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多倫多,房地產連續幾年非常熱。陳珊的房地產公司生意興隆之餘,想從國內進口衛浴產品,一來降低成本,肥水不流外人田,二來也可以順帶做衛浴產品的生意。房地產熱,裝修生意也熱,裝修生意熱,衛浴產品的利潤能給她生意再添新的增長點。
她飛廣東佛山跟丈夫匯合一起去廠家考察談判,抽出兩天時間在上海轉機,考察上海附近的一家廠,順便見見兒子和何葭。
阿青跟何葭發牢騷:“要見連麗迪亞一起見,光見我是什麽意思?”
何葭好聲好氣地勸他:“你不要跟你媽媽硬頂。你現在跟麗迪亞還沒結婚,她不想見就算了。再說她在你的逼迫下勉強見了,到時候給麗迪亞臉色看,你媽不舒服,麗迪亞也不舒服,兩邊都不開心,那又何必?索性還是不見的好。”
阿青仔細想想,也就算了。
陳珊公事為先,下了飛機先去廠家考察洽談,拿了一疊資料回酒店整理,做筆記。晚上沈遠征開車載著何葭和阿青去酒店見她,一起去飯店吃飯。
沈遠征的爸爸媽媽先去酒店等著。
老一輩的人,很多年沒見了。當初陳珊跟何致遠離婚的時候,何家沈家都對她頗有微詞。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何致遠已經作古,恩恩怨怨都煙消雲散,記憶裏留下的,都是曾經美好的時光。
孩子是最容易當作開場白的話題。大家上來先誇阿青出息,懂事,為人善良憨厚等等。陳珊依然按照舊稱呼說:“姐姐姐夫,你們不曉得這孩子讓我多操心。我這幾年年紀也大了,身體又不好,本來想著讓他早點工作,積累點經驗好接我的班,沒想到這孩子充大頭英雄,自己家還沒搞好要濟天下,害得我在這個年紀還要飛來飛去支撐著拚命,真真把我氣得九死一生。”
沈遠征媽媽連忙說:“小孩子年輕,多走走也好,多走走也好。”
沈遠征爸爸老生常談:“阿青這麽做是對的。中國人不能忘了中國根啊。”
沈遠征連忙起身給陳珊布菜,小聲說:“阿姨,我爸就這脾氣,你別見怪。”
陳珊一笑。一抬頭看見阿青也在咧著嘴笑,忍不住衝他眼睛一瞪。阿青連忙轉開臉孔,不看他媽媽。
陳珊要求兒子陪她一起去廣東。她這麽說:“你在中國也不能瘋玩傻玩,沒事兒的時候去你遠征哥的公司見識見識。這次我去廣東,你陪我去,看看跟中國做生意究竟是怎麽回事。”
沈遠征連忙說:“我是跟他說過。不過阿青這一年兼了好幾處課,時間都排得滿滿的。我跟他說合同滿了就不要再續簽,在上海找間公司做比給學生上口語課好。”
陳珊顯然對這個建議更滿意,所以關切地問兒子:“你覺得怎麽樣?”
阿青猶猶豫豫地說:“這個,我再考慮考慮——”
陳珊壓著怒氣問:“這有什麽好考慮的?教英語能當作終身職業嗎?你年紀一天天大了,難道就這麽吊兒郎當過一輩子?”
本來阿青沒打算把教英語當作終身職業,沈遠征與何葭都曾經建議他在上海找一份公司的工作積累商務經驗,他對這個建議也很感興趣。可是當他媽媽用這種家長式的態度對他訓話,他的逆反心理又被激了起來,所以他當場頂回去:“我怎麽吊兒郎當了?你說這話有根據嗎?我兼了兩個學校的課,時間排得滿滿的,我還不夠努力嗎?我又沒跟你要錢,沒靠你養,我怎麽吊兒郎當了?!”
陳珊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這娘兒倆還是一句話不投機開始吵,從多倫多吵到上海
何葭連忙拉阿青一把,示意他噤聲。她站起來給陳珊倒茶,柔聲安慰:“阿姨,你別跟阿青生氣。其實他一直也在為自己作規劃,隻是現在有合約在身,一時半時動不了。”
這頓飯吃得不歡而散。阿青賭氣護送姑父姑媽先回家,沈遠征跟何葭把陳珊送回賓館。
路上陳珊問何葭:“阿青跟麗迪亞怎麽樣?”
何葭小心翼翼地說:“看樣子,如果這樣發展下去,他們很可能會結婚。阿姨,其實麗迪亞不錯,現在被電視台看中,要錄一個英語口語教學節目,沒準能成明星呢。”
陳珊長歎一聲,感到很無力。
第二天何葭陪陳珊去給父親掃墓。阿青有課,沈遠征公務在身,何葭請假,從賓館叫輛出租跟陳珊一期到墓地。
陳珊在墓前放一束鮮花,點上一炷香,靜默幾分鍾,轉頭對何葭說:“真的很抱歉。我欠你父親的已經沒有辦法還了。”
何葭說:“都過去了。”
陳珊遲疑了一會兒,又說:“你跟遠征——”短短的一晚上,她就感覺這兩個人的關係不比以前,似乎有些怪異。
女人的第六感,靈敏異常,無法解釋。
何葭紅了臉,半晌才小聲說:“我們不是血親。我是養女。”
陳珊震驚:“我一點都不知道。你父親從來沒說起過。”
何葭說:“大約他覺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陳珊想了想,疑問越來越多:“那你們當年就——為什麽分開了呢?”
何葭說:“我爸爸不同意。”
陳珊奇怪:“他為什麽不同意?這不是親上做親的好事嗎?”
何葭搖頭,沒有再說話。她怎麽說?她能說是你的出走給他打擊太大,他轉不過彎來?往事已矣,索性全部丟開,不該說的就永遠不要說了。
她們並肩往墓地外走,陳珊又問:“有結婚打算嗎?”
何葭說:“過段時間再說吧,現在談這個問題太早。”
回到賓館,阿青也拎著行李趕到,要跟陳珊乘晚上的飛機一起去廣東。本來約好是沈遠征來送機的,他們在賓館裏吃過午飯,聚在房間裏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聊天,眼看著下午過了大半,左等右等不見沈遠征的影子。
何葭正準備打他手機,門口響起敲門聲。她衝過去開門,隻見一個年輕男人站在門口說:“沈總有事脫不開身,讓我過來送陳女士何小姐去機場。”
何葭沒多想,回去把房間檢視一遍,確實沒有東西遺落,才跟陳珊母子帶著行李出門,跟那個駕駛員下樓,先結帳,再出門上車開往機場。
那駕駛員把車子停在停車場,找輛推車,把行李放上去,跟何葭一起送他們母子托運行李,進了安檢,才跟何葭一起回停車場取車,要送她回家。
這麽一番折騰,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機場各處華燈璀璨地亮著,如同一顆顆夜明珠。駕駛員為何葭打開車門,她坐上去係好安全帶,這時手機響了。
何葭取出來看,一個陌生的號碼,從來沒見到過。她猶豫著按下接聽鍵。
“何小姐,猜猜看我是誰!”電波那頭的聲音有些半醉不醉。號碼是陌生的,可是這個聲音卻很熟悉,她是誰?何葭在腦子裏搜索著。
那邊嘿嘿笑了一聲,不問自答:“我是水靜雯。還記得我嗎?不過就算何小姐貴人多忘事我也不驚奇。你是誰啊?你是跨國公司的財務總監,留學生,MBA,怎麽會記得我這麽個小公司的小辦事員呢?!”
何葭淡淡地說:“水小姐,找我有事嗎?”
水靜雯的聲音依然帶醉:“沒,沒什麽大事。我就是提醒何小姐,別忘了那天晚上我在你家門口跟你說過的話。”
何葭說:“沒忘記。我覺得這不關我的事,你找錯人了。”
水靜雯詫異:“你不是何葭嗎?”
何葭淡淡地一笑:“我是。我覺得你該跟沈遠征去說,不是跟我。”
水靜雯又嘿嘿一笑:“果然很驕傲。不知道你這驕傲還能維持多久。何小姐,如果我說現在我跟遠征在一起親親熱熱地吃飯,喝酒,你還說跟你沒關係嗎?”
沈遠征跟她在一起吃飯喝酒?這就是他說的走不開的原因?他不能來送機是因為要跟水靜雯吃飯喝酒?
這時,手機裏的背景變的噪雜喧鬧,似乎是酒店裏的氣氛和聲音。那邊斷斷續續的有說話聲,似乎是沈遠征在跟服務員說話,好像是要熱毛巾。
何葭出了一身汗,臉漸漸地變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她不該生氣的。這事的前因後果她都沒搞清楚,怎麽能為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女孩的莫名其妙的電話而生氣?
可是她似乎生氣了。她感覺她的手在發抖,心在發抖,她整個人似乎都要抖起來,心裏一陣一陣難受,惡心,想嘔吐。
水靜雯說:“吃完飯他要送我回家,對了,忘記告訴你,我家就我一個人住,跟你一樣。孤男寡女,酒帶半酣,能發生什麽就說不定咯。”
最後那一句,她說得嗲聲嗲氣,句尾還拖著長音。
何葭使出全身的力氣壓製自己要把手機扔掉的衝動,冷冷地說:“水小姐,你很無聊。”她掐了線,關掉電源,手機的鍵盤一片黑暗。
把手機放回皮包,她鬆懈下來,人癱在座位上,感覺全身麻木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