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園
寫痛，你寫得過偶麽？
劉家瑉其實那天晚上在實驗室裏一忙完就想去看孟小芸。他本來是想給她個驚喜，給她個出其不意，於是把車開到她家的樓下才拿出手機給她撥電話，問她在不在家。
號還沒撥出去，不經意一抬頭，發現正前方孟小芸陪著陳勝春，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往外走。到了大門口，陳勝春一邊伸手招車，一邊還跟她講著什麽，她笑得如同春花一樣。
他坐進車裏，她還敲敲窗，低頭親密地說句什麽，然後車子開走了。
劉家瑉的心往下沉。他知道隔段時間孟小芸會跟陳勝春吃餐飯溝通一下，可是現在溝通到家裏就不那麽尋常了吧？難道是陳勝春來探病？那也不對，如果說孟小芸臥床期間他來探病還說得過去，現在她已經回公司上班，他來探什麽病？他一個公司老板出來，為什麽不開自己的車？為什麽不坐司機的車？為什麽要打出租車？
陳勝春在外麵的名聲並不好聽。劉家瑉聽舅舅說他曾經跟老婆鬧過離婚，有人說他過河拆橋，當年他研究生畢業，找工作的時候嶽父家幫了很大的忙，他一發達居然翻臉不認人，要跟老婆離婚。後來不知怎麽，婚不離了，他在外麵有過幾段緋聞。頭一個好像是跟一個夜總會的小姐，據說那是他的同鄉，不知道怎麽動了惻隱之心。那個小姐跟了他很長一段時間，可能是看看扶正無望，離開了他。
據說他也沒虧待她，補償了她一筆錢，幫她開了個小小店麵做生意，一直被圈內人傳為“美談”。
相處了一段時間分手沒成仇人，可見此人手腕老道，會做人，隻是不知道當初為什麽跟自己的老婆鬧得那麽僵。後來他又斷斷續續有幾段緋聞，都不了了之，也都沒翻臉成仇。
這麽個不清不楚，不幹不淨的男人，孟小芸難道沒聽說過他的事嗎，為什麽跟他走得那麽近？
她當初跟他發狠，說不管孩子留還是不留，都不關他的事，是不是已經找好退路，所以說得那麽有底氣？她說一聲去工廠，把公司托付給陳勝春，怎麽那麽放心？當初他讓她把肩上的責任往錢宇身上卸，她不肯。錢宇是陳勝春的人，她不信任，可是她自己為什麽信任陳勝春？
這種邏輯難道不奇怪嗎？
那天晚上，劉家瑉坐在孟小芸家對麵的路燈下的車子裏，臉色陰沉，思來想去，打不定主意該不該給她撥個電話，或者直接上去看看她，以致陳勝春坐著出租從旁邊擦過都沒察覺。
最終他還是收起手機，直接開車回家。一連幾天，他都逃避回公司，回避她。他要好好想清楚，這個女人是不是適合他。也許他媽媽說得對，她是個有經曆的女人，跟梁浩然結婚動機不純，是一個會利用男人達到自己目的的女人。她對前夫舊情難忘，跟陳勝春也牽扯不清，也許他們不是很合適的一對。
等到那天他在公司裏看見她，看見她眼神裏的責備和哀傷，聽她說想把弟弟叫過來在公司裏做，他自然感覺到她的無助感和孤獨感，心中的堅硬一下子又軟化下來。不管怎麽說，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個不是由別人介紹而產生感情的女人。他們在日積月累的並肩工作中生出情意，還差一點有了孩子。這段感情來得突然而濃烈，如果一下子斷開，叫他哪裏舍得？
可是他的媽媽不肯放鬆他。她先是讓他去醫院找齊琳琳給她拿藥——他還奇怪，從來沒聽說過拿藥要找醫生拿。拿了處方，去藥房買，去醫院藥房配，怎麽都行，為什麽偏偏要找這個醫生拿？
家瑉媽媽是這麽解釋的：“那些藥是補藥，是齊琳琳通過關係在廠家用成本價買的。你別忘了問清楚價錢，把錢給人家。”
於是劉家瑉不得不抽出寶貴的時間開車去醫院跑一趟。接著他在周末被召回家吃飯，吃飯的時候發現齊琳琳也在座。
吃完飯，因為下著雨，家瑉媽媽吩咐兒子把齊醫生送回宿舍。
齊琳琳未必知道家瑉媽媽的意思，但是劉家瑉已經猜出些什麽。他媽媽早就想找個醫生做兒媳，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此時看見長得漂亮，性格柔和的女醫生，怎能輕易放過？
他覺得就算他天天把孟小芸帶回家討好他媽媽，他媽媽也不見得會回心轉意。他看不到光明，隻能看見前路到處是荊棘。
所以當他看見孟小芸的車在他的車後，一霎那間有些心虛，同時感到有些憤怒——她跟蹤他？
孟小芸眼望前方，雨刷在不停地左搖右擺，推著雨水如淚水一樣自兩邊蜿蜒流下。她啞聲開口：“我需要你解釋。”
劉家瑉反問：“你怎麽會在這裏？你跟蹤我？”
孟小芸隻是重複一遍：“我需要你解釋。”
劉家瑉提高聲音給自己打氣：“你需要什麽解釋？齊醫生在我媽住院的時候是我媽的主治醫生，今天我媽請她吃飯以示答謝，天下雨，吃完飯讓我送她回家——有什麽問題嗎？”
孟小芸點點頭，反唇相譏：“是啊，怎麽會有問題？你沒有時間來看看因你懷孕流產臥床的女朋友，卻有時間去醫院跟漂亮的女醫生嘻嘻哈哈地聊天！你不能帶女朋友回父母家吃飯，因為你的父母又給你重新找一個，培養感情！家瑉，你要分手我不生氣，可是你為什麽不早早跟我說？你這麽拖著我是什麽意思？！”
劉家瑉熱血衝頭，脫口而出：“我想分手？恐怕早想分手的是你吧？以前那是沒辦法，肚子裏已經有了我的孩子，為了孩子隻能委屈自己。現在孩子沒了，還有什麽理由非嫁我不可呢？你恐怕已經有了更好的人選了吧？比我有錢有勢力有魄力，更會做人！”
孟小芸啞然失笑：“嗬嗬，真會找借口。為了孩子不得不結婚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你。孩子失去的那天，你大約就想到分手了吧？家瑉，夠了，我已經看夠了你的掙紮，隻是拜托你不要再甜言蜜語地哄我，一刀給我個痛快！”
分手的時候說分手，請不要說難忘記。
劉家瑉內心一陣悲涼，曾經的美好如今蕩然無存，他們中間隻有撕扯和傷害。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 “小芸，我們都是成年人，大家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我真的不想見麵就吵。你既然這麽說我，那麽我們今天好好談談。我們之間沒有問題，是嗎？我們的一切爭吵緣由都是因為我媽媽反對我們結婚。我想你也跟父母住在一起，你也能理解老人的想法跟我們年輕人的想法不一樣，如果你父母反對我們在一起，你會不會不管不顧他們的感受硬要跟我結婚？我不過是要求你暫時委屈一下，用行動改變我媽媽的看法，最終我們還會在一起，為什麽就得不到你的理解呢？小芸，對比我和梁浩然，你覺得究竟誰是真心愛你待你好？為什麽你可以對梁浩然和他的家人百般遷就，討他們喜歡，對我和我的父母就這麽寸步不讓呢？”
孟小芸內心翻江倒海。嗬，你口口聲聲說不在乎我的過去和曆史，那是在你儂我儂的時候，每次一有什麽事，那些過去就象傷疤到了黃梅天，會隱隱作痛。她最不願意提什麽，他就偏偏要提什麽。
當下她冷冷的回答：“家瑉，你說你是成年人，你好好想想，你是嗎？也許你工作能力，在外麵跟同事的處世上，是表現得像個成年人，可是在感情上，你斷奶了嗎？家瑉，一個成年的男人，是不該讓自己的媽媽跟愛人麵對麵交鋒的——算了，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再談下去。我想說的是，我沒有必要拿你跟梁浩然做比較，你們根本是不同類型的人，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也許我們也不屬於一個世界，隻不過在某一時刻有了交點，相會之後終究要各自走開。我的過去，我從來沒向你隱瞞，也無可隱瞞，我不用你一次一次地提醒我我是個離婚女人，我有個前夫，這個前夫不愛我，跟著別的女人跑掉了——”
劉家瑉說：“我不是牽你頭皮。我如果在乎你的曆史和過去，我也不會跟你走在一起。我真的不想以後兩個人吵吵鬧鬧的，有什麽話大家攤開來講清楚好了。”
孟小芸說: “我累了，我要回家休息。家瑉，就這樣吧，我們還是不要彼此耽誤了。我是個離婚的女人，又是農村出來的，這一點無可改變，我不敢高攀你們這種高級知識分子家庭，你還是聽你媽媽的話，找個跟你門當戶對，年輕漂亮，職業高尚的同樣家庭背景的女孩子吧。”
劉家瑉無話可說，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不可理喻！”
孟小芸拚盡全身所有的力氣說：“你請回，我要回家了。”
劉家瑉拉開車門走入雨中。
孟小芸打燈，把車子轉出大路。
劉家瑉站在雨裏，任憑冰冷的雨水落在臉上。就這樣完了嗎，他短暫而不被家人祝福的愛情？流星一樣燦爛過後，快速地墜落。甜蜜過後，是雙倍的拉扯和痛，痛徹心扉。他在心中對自己說，不是他要分手，是小芸要分手；不是他不肯堅持，是她不願意跟他站在一起挽救這段美麗的感情；不是他不想愛，欲愛不能，是她不肯給他們的愛情一個機會。
她的性格太強勢，她太堅硬，她那過分的自尊令她不肯放鬆。她愛他不夠，至少她愛他沒有愛梁浩然多。所以她能夠忍受梁浩然，忍受梁家人的種種，卻不願意去忍受他的媽媽，生他養他到他成人獨立的媽媽。
她早就想分手，所以她不問青紅皂白，非要把齊琳琳看成是他的新歡。如果她愛他，就算他有了新人，她也該爭取一下。她這麽果斷地走開，自然是愛他愛的不夠，或者根本就不愛他。
劉家瑉在心裏一直這麽對自己說，一直走到車裏，還在這麽對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