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瑉現在是最想結婚的年紀。他已經三十二歲,在這個中等規模的省會城市裏,這樣的年紀還沒結婚的話算相當的晚了。劉家瑉周圍的人,包括他的媽媽,他的舅舅以及他的姨媽姑媽都在為他的婚姻操心。在他的學校裏,這個年紀還沒結婚的一般都是外地人,在本市沒什麽根基和人脈。一般的青年教師,會在三十歲之前把自己的終身大事搞定。
劉家瑉媽媽對著親戚們抱怨:“你說他大學四年都幹些什麽?慢了一拍就拍拍慢,真是急死人。”
原來劉家瑉在他的研究所裏做研究,再加上在係裏上課,一年下來能拿到十萬到二十萬之間,比一般的高級白領稍好一些,比老板差太多;現在他因為這個產品參股了這家公司,雖然還沒怎麽太見利,但是前景非常樂觀,家瑉媽媽覺得兒子的身價又上一個檔次,把對兒媳的要求也相應地提高一個檔次。
漂亮,有學識有修養,家庭背景要好,自己的職業要好,還要會做家務會做飯,能照顧她的寶貝兒子。
年齡嘛,隻要三十以下就可以,要求不是太高。
她的娘家侄女,家瑉的表姐笑她:“姑媽,二十八歲到三十歲未婚的女人哪裏還有?再年輕的都是獨生子女,都是爹媽捧在手裏養大的,還做家務做飯?漂亮出身好的女孩子給你做家務做飯?不要太搞笑噢!”
不管怎麽說,先考察考察談一談再說。照片如雪片般飛來,隔三差五招兒子回家吃飯看照片。
如今的劉家瑉,要麽泡在實驗室裏,要麽去公司,要麽跟孟小芸約會,回家通常是打個轉就走,飯都不留下來吃。如今回到家裏給媽媽逼著抽時間去相親,不是沒有壓力的。
所以那一次他跟孟小芸從鄉下廠裏回來,隨便找個飯店吃晚飯的時候,他對她說:“小芸,我們結婚吧,讓我們做一對比翼齊飛的事業夫妻。”
前一秒鍾還笑意盈盈的孟小芸霎那間變了臉色。她沉默了半天,站起身來說:“我累了,要早些回去休息。”
從此她不再單獨跟他吃飯,拒絕他的一切約會。劉家瑉莫名其妙,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終於有一天把她堵在辦公室裏問為什麽。
她抬眼看他,說:“家瑉,就讓我們做合作夥伴,事業搭檔吧,別把關係搞得無法收拾,合作也無法繼續。”
劉家瑉更加摸不到頭腦。這年頭,難道隻做愛不結婚是對的,求婚反而錯了?她究竟是什麽意思?那個金秀蓮不是說她喜歡他嗎?喜歡他就這態度?
他悶了幾天,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裏做實驗,公司裏能不去就不去,實在不能不去的時候,也公事公辦,做完自己的事就走。
那個周六,老謝也去參加董事會,休息的時候特地交待外甥:“你媽讓我提醒你,別忘了今天下午要相親,你要提前到,別讓人家女孩子等。”
他悶悶答應一聲。孟小芸看他一眼,沒出聲,起身去茶水間給自己的茶杯續水。
再下一周,他接到孫小敏的電話,告訴他廠裏給客戶做的樣品出了點質量問題,孟經理已經坐廠裏的車當天趕過去,請他也盡量抽出時間去看看。
他那兩天都沒課,跟所裏請了假,當天往那邊趕,到的時候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但是工廠技術科的人都沒下班,在會議室裏開會。
孟小芸自然在座,跟平常一樣,她沒發言,隻是聽兩個技術人員在那裏吵得不可開交。
劉家瑉習慣性地坐在她旁邊,一邊拿起她的筆記看,一邊豎著耳朵聽,一會兒功夫搞清楚問題所在。
休息的時候她公事公辦地跟他討論。他發現她是真的用功,聰敏,她靠經驗和從他那裏學到的一些基本原理性的東西,大致能指出問題的所在,雖然具體的技術操作她不太懂。
接下來會又開了一個小時,由劉家瑉主持,重新分派任務。接著孟小芸建議全體與會人員一起去吃飯,吃完飯技術部的人員回廠加班,搶時間做新的樣品。
劉家瑉在技術部指導技術人員,孟小芸和廠長在辦公室一邊鎮守,一邊查閱廠裏的業務報表和財務報表。
十點鍾他們結束工作回賓館,打算休息休息第二天再接著幹。
與以往不一樣,這一次孟小芸開了兩個房間,把鑰匙牌交給劉家瑉一把,自己提著行李默默上樓。
到此為止,他們之間沒說過一句超出公事之外的話,把劉家瑉鬱悶得不行。
是不是梁浩然一家回來探親,她見過前夫或者聽說了前夫些什麽,受了什麽刺激,讓她如此反常?!
到此為止,他從來沒見過那個見鬼的梁浩然,隻是在舅舅家見過他們一家人的照片——梁浩然,他的後妻和兩個孩子,是舅媽的女兒美美從加拿大帶回來的。他沒感覺梁浩然有多麽了不起,心想不就長得高一點,塊頭大一點嗎?拳王泰森不比他更高更大?他也沒覺得那女人有多漂亮,甚至還有些發胖。
兩個孩子確實比較可愛,尤其是那個女孩子,眼睛大大的,雪白粉嫩,稍稍長大可以做童星的。
孟小芸就為了這麽一對普通的男人女人傷心那麽久嗎?那個男人,如果他頭頂沒有家庭給的財富光環,還會那麽有吸引力嗎?
劉家瑉沒有追過星,自然對梁浩然的種種傳奇故事不以為然,不能理解。在他眼裏,這個男人也不過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夥。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想著以前兩個人來出差,都是雙宿雙飛,今天伊人就在隔壁,卻咫尺天涯,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最終他爬起來,拉開房門去敲隔壁的門。
門內靜靜的,過一會兒孟小芸問:“什麽事?”她已經從貓眼裏看到是他。
他摸摸鼻子,回答:“唔,有個問題要跟你討論一下。”
孟小芸說:“明天吧,太晚了。”
劉家瑉說:“明天來不及,早上開了工就要下料。”
孟小芸明知道他在扯謊,還是打開門讓他進去
劉家瑉把門鎖上,擁著她往前走,邊走邊說:“你判人死罪也該有個罪名不是?我什麽地方得罪你了要你這樣對我?”
孟小芸給他推著往後退,最後退無可退,一屁股坐在床上。她掙紮著要甩開他,卻被他擁著倒下去。
她奮力推開他坐起來,繼而站起來走到窗邊,坐在單人沙發裏,說:“你不要讓我再打你一巴掌。”
劉家瑉跟過去坐進另外一隻沙發,說:“那好吧,我們嚴肅認真地談談。那天到底怎麽回事,本來好好的,我向你求婚——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向一個女人求婚是很正常的事吧?你答應最好,不答應也給我一個理由,怎麽能什麽解釋也沒有,說翻臉就翻臉呢?”
孟小芸這麽說:“求婚?你那是求婚嗎?好吧,就算你是求婚。家瑉,你為什麽要向我求婚?你究竟看中我什麽?你就看中我勤奮,事業心強嗎?是不是我這個人就是人們所說的男人婆?”
劉家瑉昏倒:“我那不算求婚算什麽?當時我們從這裏趕回城裏,我手頭當然沒有玫瑰花。現在好像流行鑽戒,總要你答應了以後再去買吧?否則買錯尺寸還不給你罵死?男人婆?這是別人對你的評價還是你自己對自己的評價?喜歡一個人要理由嗎?你還要我像寫論文那樣,歸納總結個一二三四五,念完了再求你嫁給我?”
據說六十年代的革命戲曲裏有“我愛他愛勞動,學習進步”?搞笑不搞笑?
孟小芸說:“那好吧,現在我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究竟喜歡我什麽?如果你覺得我作為一個女人對你沒有吸引力,那麽我們還是什麽都不要談,做同事最好。”
劉家瑉哭笑不得:“你作為一個女人對我沒有吸引力,我還向你求婚啊?我有病啊?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不是男人?”
孟小芸懷疑地看著他,半天才問:“那你說的 ‘比翼齊飛的事業夫妻’是什麽意思?”
劉家瑉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這句話有什麽錯。他茫然地問:“這有什麽問題?”
孟小芸說:“你跟我結婚就是為了找個事業夥伴嗎?那麽我們不結婚已經是生意搭檔了,何必費那個事?”
劉家瑉已經快崩潰了:“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夫妻有很多種,有些家庭是男主外,女主內;有些家庭是一國兩製——男的在外做生意賺錢,女的在事業單位做最後防線;有的家庭是夫妻都有事業。我覺得我們這樣的組合不錯啊,各自都有事業,而且事業還緊密相連。我比較喜歡女人能幹一些,我不喜歡小鳥依人類型的女人。你知道的,我平時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替那些女孩子做這做那。”
如果他是一棵橡樹,他希望他的老婆是棵木棉,而不是一根纏在他身上的長青藤。
孟小芸半信半疑,研究地看著他。
劉家瑉抓過她的手,笑著說:“小芸,如果你非要一個理由,那麽我就給你幾個理由——你聰明,你漂亮,你性感,你勤奮,你能幹,夠不夠?不夠的話你給我一天時間,我去問問人家看,可愛的女人還有什麽特質你也有,再回來向你匯報好不好?”
孟小芸給他逗笑,沒一秒鍾又板起臉來說:“你不是都相親去了嗎?是不是相到了很多‘聰明,漂亮,性感,勤奮,能幹’的女孩子?”
劉家瑉看著她的臉色說:“吃醋了?早知道你會吃醋,我倒是早點去相親,多相幾個啊!”看她臉色越來越陰,馬上要紅顏一怒站起來的樣子,連忙又轉圜,“我這不是被逼上梁山嗎?哪裏有什麽聰明漂亮的女孩子?聰明的都不漂亮,漂亮的都不聰明,哪裏比得上你又聰明又漂亮!”
據說戀愛的時候,男人的智商情商都奇高,平日笨嘴笨舌的人也會變得甜言蜜語滔滔不絕,女人的智商和情商都處於曆史最低水平,差不多跟白癡類似。現在劉家瑉和孟小芸好像就是處於這樣的階段。
那天晚上,劉家瑉的幾句甜言蜜語又把孟小芸哄得心回意轉,跟他講和。他們做完愛躺在床上聊天,劉家瑉的意思是他想結婚,想帶孟小芸回家去給父母看看,同時也願意到孟小芸家裏跟他父母求婚。
孟小芸心內躊躇,還想往後拖一拖。她說:“家瑉,你還是先探探你父母的口風好不好?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他們不一定同意。”
她此時多多少少能理解當年夏宜麵對梁偉華時的感受。當年她以自由之身從梁浩然身邊跑開,不就是頂不住雙方家庭的壓力嗎?
劉家瑉沒覺得這是什麽障礙:“隻要你不是有夫之婦就行。那張結婚紙離婚紙就那麽重要嗎?現在多少青年男女沒有結婚就同居,同居分手跟離婚還有區別嗎?”
區別還是有的,孟小芸知道。
她問他:“家瑉,如果你父母反對呢?”
劉家瑉不知道父親的態度,但是知道媽媽肯定會反對的。不過他覺得這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現在梁偉華不都想跟兒子講和了嗎,他媽媽有什麽理由永遠反對下去?那個夏宜還有個兒子,孟小芸至少沒有這個問題。
他說:“我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也不會太不講道理。我們堅持一下好了,等到生米做成熟飯,他們也隻得承認現實。做父母的哪有老跟孩子過不去的?”
這話讓孟小芸聽著很安慰——他至少還說要堅持。但是他這話的背後,也確實承認了他父母肯定會反對。她感到很頭疼。
“家瑉,把這事放一放好不好?你再等一等。”孟小芸商量著問。如果未來路上滿是荊棘,那麽就讓她在平坦的路上再多走一會兒,享受享受。
劉家瑉想想也好,他就拖它一拖,拖到父母大人真急了,怕他娶不到老婆,再把孟小芸帶回家,也許阻力會相對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