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園
寫痛，你寫得過偶麽？
陳勝春接到丈母娘的電話，放下還沒談完的生意，火速趕回。
艾校醫按下心中的激憤對他說：“勝春，我知道過去艾妮有很多不對的地方，有些事做得比較過分，可是她從小給我們慣壞了，人並沒有什麽壞心，你不至於要置她於死地吧？你外頭的女人把你的原配老婆送進監獄，聽著好聽嗎？你爸被氣得心髒病發作，進了醫院！”
陳勝春在機場的時候曾經給孟小芸打電話，孟小芸關機。他隻得改撥給孫小敏，把事情的經過問得一清二楚。當下他這麽回答丈母娘：“媽，你這麽說有根據嗎？艾妮她就是事情沒搞清楚還這麽衝動，跑過去大吵大鬧，才把自己搞得這麽被動。我現在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不能先找關係把艾妮保出來嗎？”
艾校醫說：“怎麽沒找？事情一出我們立刻找關係，誰知道警局說這事要對方點頭，對方不點頭艾妮就出不來。”
陳勝春答應親自去警局跑一趟。警察局給他同樣的答複，並且告訴他，孟小芸來配合調查的時候帶著驗傷報告和律師，說要追究黃艾妮的法律責任。
陳勝春出來再給孟小芸打電話，還是關機，他隻得趕往孟小芸的住處。
她的房子裏亮著燈。他敲門，沒有回音，他拿出鑰匙開門。
房間裏所有的燈都亮著，孟小芸陷在客廳的單人沙發裏，臉朝著陽台落地門，望著外麵發呆。
陳勝春說：“小芸，這事你做得過頭了。”
孟小芸沒回答，也沒回過頭來。
他走過去，蹲下身低聲說：“這麽一來，真要全城轟動了。”說完他愣住，因為他看到她臉上顏色已經發紫的抓痕，女人指甲留下的痕跡，從眼角一直劃到腮邊，是兩道深淺不一的弧線。
接著他看到眼淚自她的眼中滾落，一串一串，洶湧不止。
他伸手撫摸那些抓痕，沾了一手淚，連忙扯出紙巾給她擦，安慰她說：“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孟小芸沒說話，自己扯過紙巾拭淚。陳勝春接著說：“小芸，我知道你委屈。請你看在我的麵子上，放她一馬吧。不要把這事搞大，搞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孟小芸冷笑：“我怕什麽搞大？我的名聲老早壞了。尊夫人今天早上在公司，當著公司那麽多員工的麵，已經把我的老底掀了個底朝天！我靠男人搏出位，我被男人拋棄，我為男人墮胎，我傍大款，我的錢全是靠男人得來的——男人沒什麽事，全都是我的罪惡，紅顏禍水！勝春，如果你不認識我，聽到這樣的傳奇故事，大約會以為我是個傾城美女狐狸精吧？”
陳勝春拍拍她的肩膀，歎口氣說：“小芸，不要說這些賭氣的話好嗎？她爸爸當年於我有恩，待我不錯。現在老人家心髒病發作進了醫院，我總不能袖手旁觀。我跟你說過她很蠢，做事著三不著兩，但是不管怎麽說，她是我女兒的媽。小芸，看在我的麵子上，算了吧，接受警局的調解，把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鬧得滿城風雨，讓大家的麵子都很難看。”
孟小芸問：“那就該我一個人難看？勝春，她這麽一鬧，我在公司裏還怎麽做人？我臉上帶著這傷還能出門嗎？勝春，我要告她誹謗，故事傷害。如果你可憐她，可以到法庭去作證，證明她沒有誹謗，所說都是事實，你確實在跟我通奸。”
陳勝春頭大。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跟她硬頂。他越硬，她的反彈越厲害。當下他苦口婆心地說：“小芸，算我求你了好嗎？你打這個官司，那真是要轟動一時了，對誰都沒有好處。小芸，算你幫我一個忙，我欠你一個情。”
孟小芸半天沒說話。過一會兒她說：“那麽你讓她寫個書麵保證，保證以後不再對我進行騷擾，我就放棄這個案子。”
黃艾妮本來是要孟小芸給她寫保證書的，結果事與願違，她反而要給孟小芸寫保證書。一開始她還不願意，陳勝春疲倦地對她說：“如果你不願意，那麽就在裏麵待著，等著她起訴你，我什麽忙也幫不上了。你明天不去上班，你的事很快就會在你學校裏傳開，你是不是覺得很有麵子？你這張保證，她隻是私人收著，隻要你不再找她麻煩，她也不會拿出來。”
黃艾妮質問丈夫：“你就這麽看著外麵的女人欺負你老婆？”
陳勝春閉閉眼，有氣無力地回答：“我真沒見過像你這麽蠢的女人。你到這種時候還說這種話？你知道不知道，上了法庭，你一點勝算都沒有，百分百要輸了官司！？”
最後在艾校醫的勸說下，黃艾妮接受警方調解，寫了保證書，被釋放回家。
陳勝春先把丈母娘送回家，再跟老婆一起回家，對她說：“我一早要再飛回北京把事辦完。我回來之前，你最好在家裏好好待著，上你的班，帶你的孩子，回來我有話跟你說。”
第二天一早，他乘早班飛機再飛北京。孟小芸臉上有傷，不能出門，把工作交給林濤和孫小敏，每天在家裏孵著，利用這些時間填寫移民表格。陳勝春結束工作，撥個電話給她，問她感覺怎麽樣，她說：“你想聽什麽？是不是想聽我說我感覺很好？如果你想聽，那麽我說給你聽——我現在感覺好極了。”
陳勝春說：“還生氣呢？別生氣了，我回去給你買禮物賠罪。”
孟小芸說：“是啊，你老婆說我傍大款，我也不能白白擔這個罪名不是？你給我買輛新車吧，瑪莎拉蒂，大紅色。”
經曆了兩次情傷，她自然知道感情在的時候要抓緊時間撒嬌發嗲，等到感情消失的那一天，她就是再千嬌百媚都是浪費表情。
陳勝春說：“好，好，你讓啟明陪你去看車，我幫你買。”
陳勝春自北京飛回，下了飛機先回公司交待手頭的工作，晚上早早回家，跟夫人黃艾妮攤牌，給她兩條路——離婚，或者移民。
他這麽對老婆說：“我們倆一拖這麽多年，實在沒有意思。你在家事上也好，在公事上也好，不但不能幫我，反而整天給我添亂。在家事上，我爸媽現在幾乎都不認我這個兒子，我一回家鄉，就給眾鄉親指為不孝。在公事上，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承認當年你家人幫助過我，這個感情債我還了十五年，也算可以了吧？你讓我還到幾時？還一輩子嗎？你如果同意離婚，我還是那句話，家產給你一半，女兒我付撫養費，如果你不要女兒，我來養。如果你不想離婚，我早就委托移民公司在辦澳洲移民，大約不久就會批下來。那邊離中國近，你帶著女兒在那邊陪她讀書，我給你買房子買車，你的生活我給你安頓好，你也可以在那邊學學英語，女兒放假你可以回來探親，我有時間也去探望女兒。等女兒上大學，你那邊公民身份也有了，你愛住在哪裏隨你便——隻是你不要再幹涉我的生活，我也不幹涉你的生活，你明白嗎？”
黃艾妮當場懵在那裏。半天她明白過來，質問他：“你為了那個女人跟我離婚？她逼你回來離婚？”
陳勝春無奈地說：“艾妮，你冷靜想一想，用用你的大腦想一想，我上一次要求離婚是為了什麽女人嗎？我們兩個人早就沒有感情了，何必綁在一起？早在十多年前你侮辱我的父母，侮辱我的時候，我們的感情已經死了。我跟你生活的這十多年，根本沒有幸福可言。”
黃艾妮說：“勝春，我是愛你的。我是刀子嘴，豆腐心——”
陳勝春說：“是人都有自尊。你的刀子嘴已經把一個男人的自尊切得七零八落。當然，說起來我要感謝你，沒有你的刀子嘴，我陳勝春也不可能有今天。但是感情走了就走了，再也找不回來。艾妮，為了感謝你的刀子嘴令我發達，我還是要安頓好你的生活，維護你的麵子。你父母那裏，如果你需要，我還是會盡力在他們麵前跟你扮演和睦夫妻。兩條路你選吧，隻是，我以後不會再睡這個房間，我會讓人給我另外安排一間臥室，把這張小床搬過去。”
黃艾妮高聲叫起來：“勝春你是不是昏頭了？梁浩然和劉家瑉不要的女人你當寶貝一樣揀回來，她還為別的男人墮過胎——”
陳勝春打斷她說：“這事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你嘴巴裏給自己積點德吧！當心你有朝一日也成為某個男人不要的女人！”
說著他站起身，走了出去，吩咐保姆幫他把一間空置的小房間打掃幹淨，把他的小床搬進那個房間。
自此他徹底解放自己，每個月的有限的兩次公糧也不交了，因為麵對這個女人，他從內到外感到厭惡，已經沒有任何餘糧可交。
那一頭，他去找孟小芸。孟小芸把表格填寫好，正在翻箱倒櫃地找表格上需要的文件，放在書房的大寫字台上，一件一件地核對，打鉤，準備一起拿去做英文公證。
看見他進去，孟小芸把文件按照順序一張張理好，放進一隻專門的公文包裏，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他沒說話。
她臉上的傷痕在結痂，看上去肯定不那麽令人愉快。
陳勝春問：“ 能告訴我嗎，為什麽跟劉家瑉分手？”
孟小芸臉上的傷痛一閃而過，旋即昂起頭說：“因為我離過婚，因為我勢利，因為他覺得我對梁浩然舊情難忘，因為我太要強，不肯對他媽媽低聲下氣，還拚著命工作，把肚子裏的孩子累得流了產——”她呼出一口氣，把眼淚咽下去，問他，“這些理由夠不夠？你還要不要聽？”
她不想隱瞞她的任何曆史。她就是這樣了，愛誰誰，她絕不讓任何男人淩駕於她的自尊之上，愛她的男人不行，不愛她的男人更不行。
陳勝春走過去抱住她，把她的臉護在自己的胸前，說：“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想知道外麵的謠傳到底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小芸，這事已經鬧到這種份上，你看看你要不要換一個城市換一個環境？去上海怎麽樣？”
孟小芸冷笑：“我為什麽要去上海？我就在這個城市生根發芽了。我就是要活出個樣子給他們看看。他們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去吧。”
她的生命力，像荒山上的荊棘，即使在石縫裏，也能掙紮著長得漫山遍野。
半年後，陳勝春的移民被批下來，他帶著老婆孩子去登陸，為他們買了房子買了車，讓老婆陪女兒在澳洲讀書，他定期給家用。他安頓好那一邊，自己飛回國接著照料他的生意，同時把老家的父母和姐姐姐夫都接到H市定居，為姐姐和姐夫分別安排了工作。
孟小芸依然是他的生意合夥人。孟小芸把管材公司交給林濤負責，自己全力經營投資谘詢公司。她發現這一塊的利潤非常巨大，是錢生錢的遊戲，比做實業更有挑戰性。
她跟陳勝春沒有公開同居。陳勝春仍舊在給丈母娘家留著幾分麵子，也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法律的底線。他遇到長假會飛到澳洲看女兒。澳洲離中國近，往來十分方便。
孟小芸在移民文件遞上去一年後再一次懷孕，移民批下來，她等到肚子藏不住的時候，飛到澳洲登陸待產，不久為陳勝春生下一個兒子。
陳勝春此時才開始把他部分的私人資產往孟小芸在澳洲的賬戶轉移，同時孟小芸在澳洲注冊了公司，把父母先簽過去幫她帶孩子，再為他們辦擔保移民，給他們請了精通英語的留學生同住，免房租以求互相照顧，她自己飛回國內繼續生意。
孟小芸的家和黃艾妮的家分別在不同的城市，相距甚遠，黃艾妮並不知道她們在澳洲的存在。陳勝春去看望女兒的時候，總是先順路去看望兒子。他這種出身的人，把兒子看得很重，又是中年得子，是他欣賞喜歡的女人生的孩子，自然嗬護有加。
孟小芸沒有逼陳勝春離婚，她對婚姻完全沒有信心，已經無所謂。
人生就是一場豪賭，賭的時候要看清楚自己手裏有什麽牌，算好輸贏的把握才能出牌。然而什麽是輸，什麽是贏？她現在處在人生中巔峰時刻，在這樣的時刻，她事業也有，金錢也有，孩子也有，身邊的男人不是她老公，卻是她孩子的父親，對她還算體貼，還算憐惜，她應該不是輸家吧。
在H市，圍繞著她的話題雖然紛紛揚揚，褒貶不一，但是無論如何，褒也好，貶也好，人們都不能小看她。
至於以後，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人生的事誰算得準呢？當年她一個人背著行囊從家鄉到那個陌生的城市討生活的時候，哪裏會想到她今天的生活會是這樣？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