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園
寫痛，你寫得過偶麽？
孟小芸是懷孕了。
據說人運氣不好的時候，怕什麽來什麽。那個晚上她跟劉家瑉在工廠附近的旅館裏講和，激情複燃，都沒準備防護措施，就這麽一槍中彩。
她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隻是心神不定，心情煩躁，吃不下飯。公司裏有個錢宇跟她做對已經夠她難受的了，如今她自己的肚皮也跟她過不去，還有比這更讓她沮喪的嗎？
結婚嗎？聽劉家瑉的意思，他家裏肯定會有阻力的，他想把她帶回家，爭取家裏的同意再結婚。可是現在這種形勢，還怎麽走這樣的線路？
打掉嗎？她已經三十了。據說過了三十，人流對女人的傷害尤為嚴重。她聽說過她前夫的後妻，那個女人車禍後流產，再次高齡懷孕的時候，幾乎整個孕期都在臥床養胎，幾成廢人一個——她這還算運氣的，有些女人做過流產以後有可能終生不孕。
她的耳邊響著梁浩然跟她談離婚的時候對她說的話：“小芸，別為了結婚而結婚，也別為了生孩子而結婚，我希望你為了幸福而結婚。”
嫁給劉家瑉她會幸福嗎？也許吧。至少目前來講他們在一起還是很幸福的。他是個生活上馬馬虎虎的男人，很好對付。他對吃穿都不挑剔，很隨便的一個人。工作起來認真敬業。他空閑時間不多，已經在盡量地討她開心。他的脾氣陽光隨和，跟他在一起，她不用象對待梁浩然那樣小心翼翼地對待他，她感覺很輕鬆。
可是他的家庭呢？她是個離過婚的女人，前一次失敗的婚姻讓她備受爭議，他的家庭很可能會對她有所看法。
上一次的婚姻讓她很累，這一次，她不想再重複一次往日的噩夢。
孟小芸那幾天精神恍惚，尋找各種各樣的借口避免跟劉家瑉單獨碰麵，推托他的約會邀請，拿不定主意該做何選擇。
那天晚上九點，辦公室已經沒有什麽人，她關了電腦，收拾好桌子，腦子卻一片混亂。
劉家瑉進來，打斷她的沉思問：“小芸，你這幾天怎麽回事？”他對她已經有相當的了解，對她的變化敏感起來。
孟小芸抬頭看他，眼神複雜。
劉家瑉環顧四周，見沒有人，伸手拉她：“到我那裏去，有什麽話我們慢慢談。”
孟小芸被他拉得猛地站起來，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他身上。她手扶桌子，支撐著讓自己沒倒下去，慢慢坐下，拿起杯子喝水。
臉色煞白，把劉家瑉嚇得不輕，趕緊問：“你怎麽啦？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掛急診？”
孟小芸眼前黑幕退去，緩過神來，鎮定地說：“我沒事。”她想了想，下定決心說，“家瑉你坐，我有話對你說。”
劉家瑉在沙發上坐下來，疑惑地望著她。
孟小芸又喝一口水，艱難地說：“我懷孕了。”無論如何要有個了斷。如果早做，可以藥流，把對身體的傷害減到最低。
劉家瑉一愣，旋即臉上綻開一個笑容，說：“好啊，那我們結婚唄。我都三十二，早該做爸爸了。我有個同學，二十八歲結婚，二十九歲做爸爸，兵貴神速！”
孟小芸啼笑皆非：“你家裏同意嗎？”
劉家瑉說：“都到這地步了他們還不同意？他們不同意也得同意！”
孟小芸心一沉，如果劉家瑉父母知道她懷孕，恐怕自己難逃逼婚惡名。
她猶豫片刻，沉吟著說：“算了，這個孩子還是別要了。”
劉家瑉噌地一聲站起來：“你胡說八道什麽！你怎麽可以這麽不負責任地說話？那是一條命！”
孟小芸說：“生下來才是命，不生下來就不是。家瑉，我不想讓你父母以為我拿孩子逼你結婚。”
劉家瑉說：“我早就說要結婚要結婚，你一直在拖，不知道為什麽要拖。現在既然有了孩子，為什麽還要拖？我這就回家跟我爸媽說。我不把你懷孕的事告訴他們就是了。”
孟小芸問：“你能在一個星期內說服他們同意嗎？”
劉家瑉不解：“為什麽是一個星期內？”
孟小芸說：“這是做藥流的最後期限。家瑉，如果這事不能成，不必勉強，我不想到最後把自己搞得很狼狽狠被動。”
時間緊迫，劉家瑉回家跟父母商量，遭到媽媽的強烈反對，大出他的所料。
他知道他媽媽肯定會說什麽，也肯定會反對，但是他沒想到這個反對來得那麽強烈，幾乎把他震暈。
孟小芸幾天沒聽到他的消息，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她大致能猜出劉家反對的原因，無非是她出身低，還離過婚，是全城皆知的梁浩然的“棄婦”。她此時完全明白了當年夏宜麵對梁家的感受——她比梁浩然大八歲，有個兒子，是蔡劍宏的下堂妻，本城凡是有點根基的人家，不可能不考慮這些關係到自己名譽的因素。
她在H市混，跟梁浩然的那一段失敗的婚姻將是她揮之不去的陰影。
看來這個孩子不能要，她要打落牙齒和血吞。
那一日跟陳勝春吃飯，聊著工作，陳勝春關心地問：“小孟，你好像臉色不好。”
孟小芸苦笑一聲，借機發揮：“你安插了那麽個優秀人才在我身邊，我臉色想好也好不了。”
她指的是錢宇，相信這位前輩應該明白。
陳勝春打著哈哈：“哎，這對小孟你算什麽問題？我前兩天碰到他，還跟他說要配合你的工作。他人還不錯的，能力也強，應該能給公司帶來不少利潤。”
孟小芸心裏冷笑，帶來利潤也帶來麻煩。她現在幾乎是內焦外困，疲累不堪。
陳勝春看著她笑笑說：“要勞逸結合，別為了工作把命拚進去。個人的終身大事也要考慮，你不會想要獨身一輩子吧？”
孟小芸淡淡一笑：“這個要看緣份啦。老大哥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或者可以給介紹介紹。”
陳勝春說：“你有什麽條件，告訴我，我才好做這個大媒。”
孟小芸莞爾一笑：“我沒什麽要求。你憑直覺吧，覺得有誰合適就介紹一下看看。”
陳勝春說：“眼前倒有個合適的人，不知道你考慮過沒有。”
“誰啊？”
“劉家瑉你看怎麽樣？”說著抬眼看她的表情。
孟小芸心裏已經波濤翻滾，臉上卻紋風不動。她不動生色地看著陳勝春，不明白他到底什麽意思。他是已經從別人嘴裏風聞到什麽，還是自己看出什麽，或者是他臨時起意，確實覺得他們是合適的一對，要做這個大媒？
她笑得模棱兩可：“您可真會開玩笑。如果他是合適人選，還用你來介紹嗎？”
陳勝春說：“知識分子書呆子氣重，有時候需要提點一下。”
她拿起果汁喝一口，轉移話題：“嫂子還好吧？令愛怎麽樣？”
陳勝春苦笑笑：“還能怎樣？就那樣吧，湊合著過日子。一轉眼間，人生已經過了大半，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孟小芸臉上沒有表情。這位前輩的故事她聽說過幾個。當年他有一件事鬧得轟轟烈烈——他在自己家附近買了一套大兩室一廳的公寓房，想把父母接過來養老。原本想著跟自己的家庭分開住，老婆不該反對，不料即使不住在一起，他老婆也堅決不同意，跟他大吵大鬧以致冷戰幾個月。
他夫人名叫黃艾妮，爸爸姓黃，是教授，媽媽姓艾，是校醫，上麵還有個哥哥，自幼也是嬌生慣養，吵起架來全家都讓著她。
陳勝春自談戀愛起就讓著她，一直讓到結婚後，這次他不打算退讓，因為老家的親戚朋友鄰居都在說他不孝，他已經是忍無可忍了。
他對黃艾妮說：“那好，我們離婚吧。我不能在自己家裏，對自己的家事事事不能做主。離婚後財產一人一半，你的一份你怎麽支配我管不著，我的一份我怎麽支配那是我的自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搬出去，住進那套給父母買的公寓，要找律師離婚。
他說：“你若同意協議離婚，我財產上多讓你些；如果你不同意協議離婚，我陪你上法院，咱們公事公辦。”
積累了數年的怨氣一日之間爆發，威力相當於火山噴發，當即差點把丈母娘家給震翻。黃艾妮回娘家大哭，認定老公有外遇。到底丈母娘冷靜，艾校醫做過一番調查，和丈夫一起跟女婿認真地談了一次，聽他控訴他們女兒的種種“劣跡”，對他的父母家人如何不敬，把教授夫婦說得啞口無言。
陳勝春說：“爸，媽，你們自己也為人父母，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吧？我這麽大個男人，養自己的父母還不應該嗎，要受老婆這樣的刁難？”
最後教授夫婦把女兒召回家，當著女婿的麵狠批一頓，最後要女婿看在這麽多年夫妻情份上，看在女兒的麵子上，還是跟老婆和好了吧。
黃艾妮同意把公婆接過來養老，陳勝春放棄了離婚的訴求。但是陳勝春的父母聽說了這麽一出，更加不願意過來，這幾乎成為陳勝春心頭永遠的痛。
孟小芸也聽說過他跟夫人那次鬧過離婚後，感情一直不好。他本人在外麵有過一些緋聞，不知真假。不管怎麽說，他再也沒跟老婆提離婚的事。
對於那些緋聞，不知道他老婆聽說過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公鬧過一次離婚把她給嚇怕了，不敢管，還是她不知道，也沒聽說她追究過。
跟陳勝春吃完飯告別後，孟小芸開車回家，在路上接到劉家瑉的電話，要跟她談談。孟小芸想了想，跟他約在他家，她過去。
見了麵劉家瑉就說：“小芸，不管我父母同意不同意，我們結婚吧。”
不同意怎麽樣？現在梁偉華都跟兒子媳婦講和了，他父母怎麽可能反對一輩子？等到孩子生出來，他們自然會來認孫的。
孟小芸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確認地問：“你決定了？你不會後悔？家瑉，其實你不用為難，如果你不想結婚，我可以做掉這個孩子。”
做掉這個孩子，他們的關係自然也因此完結，各走各的路。
劉家瑉說：“我不後悔，我們結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