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瑉那幾日基本上是四麵楚歌。家裏除了舅舅支持他,幾乎沒有人同意。
表哥表姐對他說:“家瑉,女人嫁老公要嫁個比自己強的,男人討老婆要討個比自己弱的,性格溫柔,人賢惠的。瞥開孟小芸是二婚不說,這個人的性格太強勢,不適合你。”
劉家瑉說:“小芸性格很溫柔的,你們不了解。”
家瑉表哥表姐對望一眼,都閉了嘴。他正在熱戀中,情人眼裏出西施,自然對方什麽都好,你再說一百個她哪裏不好,他還是認為她哪裏都好。
家瑉媽媽對兒子說:“別的不說,她為人太狠!外麵傳得多難聽,說當年夏宜的那次車禍就是孟小芸買凶製造的——不管她怎麽有理,人命關天,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她也做得出來,你怎麽保證將來她不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你?”
劉家瑉不耐煩地說:“你們這麽說有證據嗎?如果是她做的,警察為什麽不把她抓起來?你們這是偏見!”
家瑉媽媽說:“兒子!你傻啊?她這種人做這種事能讓人抓住把柄嗎?這就是她為人狡詐狠毒的地方。外麵的人叫她滅絕師太你總聽說了吧?那也是我的偏見?”
劉家瑉說:“別的不說,如果是她做的,我說假設是她做的,梁浩然怎麽可能把所有的財產都給她?梁浩然傻嗎?這事誰做的我們不知道,但是梁浩然肯定心裏有數。至於她的綽號,這個我最清楚,那是她平常對下屬要求嚴格,那些無聊的職員背後給她起的,搞笑搞笑,你們居然也會當做事情來說。”
接下去他消失不見了,既不說跟孟小芸分手,也不說要結婚,總之人跑得無影無蹤。
家瑉表姐對姑媽說:“不好,估計他要先斬後奏。姑媽,肯定發生了什麽事,讓他非結不可。”
讓人非結不可的事隻能是女方懷孕。
家瑉媽真的急了。家瑉爸在旁邊說:“如果真是那樣,也沒什麽辦法,隻好隨他們去。”
家瑉媽咬牙切齒:“隨他們去?除非我死!你,你養的好兒子!”她把責任完全推給自己老公。養不教,父之過也。
家瑉表姐連忙倒杯水給姑媽,安撫她說:“你現在不能跟表弟硬頂。你越頂他反彈越厲害。你看當年梁浩然就是個例子。梁浩然說到底在金錢上麵還要仰仗他父親,居然也能為了一個比他大八歲有兒子的女人跟父親決裂,如今表弟要靠你們什麽?他賺的錢比你們多,工作穩定,什麽也不靠你們,再有那個女人在背後撐腰打氣,你們哪裏硬得過他?不如你們退一步,讓他把孟小芸帶回來給你們看看,先緩一緩再說。實在無力回天,也隻好隨他們去。”
於是那日劉家瑉在實驗室裏奮戰到將近半夜的時候,接到父親的一個電話,告訴他他媽媽鬆了口,想讓他帶孟小芸回家見見麵。
劉家瑉心裏一陣高興,覺得自己父母到底是知識分子,比做生意的梁偉華通情達理,自己一堅持,他們就做出讓步。梁偉華跟兒子鬧翻了,等到孫子出生才跟兒子媳婦講和,是為不智。
他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孟小芸。孟小芸自夢中給他的電話鈴聲叫醒,好容易聽清楚他的意思,心中有些懷疑——哪有這麽容易!她當年親眼目睹過夏宜遇到的阻力,絕不敢相信劉家瑉的父母這麽快就改變了想法。
劉家瑉說:“小芸,明天把工作安排好,早點下班,我來接你去我父母那裏吃頓便飯。”
孟小芸遲疑地問:“你不要來接我,我先到你那裏,再一起過去。家瑉,為什麽是你父母家?為什麽不能到外麵飯店訂個包間?你父母家誰做飯?”
劉家瑉說:“我們家平常我媽做飯,有客人的時候是我爸做飯。他們說在家裏說話方便。”
劉家瑉快要收線的時候,孟小芸突然想起什麽,問:“我要給你爸媽買些禮物吧?買什麽好呢?”
劉家瑉說:“這個,你人去了就成,還買什麽禮物呢?”想想不對,又說,“我爸喜歡喝五糧液,我媽,我媽還真難辦,我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麽。”
孟小芸說:“好吧,我有數了。我明天會斟酌考慮的。”
第二天中午他們一起吃了頓碰頭午餐,吃完後一起去商場買東西。孟小芸給家瑉爸爸買了瓶五糧液,又買了一隻漂亮的水果籃;給家瑉媽媽買了根非常漂亮的帶著吊墜的白金項鏈,又買了瓶夏奈爾香水,讓人包得很漂亮,一起放進劉家瑉的車裏。
下午她早早下班,開車到劉家瑉的住處。她感覺自己有些緊張,臉色很難看。劉家瑉擁抱她說:“你別緊張,沒事的,沒事的。做父母的總是為孩子的幸福考慮,不會為難我們。”
孟小芸到了劉家才算明白他們在家裏請她的用意。她去的時候家瑉爸爸正在廚房裏燒菜,跟一般情形相反的是,廚房門不是緊閉著,而是大開著,老式的房子裏,油煙味彌漫。
孟小芸自己沒有孕吐,可她知道很多女人有這個問題。她的同學懷孕的時候,一丁點油煙味都不能聞;她也聽說夏宜懷孕的時候也不要說油煙味,就是不炒菜的時候,廚房都不能進。為了她的懷孕反應,梁浩然特地請人在廚房和餐廳之間加了一層門。
他們這是在測試她是不是懷孕了,所以劉家瑉這麽著急地要跟她結婚。
孟小芸調整一下表情,對著迎著她出來的家瑉爸媽打招呼:“叔叔,阿姨。”
劉家瑉給他們做介紹,他們到客廳坐下。孟小芸把禮物放在茶幾上。
劉家瑉獻寶似地做講解,五糧液給爸爸,香水項鏈給媽媽,水果大家吃。
家瑉媽媽看了兒子一眼,先客套兩聲,切入正題,詢問孟小芸的生日,家鄉,學校,專業等等。
這些兒子都已經交待過,她還是要走一遍過場。
孟小芸一一回答,說得不動聲色。
家瑉爸爸顯得和藹可親:“你在我們學校念過MBA?這麽說跟家瑉還是校友。”
孟小芸不亢不卑地說:“不敢當。人家說本科不在這個學校裏念的人不能算這個學校的人,研究生博士生都不能算的,我這個速成的MBA更不能算了。”
兵法上這叫以退為進——我都自謙成這樣了,你們隨意貶吧,還能怎麽貶我?
家瑉媽媽本能地感覺這個女人不好對付。她問:“孟小姐,聽說你跟父母住在一起?”
“是。”
“你父母是做什麽的?”這就不像走一遍過場,而是明知故問。
孟小芸本能地豎起全身的刺,戒備地回答:“我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不過已經不做農民一兩年,現在幫我做些家務。”
家瑉媽媽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孟小芸聽:“太匆忙了,什麽也沒準備,怎麽結婚呢?孟小姐,你上一次婚禮那麽熱鬧,場麵盛大,這一次我們這種人家,是無論如何辦不到那種規模的。”
孟小芸咬住嘴唇,看看劉家瑉。
劉家瑉連忙說:“不在於形式吧?隻要兩個人相愛,就算是在民政局登記結婚,不擺酒也沒什麽。我們工作都忙,真的沒功夫搞這些虛禮。”
他本來打算著父母不同意,隻跟孟小芸登記注冊一下,婚禮要看情形再說。他媽媽這麽說,並把孟小芸上一次婚禮扯出來,很明顯不那麽友好,故意給她難堪。而且他跟孟小芸商量過,覺得懷孕期間還是不能太勞累,婚禮可以免掉。
孟小芸對於這一點沒有意見。她覺得這個形式實在不算什麽。當年她跟梁浩然的婚禮倒是規模盛大,轟動一時,但是那童話般的婚禮並沒有讓她的第一次婚姻天長地久,反而成為一個世紀笑話。她寧願她的第二次婚姻低調一點。
梁浩然,她的前夫的第二次婚姻不是也很低調嗎?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梁浩然因為不能給夏宜一個盛大的婚禮,一直心懷歉意,老想著要在H市補辦一個,讓夏宜也風光風光。而夏宜老覺得他在發瘋,堅決不同意。
家瑉媽媽隻是問:“孟小姐,為什麽這麽急著要結婚呢?不可以緩一緩,也好讓我們做做準備嗎?”
孟小芸忍了又忍,把要噴出來的一口血忍下去,靜靜地說:“家瑉向我求婚,我答應了。”
意思是你搞搞清楚,不是我急著結婚,是你兒子急著結婚。
劉家瑉趕緊在旁邊說:“結婚要啥準備?你不是說當年你跟我爸結婚,就是到照相館照了張雙人大頭照,兩副鋪蓋合在一起,同事間發發糖就算結婚了?”
家瑉媽媽心中有氣——兒子養這麽大,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媽,居然當著女朋友的麵頂撞媽,什麽世道!她忍住氣說:“現在跟以前怎麽能一樣?現在誰家結婚不擺酒?我們就你一個兒子,怎麽能偷偷摸摸討媳婦?再說你們結婚住在哪裏?”
劉家瑉說:“哪裏不能住?我那裏也可以,小芸家也可以。我跟小芸商量過了,我們不打算排隊等學校蓋的樓,我打算一結婚就跟學校申請房貼,出去買房。這裏的房子聽聽地段好,房價高,卻是有限產權,將來離開學校不能上市賣,要賣必須賣給學校。那我們不如拿了房貼去買別的房子,全產權,隻要服務年限到了,可以自由跳槽。”
家瑉媽媽幾乎暈厥。兒子現在住的兩室一廳,寫著他們夫妻的名字,憑什麽給這個她不喜歡的女人住?住到這個女人家?她的房子原本是梁浩然的婚前財產,劉家瑉住進去還不給世人的口水淹死?這個兒子怎麽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眼看越說越僵,家瑉爸爸連忙打圓場:“吃飯吧,邊吃邊聊。”
孟小芸起身到廚房裏去幫忙,劉家瑉緊跟著進去保駕,家瑉媽越看越氣悶,覺得花在兒子身上的心血算白費了,自己這麽多年的付出簡直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平時她做飯的時候,她這個兒子什麽時候去廚房幫過忙?
那一頓飯吃得大家都很沉悶。家瑉爸爸問孟小芸喝不喝酒,還沒等孟小芸回答,劉家瑉很緊張地說:“她不能喝酒。”
家瑉媽媽臉色一變,孟小芸趕緊回護一句:“我酒精過敏。”
家瑉爸爸和家瑉媽媽對望一眼,還是摸不清路數,隻好拿話岔開。那日孟小芸本來就緊張,等到真的跟家瑉媽媽明槍暗器地來往幾個回合,反而輕鬆下來。隻是她被這位未來的婆婆給氣得,還是沒有胃口。
劉家瑉在一旁低聲問:“吃不下?吃不下拿湯泡泡飯吃吧。”
家瑉媽媽臉色很難看,問:“不好吃嗎?家瑉爸爸水平不算差吧,我們家來了客人都是他掌勺,平常輕易不下廚的。”
孟小芸連忙說:“很好吃,很好吃,隻是我一貫飯量不大。”
心中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女人想減肥減不下來,其實很簡單,去跟婆婆住個半年,估計都能變成模特兒身材。
那天晚上從家瑉爸媽家出來,孟小芸坐著劉家瑉的車先到他的住處,想開自己的車回家。劉家瑉說:“太晚了,別回去,住在這裏吧。打個電話跟你爸媽說一聲,明天我去見你爸媽,把這事敲定。”
孟小芸抬頭看他一眼,疲倦地說:“這婚還要結嗎?家瑉,現在我吃藥還來得及,我們還是算了。你爸爸媽媽根本瞧不起我的家庭,我的出身,他們對我的曆史耿耿於懷,我實在看不到光明的前景。”
劉家瑉說:“你是跟我結婚,不是跟他們結婚。”
孟小芸苦笑著說:“這世界上多少夫妻因為婆媳關係而離婚!家瑉,我跟你不一樣,我輸了一次,輸不起第二次。你是初婚,跌一跤還不太要緊。我們不該開始的,還是早些分手吧。”
劉家瑉把她拉進懷裏,擁抱著說:“別胡說八道。我爸媽隻是一時轉不過彎來,等到天長日久,相處多了,他們真正了解你這個人,會接受你的。”
孟小芸忽然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種軟弱和無助。這幾天她翻來覆去在想孩子的去留問題,真的讓她拿掉,又覺得萬般不舍。真的讓她離開劉家瑉,她也覺得萬般不舍。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兩情相悅的戀愛經曆,甜蜜美好。也許家瑉媽媽高高在上,可是劉家瑉待她是平等的,他是真的關心她愛護她,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做不到慧劍斬情絲。
她開始明白什麽叫“情非得已 ”。
她把頭伏在他的肩膀上,叫一聲“家瑉”,熱淚落在他的肩頭,瘦削的背影微微地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