注意這件事兒。
韓冰冰的眼有多尖,第一時間已經感覺到這個差距,心裏嘀咕:“怪不得鍾老師回國這麽長時間她老婆一直不肯露麵,原來是不好意思。”
她覺得她比陳明快年輕,比她能幹,比她懂事,如果她做了鍾兆辛的妻子,她一定會把他當作寶貝,捧在手心裏,事事尊重他,仰慕他,以他為重。比如今天如果坐在女主人位子上的是她,她不會當眾命令自己的丈夫去拿啤酒和果汁,而是會自己起身親自動手。男人是做大事的,怎麽能當眾給人呼來喝去?
韓冰冰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鄙視這個不賢惠的女人。
吳珍珍陸續把菜都上齊。陳明快不住地勸菜。她隻動嘴,對鍾兆辛說:“阿辛,這個牛柳很好吃,你給大家分分。”
“阿辛,那道西芹百合很新鮮,你讓大家嚐嚐。”
鍾兆辛像機器人聽到指令一樣精準地執行,韓冰冰忍不住起身接過盤子說:“我來給大家分吧。”
陳明快冷冷地看著她,心裏蒙上一層霜,臉上卻不動聲色,保持著微笑的風度。
反客為主,終於迫不及待了。
吳珍珍出來上菜,看見這情形,忍不住上前從韓冰冰手裏接過盤子,說:“這事兒我來吧,您是客,怎麽能麻煩您呢?!”
與其說是接過盤子,不如說是“奪”過盤子,兩個女人各持一端,暗自運動內功,像武林高手過招一樣,就看誰的內力深厚,定力深厚了。
這不是一個盤子的爭奪,這是一個陣地的爭奪,這是肉搏戰陣地戰,失去了盤子,不僅僅是失去了一隻盤子,而是失去了一個陣地,失去了一種尊嚴。
吳珍珍為了捍衛陳明快的尊嚴不被踐踏,暗中運氣,啟動一陽指神功,捏著盤子,嘴裏虛張聲勢地用一口地道的濟南話說:“哎,這位大姐,你可是鬆手哇,當心菜要翻了。你沒吃過西芹百合麽?要不我單獨給你炒一盤?”
濟南話有多土多刺耳?一桌子的目光全都落在韓冰冰身上。韓冰冰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訕訕地鬆開手,坐下來,拿起身邊的果汁喝一口。果汁是冰過的,能壓下心中的怒火。
這個老保姆居然叫她“大姐”,是可忍孰不可忍?!像韓冰冰這樣的年輕女孩,理所當然地把所有三十以上的女人都稱作“老女人”。
吳珍珍若無其事地將桌上的菜一盤一盤地端起,圍著桌子分菜,然後退回廚房。
陳明快感激地看她一眼,隻看到她瘦弱但是堅定的背影。吳珍珍是誰啊?她是在跟公婆的鬥爭中成長起來的新時代的女戰士,知道什麽時候該硬,怎樣去硬,什麽時候該堅持,該怎樣堅持。
鍾兆辛根本木知木覺,不知道酒杯碰撞,筷子紛飛的一瞬間,一場女人與女人的較量,一場女人與女人的爭奪,已經悄然完成,暫時平息。
吳珍珍把最後一道湯——酸菜鱈魚湯送上來,家宴算是圓滿完成,賓主盡歡。
有幾個學生還想幫著收拾桌子,陳明快纖纖玉手一揮,說:“你們別管了,去客廳喝茶吧。”
吳珍珍早把茶杯茶壺放好,悄然到餐廳去收拾杯盤碗筷進廚房。
陳明快這次倒是親自動手,替客人們斟茶,動作文雅,聲音溫柔,讓同學們如沐春風。
吃飽喝足,這些人開始說些業內八卦。陳明快不懂他們的專業細節,可是對於大勢還有所了解,插上一句兩句,往往畫龍點睛。而且她是文科生,跟理科生注重細節的思維不同,喜歡談論走勢和大勢,讓一群理工生覺得她高瞻遠矚,高屋建瓴,高風亮節,耳目一新。
“師母不僅是文學才女,對於科學的見解也讓人佩服啊。”
“師母,你可以做博導了!讓我做你的研究生吧!”
鍾兆辛看著自己老婆的眼神溫柔款款,他覺得自己的選擇真是英明,這麽聰明智慧的老婆讓自己慧眼識珠地給追回家了。
韓冰冰茶喝在肚子裏,跟胃酸一混合,化成一股酸水像泉水一樣突突地往上冒。她覺得文科生就是喜歡吹牛,你看她們說得頭頭是道,真讓她們幹什麽,什麽也幹不成。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就是說的這句話。如果說理工生是老黃牛,文科生是則是好大喜功的吹牛人,專門把理工生的功勞算在自己頭上,投機取巧,鑽營結黨,巧取豪奪。
總之在之後的茶會上,陳明快出了一把風頭。喝完茶天也不早了,客人告辭出門,陳明快和鍾兆辛將客人送到電梯口。臨出門的時候,另外一個女孩問:“師母,我爸媽就住在隔壁小區,一直在找鍾點工。你家的鍾點工真不錯,你幫我問問她,她願意不願意到我爸媽那裏去做,時間可以根據她的需要來安排。”
呃,天哪,這大概是這次家宴最最意外的收獲了。陳明快拚了全力,才讓自己的笑意憋在肚子裏。
鍾兆辛和陳明快回家的時候,吳珍珍已經等在客廳向他們告辭:“先生,太太,時間不早了,我走了。”
鍾兆辛點頭:“辛苦你了,謝謝!”
陳明快送到門口。吳珍珍看看鍾兆辛不在眼前,將陳明快拉過去耳語:“千萬別讓你老公進廚房。”
陳明快關上大門,上了鎖,狐疑地走進廚房,差點昏倒在地——吳珍珍將所有的碗碟連同剩菜都堆在水池裏,滿滿當當的,一片狼藉。
她連忙把廚房的門死死地關上。
吳珍珍此刻正腳步輕快地走出電梯,嘴裏說著:“小樣兒,我幫你到這種程度已經夠意思了,還讓我給你洗碗?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