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園
寫痛，你寫得過偶麽？
李小曼在家裏對著鏡子練台詞：“孟春，紅葉出事兒了。”
也許周孟春會一臉焦急地問：“出了什麽事兒？”
她應該怎麽說？是不是應該表情很悲哀地說：“她被一隻大個的青花瓷花盆砸了腦袋，進醫院了。”
也許周孟春會發瘋：“啊？她受傷了？有沒有生命危險？！她在哪家醫院？我要去看她！”他還可能把她的手臂抓出青斑，她該不該呼痛？
她該怎麽說，是什麽也不說帶他去，還是把地址告訴他讓他自己去？或者她還要給他打預防針：“孟春你要有心理準備，她可能不認識你了！”
也許他會變得瘋狂：“什麽？你說什麽？你這是什麽意思？她——”他睜大著眼睛，黝黑的臉可能變得更黑，像包公一樣黑！他的眼睛像著火一樣瞪著她，他覺得她在撒謊，她在騙人，他害怕聽到令人絕望的消息——陳紅葉變成了植物人！
她該怎麽說？她是不是要淚如雨下，為同事的傷情：“不，孟春，她失去了記憶。”
李小曼托著腮對著電腦屏幕發呆。電腦關著，屏幕上黑黢黢的一片，剛好可以當鏡子用。
她搖搖頭，生活也許是另外一種腳本——
她找到周孟春說：“孟春，紅葉處事兒了。”
周孟春略微有些意外：“出了什麽事兒？”
她應該這麽說？是不是還是應該表情很悲哀地說：“她被一隻大個的青花瓷花盆砸了腦袋，進醫院了。”
周孟春更加意外：“啊？她受傷了？天哪，怎麽會這樣？她怎麽樣？”
她平靜地說：“在拍片現場，算工傷。”
周孟春說：“你們買了保險嗎？你們都要為員工買意外保險，因為你們的那個行業風險太大。”
這時她該怎麽說？是不是該這麽說：“你什麽時候去看看她吧。”
周孟春也許會說：“好的。我下班去看她。你把地址給我。”
那麽她要不要主動要求陪他去？如果他拒絕怎麽辦？要不要告訴他真相：“孟春，你要有心理準備，他可能不認識你了！”
他疑問：“為什麽？難道她成了植物人？可憐的女孩！”
她該怎麽說？她是不是要淚如雨下，為同事的傷情：“不，孟春，她失去了記憶。”
李小曼頭大如鬥——到底周孟春會是什麽反應？要麽她準備兩套劇本，把兩套劇本都演得滾瓜爛熟？
隻聽說過一個劇有A角 B角的，還真沒聽說過一個劇有A本B本的。
隻有在訪談節目的腳本中會出現N種的可能性，針對各種可能性主持人都要作出對應的反應。
李小曼把自己當作訪談節目的主持人，在揣摩著周孟春的反應。
那天在醫院，臨走的時候，陸泉的眼神幸災樂禍，陸安安的眼神有幾分懇求，紅葉媽不用說了，那眼神是祈求的眼神，這種目光像一把繞指柔，雖然軟到能折能彎，卻一樣可以削心切肺。
柳丹紅的眼光意味深長。她交待：“小曼，救人一命能造七級浮屠。”
領導啊領導，領導的目光永遠深入海洋，測不到底，探不到邊。李小曼這輩子最頭疼跟領導打交道，她現在調整自己的理想——如果可能，她要做一個自由職業者，寫稿就能養活自己和全家，過上幸福生活，最好求稿的人在門外排長隊，大綱才寫了一半就有人把白花花的定洋碼在桌上，哭著喊著要跟她簽約。
她永遠不必看領導那如太平洋一般深不可測的目光，猜測著目光背後的含義。
她也不要做領導。她的眼神一貫清澈見底，藏不住心事，哪怕初出茅廬的小丫頭都能把她看穿，她就是穿上龍袍也是個傻妞，永遠成不了太子。
而事實上那天李小曼還沒把各種可能的腳本都排演一遍，手機響了，是周孟春。這位樓上的鄰居問：“小曼，你在家嗎？”
李小曼一個激靈，連忙收斂心神，答道：“在，什麽事？”
周孟春說：“呃，我洗衣機壞了，一堆衣服床單全拆下來堆在這裏——”
李小曼道：“那你下來用我的吧。我剛好也不出門。”
她正好趁此機會跟他說說陳紅葉住院的事，不用絞盡腦汁想如何開頭了。
她家的洗衣機跟周孟春家的不一樣，李小曼在衛生間裏給他現場講解用法，直到機器開始運轉，她才問：“喝點什麽？鐵觀音、普洱還是碧螺春龍井？這裏就這四種。”
周孟春說：“普洱吧。我那裏還有幾塊西點，我去拿下來。吃西點還是配普洱比較好，解膩。”
李小曼燒水泡茶，周孟春上樓去拿西點。
吳珍珍這次來李小曼這裏白吃白住，特地送了一套很精美的茶具給她，是淄博產的出口西式骨瓷茶具，上麵是玫瑰花的圖案，瓷質白皙透明，帶著托盤，茶壺的造型很古典。
這是人家送給珍珍爸的禮物，珍珍順手牽羊帶來送給李小曼。陳明快很喜歡這套茶具，買了一套銀光閃閃的不鏽鋼鍍鉻的大小茶匙送給她。
周孟春拿下來的是紙盒。李小曼被柳丹紅和麥奇文帶著走遍了京城的高檔飯店咖啡館，被日熏夜陶，也有了點小資情懷，將點心拿進廚房，裝進一隻隻小瓷碟，擺在茶幾上。
兩個人坐進沙發邊喝茶邊等洗衣機完成任務。
紅茶配西點確實好，不但解膩還暖胃，舒服無比。
李小曼正思索著怎麽開口，周孟春卻先問了：“小曼，最近忙什麽？你們的電視劇，什麽時候我們能看到？”
李小曼說：“前一陣做場記，最近老板讓我補劇本。”
周孟春不解：“補劇本？不是脫稿了嗎？”
李小曼解釋：“老板接了很多植入廣告，需要插進各集的情節之中，那麽劇本就要根據劇情和商家的需要改寫。”說著她抿嘴笑，“我們這個劇還有你們公司的植入廣告呢。”
周孟春表現得很有興趣：“真的？我不負責這一塊，不知道呢。”
李小曼說：“到時候要到你們店裏去實拍。”
她喝一口茶，沉吟著說：“孟春，這個劇的場記本來是紅葉——”
嘎？周孟春不解地看著她，不知道她什麽意思。
李小曼抬頭看他一眼，迅速地低下頭，用小茶匙切下一塊點心放入嘴裏，再喝一口茶說：“她受傷了住進醫院，柳導才臨時拉我去做場記。”
“受傷了？”周孟春很意外地問，“怎麽回事？嚴重嗎？”
李小曼的腦子迅速地配對，決定把他的反應跟腳本B配起來。但是這腳本B是怎麽設定她的反應的呢？她應該怎麽做呢？
一急，急出一身汗，臉唰地紅了。想起來了，好像她的表情應該略帶悲哀。可是一張冒汗的紅臉怎麽表演悲哀呢？
生活真是很糟糕的導演，總是讓你沒法按照事先設定的程序進行演出。李小曼抽出麵巾紙擦擦臉上的汗，低著頭——實在是不敢抬頭，臉上的顏色不太好看，用一種緩慢略帶傷心的語氣說：“她被一隻大個的青花瓷花盆砸了腦袋，進醫院了。”
說完汗褪了下去，臉上的紅熱也褪了下去，這才抬起頭補充：“她替女一號跟男一號走位，後麵的道具不小心碰翻了花架，上麵的花盆正好砸在她的後腦勺上！”
周孟春驚奇：“怎麽這麽巧？傷得嚴重嗎？或許我該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呃，打個電話問候一下？這有點超出腳本B的預測。
她倒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孟春，你——”
“什麽？”周孟春身子往前傾一傾問，“其實前一陣我——”他似乎不知道如何進行下去。
李小曼說：“孟春，紅葉媽媽請你去看看紅葉。”
“紅葉媽媽？”周孟春懵了。
李小曼又說：“我們柳導也是這個意思。”
啊？公司都出動了？到底怎麽回事？周孟春困惑地看著李小曼。
李小曼終於說出了原因：“紅葉她，她失去了記憶，誰都不記得了，連她父母都認不出來了。”
周孟春先是震驚——天哪，這花盆難道還帶著魔力？然後他更疑惑了——他又不是醫生，去了有什麽用！
李小曼說：“紅葉媽媽說，她夢中叫著你的名字，所以請你去看看，她能不能把你認出來。”說完她直視著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