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人心情都好的時候,沈遠征跟何葭講了自她避禍出遊以後他跟水靜雯交涉的過程。
第一次見麵,水靜雯很無辜地說:“我什麽也沒做,就是想麵對麵地跟她談談,談開後各走各的路,是她不地道,叫了警察把我請進局子談天。”
沈遠征欲哭無淚:“我們之間的事你找她談什麽?有什麽好談的?”
水靜雯說:“怎麽與她無關?沒有她的時候你怎麽不找我攤牌呢?你想想這些年我對你怎麽樣?我為你付出了多少感情,你說你對我沒感覺就沒感覺,我就得安靜地離開?”
談話不歡而散,第二天水靜雯換了公用電話騷擾何葭。
沈遠征萬般無奈,找李春明幫忙。平日很講義氣的李春明這一次避之不及,渾身打著哆嗦說:“兄弟,不是我不幫你,隻是那兩個小姑娘中的任何一個我都不敢招惹。別的事你找我,我不幫那是烏龜王八蛋,可是這事兒,還得靠你自己。對不起了哥們兒。”
沈遠征鬱悶了好幾天,中間出差去了趟北京,再回來,午間休息的時候張帆拿張報紙來找他,笑著說:“你看看,這次陸小雅真是大出風頭了。電視劇熱播之後,電視台訪談,如今報紙半個版麵都是有關她的專題,說不定下次要上中央電視台了呢!”
報紙遞到沈遠征麵前,他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平時沈遠征極不願意跟人提及他上一次失敗的婚姻。那一次失敗的婚姻,總是那麽不識時務地提醒他,當年他的軟弱,辜負了何葭,害了陸小雅,並連累了自己無辜的兒子。
陸小雅說他錯,何葭也說他錯,那麽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他認了。
陸小雅寫《空城》的時候懷著一腔的怨恨,這一點,他心裏明白。他從網上看到這篇小說,反思自己,也想努力改變自己去修複跟陸小雅的關係,可是隨著這部小說在網上越來越熱,出版商開始接觸陸小雅,陸小雅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冷淡。
最後她對他說:“遠征,太晚了。我已經什麽都感覺不到了。這些年,我對你的愛已經耗盡,隻剩下一具軀殼,這具軀殼還想活下去。”
她還說:“我原以為付出是幸福的,愛人是一種能力,可是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我也需要被愛。”
“我累了”
這時加拿大傳來何葭結婚的消息,她毫不猶豫地離了婚。那個時候她的小說隻談了出版,還未賣出影視劇版權,她並沒有發財,隻不過在一所中專院校裏做著一份普通的英語教師工作——這是當年她為這個家庭所做的犧牲,沒想到為她日後的寫作創造了時間上的可能。
她離婚,隻是因為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在與讀者的互動中明白了自己婚姻的問題所在,她決定解放自己。隻是她當時還對前夫存著一股怨氣,選擇的離婚時間,不排除是為了報複他一下。
離婚的時候她帶著兒子,收入不高,沈遠征把房子和存款大部分都給了她。離婚一年後,她的小說發行第一版,又半年後,出版商幫她賣掉影視版權,一時間她名利雙收。
這個時候,她才算跟前夫前嫌盡棄。為了兒子維維的成長,他們盡量配合對方,但是除此之外,兩個人沒有什麽交集,無事從來不聯絡。
那張報紙在沈遠征辦公桌上放了一下午,他下班後帶回家把那篇專訪從頭看到尾,裏麵的重點自然是談《空城》,談陸小雅對愛情與婚姻的感悟。沈遠征忽然靈機一動,第二天去新華書店找《空城》這本書,被告知已經斷檔,並且不可能再進。
他去問張帆。張帆說:“何葭也有一本,你跟她借吧。我這本可是有陸小雅簽名的,價值連城,概不外借。”
平日很知趣的沈遠征這一次死磨硬泡,終於把《空城》要到手,轉手送給水靜雯。
水靜雯看過電視劇,沒讀過小說,拿到書後花了兩天時間一口氣讀完,找沈遠征談讀後感,對男主大加討伐。
沈遠征靜靜地說:“我就是男主,作者秦夜是我前妻。”
水靜雯張大嘴巴,眼睛瞪得像銅鈴——她喜歡的男人,居然是她偶像的前夫,這,這也太滑稽了吧?
報紙上《空城》作者秦夜的那篇專訪,水靜雯也讀了。在那篇專訪裏,她的偶像說,感情需要互動,單戀是一種無望的愛,會把人傷得很慘。
有多慘?看看《空城》裏女主聲聲血淚的心路曆程就明白了。飛蛾撲火不美麗,當你身臨其境的時候,會明白這不是一個美麗的過程。不僅不美麗,當人性的弱點被發揮到極致的時候,還會暴露出很多醜陋。
這一感觸,水靜雯讀的時候也就讀了,那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感受,可是當她今天麵對麵對坐在故事中男主的麵前,這個男主還是她一廂情願愛著的男人,她忽然從內心裏開始理解小說裏女主的感受,明白了什麽叫“感同身受”。
她恍然大悟地問:“那個何小姐,就是你的青梅竹馬?”
沈遠征點點頭,說:“是。不同的是,在小說裏,她的身世背景被作者修改了一下——她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沒想著要出版,隻是想發泄一下內心的情緒,不想讓生活中的朋友認出來,所以很多地方做了技術處理。可是即使這樣,她還是被我們的朋友給認出來了。在現實中,我們是因為表兄妹的關係而被她父親分開。但是我們並不是真正的表兄妹,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她是被我舅舅收養的養女。”
水靜雯的嘴巴根本合不攏了。
沈遠征說:“當年我知道這個真相,可是她不知道。當時我舅舅因為家庭出了變故,反對得很堅決,甚至要跟我們整個家族斷絕關係。我那個時候很軟弱,覺得很絕望,辭職去了深圳。過了兩年,她出了國,嫁人,我們徹底地錯過了。”
“現在我是單身,她也是單身,我們已經錯過一次,我不想再錯過一次。小水,我一直拿你跟小林當朋友,大家在一起玩的時候還是很開心的。可是我這一生,所愛的隻有她一個人,不可能再有第二個,我沒有力氣再去愛別人。我這一輩子,已經害了我前妻,不想再害別人,希望你能理解。”
水靜雯咬緊嘴唇,盯著眼前的咖啡杯,看著那牛奶混合著咖啡,溶為一體,成了淺淺的顏色。她喝一口,咽下去,再喝一口,咽下去。最後,她抬起頭,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入咖啡。
她原以為,沈遠征愛那個女人,不過是愛她的成熟,她的氣質,她的涵養,她的學識。她覺得那沒什麽了不起,隨著歲月的流逝,這些東西她都會有,而她擁有的青春光彩,她卻不可能有。
可是今天她才徹底明白,這是一場根本無法進行的戰鬥,這是一場無法打贏的仗。輸贏的結局在一開始已經注定。他們之間青梅竹馬,漫長的歲月凝成的感情,在遺憾中沉澱,發酵,越來越香濃,她這瓶新酒如何能比?
聰明如秦夜,如此才華橫溢的女人都輸了,讓她如何去贏?
她拿起紙巾擦淚,垂下眼簾,低聲說:“我明白了。我不會再打擾你們了。請你轉告何小姐,我為我以前的所作所為跟她說聲對不起。”
她站起身,提起皮包,頭也不回地走了。沈遠征坐在那裏沒動,他沒有起身相送。
做不成情侶,最好朋友也別做。要斷就斷得徹底,千萬不要拖泥帶水,否則很可能後患無窮。
水靜雯從此沒來打擾他們。她消失在大上海的茫茫人海中。
沈遠征終於學會說NO,可是學得好艱辛,拚盡全身的力氣。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想有第二次這樣的經曆,個中滋味,隻有體驗過的人才知道。他不明白小說中電影裏的花花公子,是怎樣才能練就那種刀槍不入,殺人無形而又不傷自己的功夫?
張帆心疼地對何葭說:“我那本可是作者簽名的書啊!如果陸小雅以後名垂中國文學史,我這本書沒準價值連城呢!我陪了一本價值連城的書,卻白送給陸小雅一個鐵杆粉絲,便宜了她!”
何葭笑笑不語。
她跟維維和沈遠征三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增多。維維對她不再那麽抗拒。但是他會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比如:“姑姑,以後你跟爸爸結婚,我叫你媽媽嗎?”
何葭蹲下來說:“這個,維維自己有媽媽,維維媽媽可能會不高興。不過,不管維維叫姑姑什麽,姑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維維明白嗎?”
“如果姑姑跟爸爸結婚,住在哪裏呢?”
這話倒把沈遠征問住了。他現在的那套房子,一個人住住還算勉強,如果變成一個家庭,周末還要有兒子的房間,太小了一點。
還要換房子。
張帆鼓動他們說:“來浦東吧,學校好,環境好,這樣去伯父伯母那裏也方便,過了大橋走內環高架,沒幾分鍾就到。如果你們買在西區,過來起碼要一個小時,堵車那就更說不定了。在提籃橋附近,根本沒好房子好社區,附近還有個監獄,要多晦氣就多晦氣。”
似乎也隻有浦東可選。沈遠征聽何葭的。她讀報紙找廣告選樓盤,他抽時間跟她一起去看,不厭其煩。
何葭說:“小孩子都喜歡爬樓梯,我們要買就買複式。”
沈遠征說:“那是。”
何葭說:“以後姑父姑媽接過來一起住,一定要有電梯。”
沈遠征說:“還是你考慮得周到。”
何葭說:“朝向要好,至少有兩間朝南,全朝南更好了。”
沈遠征還沒說話,張帆搶先替他回答:“是,我們葭葭永遠是正確的,英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