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絕師太孟小芸》01 女經理的一天

北緯三十幾度，是亞熱帶地區。無論在哪個大陸，隻要東邊靠海，西邊是內陸，北邊無海，南麵也是大陸，不是高原，一般來說，這個位置四季分明，四季差不多的長度。這個位置，冬季會下雨，夏季悶熱不堪，人稱桑拿天，春末夏初會有漫長的梅雨季。隻有秋天是最好的季節，幹爽晴朗，陽光溫柔嫵媚。

地理書上說，這種氣候叫亞熱帶季風性濕潤氣候。孟小芸可能課外書讀得不多，風花雪月尤其少，棋琴書畫沒有多少精通，可是教科書裏的知識卻牢記在心。

她的學生時代，除了教科書，幾乎無書可讀。

她的家鄉在安徽的一個小山村，土地貧瘠，家裏世代務農，徽商這個詞與他們祖上無緣。改革開放以前，這裏的人要想走出那個小山村，唯一的出路就是讀書，考上中專或者大學，國家分配工作，成為“國家幹部”，就等於被鎖進保險箱，住公家的樓房，拿公家的工資，退休後有公家的退休金，不必在土裏刨食，臉朝黃土背朝天。

改革開放了，人們又多了一條出路，就是男男女女到大城市去打工。留在村裏的，基本是三八六零部隊。這些人的戶口仍然在村裏，雖然他們在大城市賺錢，在大城市繳稅，可是當他們哪天做不動了，回到家鄉，卻享受不到他們為之貢獻的城市的退休金以及其他的福利。

他們繳的稅被用來修那個城市的馬路，用來發有那個城市戶口的退休人員的退休金。

孟小芸一直以為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她一直在為自己能夠帶著戶口留在某個城市而奮鬥。她讀書在本省，可是本省的就業機會少而又少，現在早無國家分配一說，畢業找工作完全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她一無背景，二無門路，三又不是學生幹部，積極分子，留下來的機會微乎其微。

她聽同鄉學長說，H市就業機會多，落戶十分容易，如果你不挑剔待遇，找到一份工作不算太難。隻要大專以上學曆，隻要找到工作，即可落戶，成為H市人。幹好了積累了工作經驗，再慢慢跳槽，往高處走。

於是她隻身來到H市，開始了在異鄉拚搏奮鬥的生活。

偉華服飾業務部的外銷員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待遇不算好，可是他們提供免費的宿舍，每年過年還代辦火車票汽車票。在那裏，她的專業完全對口，可以在實踐中鍛煉英語。工作環境相對公平，待遇按照業績計算，每年定期參加各類的展會，見識形形色色的人物和風景，所以她一幹就是三年。

那一年的秋天，公司裏來了個副總經理，直接負責業務部的工作。他長得很高大健壯，皮膚黝黑，高鼻梁大眼睛，很年輕，氣質非常獨特。當王經理陪他在廠裏各車間參觀的時候，公司裏的人還以為他是從美國或者歐洲來的華人客戶。

王經理帶著他轉到各辦公室，給員工們做介紹，他們才知道原來他的名字叫梁浩然，是新來的副總經理。

後來漸有消息傳來，說他是董事長梁偉華的兒子，在英國留過學。

一石激起千層浪，服裝公司像炸了鍋一樣，著實地熱鬧了好多日子。這個男人足以滿足任何一個女孩子關於白馬王子的夢想。他主管的業務部，除了少數的幾個中層老人已經結婚，大多數的女孩都是外地人，都未婚。業務部的工作一向繁忙，一般從早上八點開始開工，能忙到晚上九點回宿舍，有限的時間都用來睡懶覺。但是忽然之間，幾乎所有業務部的未婚女孩都在早上早半個鍾頭起床，化好妝後才姍姍走進辦公室，身上的衣服也都不敢隨便，千挑萬選，務必要穿得別出心裁，吸引眼球。

這位副總經理和藹平和，跟誰講話都麵帶微笑，不偏不倚，就事論事。剛到任沒多久，他帶著三個中層去紐約開展會，從紐約回來沒幾天，鬧出緋聞，傳說在酒吧裏為一個女人打人，而那女人是本市有名的商人蔡劍宏的老婆，有個三歲的兒子，兩夫妻的離婚官司正打得如火如荼。

白馬王子夢一下子被擊得粉碎，公司裏的女孩子們一時間暈頭轉向。誰都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看上去很帥很有型有學曆有能力的男人對女人的口味這麽特殊，居然會喜歡一個比他大那麽多的已婚女人。

市麵上也有流言傳出來，說那女人是為了他才跟老公離婚的。

這些八卦孟小芸都聽聽算數，並不放在心上。公司裏比她漂亮的女孩子有，比她醜的女孩子也有，無論這位副總經理喜歡比他大的女人，還是喜歡清純少女，都跟她沒有關係。他條件這麽好，自然有很多挑選的餘地，無論喜歡哪一種女人，想必都是美女，怎麽排也輪不到她。這世界上，讓她操心的事很多，父母，兄弟，工作，進修，她哪有時間去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夢？

電影明星英俊不英俊？你也隻能崇拜崇拜，欣賞欣賞，仰慕仰慕，可能嫁給他們嗎？當然不可能！

她埋頭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她跟他去參加展會，會見客戶，漸漸覺得，她在內地學校學的英語跟在國外生活過的人的英語水平，差很大一截，不是一級兩級的問題。

於是她報了業校課程，提高口語水平，同時在空閑時間猛上英文網站，擴大自己的詞匯量——訂報紙要花錢，買書要花錢，公司裏的網絡也好，打印也好，都是免費資源，不用白不用。

這世界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陰差陽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她上業校，不久梁副總因為弟弟梁悠然要出國，也為他報了業校，在去接弟弟的時候碰到她，順帶也叫上她一起吃飯，然後他們碰到美美為了數學大發小姐脾氣，他這才發現他的這個下屬數學不錯，可以為表妹補習，於是一係列的機遇，讓她結識了董事長梁偉華。

梁偉華對她的用心，要說她沒有一點感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孟小芸也知道他們父子一向不和——其實不僅僅她知道，整個公司裏的人都知道，甚至於整個H市商圈的人都知道。梁偉華給兒子安排的相親，沒有一個成功的，全部被這個不聽話的兒子用陽奉陰違的手段給攪黃。沒有人挑明，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各自為政。在老板麵前多曝光總是好的，說不定哪天就有個什麽機會落在你頭上。比如，如果總公司辦公室有個位置出缺，你又有這個能力，就算老板想不到你，你也可以毛遂自薦，改善自己的境遇——畢竟服裝公司的工作辛苦而待遇相對又低，發展前景不容樂觀。

及至服裝公司在梁浩然的主持下開展內銷工作，並為產品拍宣傳畫冊，孟小芸被美美拉去參與，才真正麵對麵地見了那個女人，看清楚那個女人。原來這女人也不是傾城傾國的絕色美女。這種女人，如果放在別的地方，也許算得上美女，放在H市這種美女之鄉，隻能說是中姿以上，五官清秀和諧而已。那麽，梁總究竟看中她什麽？

再後來，那個女人跑了，跑得無影無蹤。梁總上天入地地找，沒找到。據說她跑到美國去嫁了人，是個美籍華商，比她的前夫蔡劍宏還有錢。那一陣梁浩然很沉默很消沉，先是夜夜買醉，再寄情工作，把精力全部投入籌建新的進出口公司的努力中。孟小芸被調去協助他。這使她得到很大的鍛煉。籌建工作的手續和過程都非常繁瑣，可是再繁瑣也沒有做服裝操心紐扣線頭色差布料那麽繁瑣。她邊學邊幹，做得努力認真，贏得總公司一眾人等上上下下的讚揚。

她抓住機遇，勤奮工作，告訴自己，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她知道有很多雙眼睛在看著她，董事長梁偉華，總公司人事部以及那一群高層的幹部。她在這座城市裏，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隻有靠自己的一雙手為自己撐出一片天。

終於，她的宿舍從四人一間換成一人一間。這裏麵沒有誰在打招呼，都是靠她自己提高自己的級別而改善的待遇。在這方麵，梁氏有一套公平完善的製度。

她還是很意外，當梁浩然拿著鑽戒向她求婚的時候。

同時她又很受傷，因為他說，他沒有愛情給她，或者他們可以成為事業夫妻。

她以前對這位英俊優秀的男人沒有幻想，但是自從她親眼看見那個女人，自從那個女人從他身邊跑開，她的心裏就存了一份希望。

誠然她孟小芸姿色平平，那個女人也不是風華絕代。他喜歡那個女人什麽？獨立，成熟，能幹嗎？這些，她通過努力也可以做到。

至少，她的身後，沒有全世界的反對。如果他娶了她，也許人們會覺得奇怪，但是絕不會認為他“不正常”。

他跟那個女人在一起，所有的人眾口一詞，都說他心理不正常，有戀母情結。

相愛又怎麽樣？這世界上有多少相愛的人最後反目成仇，最後夫妻情侶做不成，連朋友都做不了，相逢如陌路人？

麵對這樣的男人，有誰能夠說不？所以她接受了鑽戒，接受了求婚，成了他合法的妻子。

結婚以後，她不是沒有做過嚐試，嚐試著走進他的心，跟他進行感情的交流。可是她發現他把自己的電腦上了鎖的同時，也把自己的心上了鎖，拒絕任何人的闖入，即使這人是他的合法妻子。他跟她說的話，基本上是能攤在桌麵上跟任何人說的話，或者是可以讓任何人聽到的話。

碰了幾次釘子，她識相地走開，不再打擾他。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學業上，用在工作上，因為這些東西，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不會令她失望，不會讓她自尊受損。

是的，她已經放低了自己，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尊嚴和底線，不可能無限度地放低。她讀了很多書，自然大部分跟她的學業有關。她開始思考，她那些打工的鄉親們，因為沒有這個城市的戶口，他們在這個城市繳稅，卻享受不到這個城市的福利，到底公平不公平？

不公平，但是她無能為力，她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讓自己不再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盡可能地創造機會，給別人公平的待遇。

在亞熱帶城市H市的某個早晨，孟小芸提前半個小時來到公司，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一邊喝茶，一邊回顧自己這些年走過的路。基本上她每天都會早來半個小時，整理自己一段時間內的思路，做些總結——哪些地方做得不錯，哪些地方做得不太對，該怎樣去糾正。有時候她的思緒會飛走，飛到很遠的地方，但是隻要時間一到，她會把自己漫遊在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的工作中去。

九點鍾，她的助手孫小敏進來提醒她九點十分在會議室跟銷售部的全體人員有個銷售會議。這個會議由銷售部經理主持，孟小芸大部分時間隻是傾聽，不發表意見。她會把某些她認為很重要的東西記下來，單獨找銷售部經理討論。

於是在很多員工的眼裏，她這個老板不苟言笑，嚴肅沉默，令人敬畏。他們很怕她，她並不覺得，也不知道為什麽，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他們叫她“滅絕師太”。

孟小芸聽到這個稱呼，一時間啼笑皆非——她有這麽可怕嗎？

十點，她跟銷售部經理有個麵試，麵試四個應聘的業務員，要從中錄取兩個以應付日漸擴大的業務需要。

這些事情完成，這緊張的一上午的工作基本結束，十二點半，她跟劉家瑉有個工作午餐，討論生產環節中產生的問題。

之所以在午餐中討論工作，是因為劉家瑉在公司裏屬於兼職，他在大學裏的職務仍然保留著，沒有放棄，他們有時候隻能在午餐的時候抽出時間討論。

下午兩點半，孟小芸回到辦公室，把生產部經理和主管找來開會，就中午跟劉家瑉討論的幾個問題展開討論。一般來說，她隻提出問題就不再發表意見，她靜靜地傾聽下麵的經理和主管的方案，注視著他們爭得麵紅耳赤。

自然她會抓住要點，做出最後的決策。會議開完，這一天的工作基本快結束，她回到辦公室，審閱財務送來的給供應商的付款計劃。

最後的工作結束，通常是晚上八點左右，她要麽開車回家吃飯，要麽去赴一些應酬飯局。

這就是被H市商圈的人稱為“滅絕師太”的孟小芸一天的工作時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