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芸這個小產沒養好。雖然她在家裏躺了一個星期,有媽媽的精心照料,但是她先是跟劉家瑉爭吵,心裏憋了氣,然後小芸爸知道後,又把她罵一頓,她心裏更氣惱。劉家瑉在這一個星期中,要兼顧學校,研究所和公司裏的事務,一直也沒時間來看她,隻能用電話向她通報事故處理進展。劉家瑉缺乏處理這種緊急事務的經驗,有時她難免感到不能得心應手,也會在語氣中表現出來,對兩個人的關係來說是雪上加霜。
她漸漸明白為什麽夏宜不大願意插手梁浩然的生意。以梁浩然的個性,如果夏宜總對他指手畫腳,他們可能也會整天爭吵,影響夫妻感情。所以她寧可放任梁浩然去走彎路,自己去摸索去碰壁去改正,也不在他耳邊討他嫌。
此時她不得不承認夏宜作為一個女人,情人,妻子,無論從哪方麵講都很聰明。隻是,這樣的女人要能淡泊名利,事業不是她們的追求和生命。她孟小芸做不到,她現在是騎虎難下,上了這條賊船,隻能與這條船共存亡。
她感覺自己身邊沒有可以信賴的得力的人手。孫小敏算一個,這些天全靠她在公司裏協調內部的各種關係,處理各種電話和往來信件,及時向她通報各方進展,聯絡各個董事,但是她隻能協助她作協這類的工作,外麵的一些事情她無法觸及。
她以為她可以一力支持,沒想到一個意外的身體狀況可以讓她陷入尷尬境地。人活世上,總會有些這個那個的意外,一旦出事,她連個可靠的幫手都找不到。
孫小敏忙亂中在一天晚上九點鍾上門來探望她。當時她正從衛生間換了衛生巾出來,感覺不太好,躺在床上試圖讓自己平靜入睡。
小芸媽把孫小敏讓進臥室。孟小芸坐起來招呼她:“這麽晚過來,是不是剛下班?”
孫小敏說:“是啊,這幾天大家天天都這樣。每天下午七點,陳董會過來到公司坐鎮,召集有關人員開會,討論工作該怎麽開展。”
她口中的陳董指陳勝春。
孟小芸鬆口氣:“如此最好。陳董做事老練,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孫小敏又說:“質量那邊,質監跟劉總聯係。劉總雖然不大來公司,但是我一直跟他保持聯絡,陳董這邊有什麽需要,也會直接給他電話。”
孟小芸點點頭。
孫小敏又就公司別的項目的進展一一匯報,談了四十多分鍾,看看孟小芸很疲倦的樣子,起身告辭。
孟小芸說:“小敏,我身上不方便,不送你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你回去發個通知,這些天加班要注意安全,收工後大家打車回去,以後讓財務補貼大家交通費。”
這樣孟小芸病沒養好,她回公司上班後下邊還淋漓不止,一直沒斷,時旺時少,不穩定。她又撐了半個月,堅持把這個合同跟對方了結掉,覺得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可能成大病,抽個時間上醫院去看專家門診。
因為她以前聽茹萍說過,茹萍結婚前做過一次人工流產,據她說,這種情況如果去看普通的西醫門診,很可能會讓女人再做一次刮宮。孟小芸不想再進行一次這樣的手術,她的身體吃不消。
那個專家是個婦科的老中醫,給她開了一些中醫成藥和煎藥,她去藥房配了藥出來去取車,出了門診大樓,看見劉家瑉跟一個穿著白大褂的漂亮女孩在大樓的一側聊得熱火朝天。
看那打扮,那個漂亮女孩應該是個醫生。劉家瑉手裏拎著馬夾袋,袋裏裝了林林總總的東西像是藥物。他們說著什麽,都一臉的陽光。
孟小芸走到旁邊他們看不到的角落,心中似有寒風刮過。他不是忙嘛,他不是沒有時間嘛,公司裏見不到他,她養病期間,他們爭吵之後,他都沒來看看她,此時卻有時間跟人在這裏閑聊。男人啊,變起來真快。當她肚子裏懷著他的孩子的時候,他信誓旦旦地說要跟你結婚;等到孩子不小心沒了,他卻轉臉不認人,一點點體貼都沒有。
她走到自己的車子,打開車門把藥放在副座上,打算先把中藥送回家讓媽媽幫自己煎上,再衝服成藥然後去上班。這些藥物的名稱很敏感,她不想帶到辦公室去。
她在想,那個漂亮女孩跟劉家瑉什麽關係,他們來往多久了?如果是醫生的話,應該也是二十五六了吧?剛好是適婚年齡,有青春,有美貌,有高尚穩定的職業,無婚史,大約是劉家瑉媽媽心目中兒媳的形象吧?像劉家瑉媽媽這種身體不太好的女人,家裏有個醫生兒媳大約正合心意。
她對自己說:“放手吧,你跟劉家瑉不合適。他是茹萍嘴裏的那種媽媽的乖孩子,嫁給他你不會幸福的。”
可是另一方麵,她又覺得不甘心。他們曾經有過甜蜜時光,他們曾經談婚論嫁,甚至她為他懷孕流產,身體大受傷害,難道就這麽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為什麽劉家瑉不能是梁浩然那種男人?在夏宜車禍流產之後,梁浩然還是堅定地要跟她在一起,不惜遠走他鄉,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跟她和她的兒子重新開始。這種執著的男人,她碰到了,他卻不屬於她。她遇到個愛她的男人,卻又少了這份執著,為什麽她孟小芸的命這麽不好?
她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機,撥劉家瑉的手機,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問:“家瑉,你在哪裏?有時間嗎?”
劉家瑉在電話那頭說:“我在醫院替我媽拿藥,現在沒時間。有什麽事嗎?”
現在沒時間?孟小芸忍了忍,說:“公司有點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劉家瑉那邊說:“這樣吧,我下午兩點多過去,剛好我要去那邊交待工作。”
孟小芸說:“那好,下午見。”
她在家裏吃完午飯吃過藥,才開車去公司,人在辦公室,卻定不下心來工作。好容易集中精力看文件。
下午兩點過一點,劉家瑉趕到公司,先去生產部安排他要安排的工作,再到孟小芸的辦公室,關了門坐下,關切地問:“小芸,你還好吧?”
她臉上化著妝,把真正的氣色掩蓋起來。
他這是關心她,還是跟她客套?她看他一眼,眼神中有責備,有哀傷,讓他無法直視,把頭轉過一邊解釋:“你知道的,最近實在忙。我想你跟你父母住在一起,他們應該能照顧好你——”
是,他說過,他需要的是一棵木棉,即使這棵木棉生病了,也要堅強地以一棵樹的形象跟他站在一起。
隻是不知道,如果他這棵橡樹生病了,是否能表現得如此堅強?
孟小芸點點頭,沒有順著他的話題說下去,直接切入正題。她說:“我看到辦公室的報告,說生產部走了一個人,要招一個新的跟單。我的意思是,啟明在陳勝春的公司做了一陣,據說工作得還不錯,我想把他叫進來,在生產部做,你看怎麽樣?”
劉家瑉一愣。因為以前孟小芸說過,這個弟弟最好還是不要在自己公司裏,否則很難管理。她為什麽改了主意?
孟小芸仿佛讀懂了他的思想,進一步解釋:“讓他過來,先不要給他職務,從底層做起。我想先派他去廠裏熟悉生產,半年後再調到公司的生產部跟單,至於以後他能不能成器,全靠他自己。”
劉家瑉點頭說:“我想沒有什麽大問題。啟明底子應該不錯,如果他用心做,這份工是能勝任的。隻是不知道其他董事有什麽想法。”
孟小芸說:“一個小小職員的安排,似乎不用經過董事會吧。”
劉家瑉想了想,還是說:“即使不通過董事會,還是私下裏打個招呼比較好。”
這一方麵,他一向油滑。孟小芸點頭表示同意:“我會跟陳勝春打個招呼。謝先生那裏,麻煩你幫我溝通溝通。”
談完工作,他們似乎無話可說。劉家瑉問:“你的身體——”
孟小芸別過臉,說:“不太好。我今天去看了專家門診,開了些藥回來,可能要吃一陣子。”
劉家瑉說:“這樣啊。我本來想找個時間,帶你到我爸媽家去吃頓飯,現在看來要往後擱一擱——”
孟小芸心裏一暖,覺得盡管他還是想讓她盡量爭取他媽媽的好感,畢竟還是想通過這種努力讓他們的關係開花結果。她忽然之間感到,她還是很在乎他的,不願意失去他。她經曆過失去一個男人的痛,不願意再經曆一次。他個性溫和,不是那種暴躁激烈的人,不可能因為她而跟自己的父母鬧得不可開交。他要求她委屈,隻是不理解她的感受,也許他們之間確實需要溝通。
這樣想起來,她心中又是一片柔軟。她用一種溫柔的語氣開口說:“等我身體複原再跟你去吧。這幾天我想想也是,不能讓你太為難。當時我因為懷孕,心情未免焦躁些,說了些過頭的話——”
劉家瑉連忙說:“我也不好,不該在那個時候刺激你。你臥床的那個星期,我是想去看你的,可是每天忙完一堆事情已經都十點十一點了,我想你需要休息——”
孟小芸發出邀請:“晚上到我家吃飯吧。我現在這種身體狀況,在外麵吃有些撐不住。”
在家裏吃完飯她可以上床躺著休息。
劉家瑉答應了。這時他接到學校研究所的所長一個電話,讓他回去解決某個實驗問題。他匆匆走了。過了晚飯時間,他打一個電話回來,說晚上不能去她家吃飯,他要趕一個實驗。
第二天是周五,下午開始下雨,那是入秋以來第一場秋雨。孟小芸約陳勝春一起吃工作晚餐,順便跟他提起要把弟弟孟啟明放進自己公司的生產部的事情。
陳勝春一愣,旋即笑著說:“你也太會取巧,我培養出來的人,你說要走就要走。”
孟小芸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嘛,誰叫你是老大哥?”
陳勝春說:“好像我不答應也不行。”
這一次孟小芸沒喝酒,自己開車回家。她感覺身體好一些,心情也愉快,忽然非常想見見劉家瑉,於是在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停下來,給劉家瑉撥個電話。劉家瑉的手機沒人接。她想也許他在家裏洗澡,於是開車到他那裏。
從外麵看,他似乎不在自己家。她忽然記起這是個周末,他應該在父母家。那天他不是還說想帶她回家跟他父母吃飯嗎?不如到他父母家樓下給他打個電話,讓他下來,她就跟他說幾句話。於是她憑著記憶,開車到大學邊上他父母家。
孟小芸一邊開車一邊聽著雨刷刮著玻璃的聲音,感覺有些單調,伸手找出一張唱片塞進播放機。
“愛到心破碎/也別去怪誰/隻因為相遇太美/就算流幹淚傷到底心成灰也無所謂/我破繭成蝶/願和你雙飛/最怕你一去不回”,這是劉家瑉最喜歡的歌。如果他坐她的車,總是放這張碟來聽。
她把車停在他家那棟樓的對麵,把歌聲擰低,打算再打他的手機。
正當她掏出手機的時候,她看到門洞裏出來兩個人——劉家瑉和一個漂亮文靜的女孩。他們停下來,看看外麵的雨,劉家瑉撐開雨傘把兩個人都罩住,一起往外走。他們走近劉家瑉的車子,劉家瑉把前麵副座的門打開,那個女孩子坐進去,劉家瑉走到駕駛座,收了傘坐進去,把車啟動,開走。
孟小芸心一沉,本能地跟上,跟著他穿越半個城市,來到某醫院附近的一片住宅樓,那個女孩下來,跟他揮手告別。
那個女孩,就是那天她在醫院裏看見的女醫生,他們聊得熱火朝天。
本來他要帶她上門的晚上,為什麽會有另外一個女孩去他父母家裏?
她拿起手機,撥劉家瑉的手機。這次劉家瑉很快地接聽。
她說:“家瑉,我要跟你談談。”
劉家瑉一愣:“現在?你在哪裏?”
孟小芸說:“我在你身後。”
孟小芸坐在車裏,心如同南極冰山一樣冰冷。她抬頭看著前方的車子,裏麵有個人影走出,走近她的車子,看清楚她的車,看清楚雨刷背後那張悲傷的臉,在雨裏足足愣了兩秒鍾,才拉開門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