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義成去電視台參加一個電視娛樂節目的策劃會回來,交待跟他一起去的娛樂部主任寫個預算報告給他,接到浦東某房地產公司老總嚴老板的電話。
嚴老板跟銀星合作過幾部片子,鄭義成和夢醒在他那裏買了幾套優惠房。
嚴老板說:“老鄭你真是大忙人,找你幾次都找不到。又有什麽發財機會?不要忘了小弟!”
鄭義成跟他打哈哈:“這年頭搞娛樂最不賺錢,還是你老兄發財。這麽急找我,有什麽人命關天的大事?”
嚴老板說:“我聽說電視台要搞個歌星選拔賽之類的東西,銀星是不是打算合辦?我這裏被人找上門來要拜山門呢。”
鄭義成說:“銀星還沒決定參與不參與,但是如果嚴老板你需要,就算銀星不加盟也要硬梆梆給你找出點關係來。師傅帶進門,修行靠個人,一個人能不能紅,要靠市場說話,評委說了不算。”
嚴老板說:“那自然,那自然。對了,找你主要是你們買的樓盤交付使用,你們可以來辦交接了。上次跟你一起買的蘇小姐,我們公司的人打了她留下的所有電話都聯絡不到她,要不請你通知她,約個時間,你們一起來把手續辦了,我讓專人接待你們,這樣可以快些,也安靜些。”
鄭義成說:“好吧,我看看什麽時候有空再約時間。”
收了線,鄭義成猶豫了片刻,終於撥出夢醒的號碼。
這個號碼儲存在腦子裏,不需要記在本子上,也不需要記在手機裏電腦裏,隻是到今天他似乎才找個合理的理由撥給她。
這個女人拿他的感情不當回事,他有他的尊嚴,為什麽要求著她哄著她?他今天不是為了感情追著她,隻是通知她去辦房產交割手續,公事公辦。
撥她手機,信號不在服務區,怎麽回事?出差了?去了東南亞?
撥她家裏,沒人接,似乎連徐佳都不在。
撥她單位,終於有接線小姐告知去向:“蘇小姐休假,大約下月初才能回來上班。”
鄭義成心一沉,本能地問:“她去哪裏度假?有沒有聯絡方式?”
接線小姐的聲音職業性的禮貌:“請問先生哪位?”
鄭義成報出自己的名字。接線小姐說:“對不起,本公司規定,非經本人允許,公司無權透露公司職員的私人聯絡方式。如果您是業務單位的,我可以把電話給你接到副代表李明的分機上。”
鄭義成隻得收線。
誌醒推門進來談工作,談了三分鍾,發現鄭義成似乎一句也沒聽進去。
鄭義成問誌醒:“你姐姐呢?她在浦東買的房子要交割了。”
誌醒撓頭:“我沒對你說嗎?我爸媽和我姐帶著南山回我媽的老家度假去了。我爸媽住在我姨媽家,我姨媽家在海邊,可以天天吃海鮮;我姐帶著南山住在我舅舅家。我舅舅家在山裏,信號不好,可是他家有個蘋果園,可以天天吃蘋果。”
鄭義成愣住。
誌醒笑著補充:“我最苦了,大熱天的在這裏堅守崗位。”
鄭義成下麵的一句話問得吞吞吐吐:“張允鑫也一起去了?”
誌醒肚裏暗笑,臉上卻裝作驚訝地說:“張允鑫?他們離婚了!”
鄭義成愕然:“他們離婚了?!”終於離了?誰先放的手?他還以為他們一百年分不開了!
“張允鑫在外邊有了人。”誌醒解釋說,“大院裏長大的孩子吧,專門走極端。壞起來那是無人能及的壞,比如林鍾山,老實起來也是無人能及的老實,比如你跟我姐。”
看著誌醒的一臉壞笑,鄭義成心中恍然——這小子什麽都知道,卻一直在裝傻,肚中大約早就不耐煩了,覺得他們笨得可以。這小子做了多少雞鳴狗盜的壞事?他是壞起來無人能及的壞?可以肯定地是,他絕對不是那種老實起來無人能及的老實的那種人。
“她,以後有什麽打算?”鄭義成問。
“誰知道她!”誌醒看似隨意地說,“今天說要帶著南山回美國,還說她這樣的隻有找老外一條路可以走了,明天又說要回老家去包一片荒地種櫻桃,改寫中國櫻桃好吃樹難栽的曆史。”
看來還是不舍得走,舉棋不定,主意瞬息萬變。
誌醒又跟鄭義成兜幾個圈子,看看把他調侃得差不多了,發了慈悲,拿紙筆寫下老家的幾個姨媽舅舅家的地址電話,交給他。
不錯,夢醒此刻正是住在鄉下,不過沒住在舅舅家,住在表哥家。
因為表哥家的房子比較新式,睡床,房間裏有窗簾,廚房廁所都比舅舅家方便。舅舅家睡炕,太硬,還沒有窗簾,害得她一大早就醒,受罪。
白天她跟表嫂帶著南山去蘋果園,看她伺候那一株株蘋果樹。
夢醒穿著舒適的棉針織的恤衫和中褲,坐在一隻折疊的座椅裏吃青蘋果。她對表嫂說:“我還以為蘋果樹都很粗大,沒想到這麽小,這麽矮,樹枝還要用木棒撐著。”
表嫂刷刷地往樹枝上噴著什麽,一邊回答:“我還聽說你小時候把小麥認作韭菜。”
南山非常喜歡看果園的狗小黑,追著小黑跑來跑去。
夢醒對著兒子叫:“南山,不要跑遠了!”
表嫂說:“沒事兒,小黑認識家,不會把南山搞丟的。再說這個小破村,壯勞力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除了收蘋果的季節,平常沒有外人來,不會有拐子什麽的壞人。”
夢醒笑著說:“一回鄉下,說話就要靠喊。記得小時候跟著表哥滿村跑,姥姥站在院門口扯著嗓子一喊,大家都聽見,立刻回家吃飯。”停了停她又說,“好怪,你家小黑見了生人就叫,第一次見南山卻一聲不響。”
表嫂咧著嘴笑:“狗不咬外甥呢!”
夢醒看她給藥桶加料,好奇地問:“怎麽這藥沒有農藥味?”
表嫂哈哈大笑:“我說我的傻表妹!這不是藥,這是石灰水!蘋果樹掛果了之後就不能再噴藥了,隻能用石灰水殺蟲!你們買蘋果的時候如果看到外麵一層白的,那是石灰水。”
夢醒訕訕地也笑:“我說嘛,怎麽農藥那麽明晃晃地掛在外麵也不洗!”停了停她又說,“嫂子,你看你們樹枝這麽多,把營養都分散了,蘋果反而長得小,品級低。不如剪剪枝,營養集中,沒準單個蘋果反而長得大,品級高,賣錢反而多。”
表嫂想了想,覺得她說得有道理,畢竟她也算受過基本教育的新時代的農民。她說:“明年我拿幾棵樹試試看。你不知道,一根枝好多果,不舍得剪呢。”
夢醒又跟她談她的設想:“嫂子,陝西蘋果比咱這蘋果好,現在蘋果越來越難賣了吧?”
表嫂說:“誰說不是呢!早幾年你舅舅剛種這些蘋果的時候,那光景才叫好呢,賣得出價!這些年種蘋果的多了,品種也蛻化,賣不出價了。”
夢醒提議:“村裏還有荒地沒有?咱們包下來種櫻桃好不好?”
表嫂躊躇:“櫻桃?那個難活,投入大,產出時間長著呢。”
夢醒說:“當年舅舅種蘋果的時候村裏人也都不看好,不是現在大家都種蘋果了嗎?我們找專家來幫咱們。我出錢,你出力好不好?”
北方的天空非常純淨,藍天上隻有幾絲雲彩,陽光溫柔熱烈。不知不覺間,夢醒的皮膚已經給曬成麥色,一會兒她感到手臂有些火辣,連忙把椅子搬到樹蔭下。
這時南山跟著小黑又跑回來。南山滿頭大汗,到夢醒這裏討水喝。夢醒手邊的瓶子恰好也沒幾滴水了。表嫂帶著南山走到不遠處的井邊,拿桶打了一桶水上來,給他灌了一瓶,遞給他。
南山非常懷疑這水能不能喝。
表嫂笑著往他懷裏塞,說:“小祖宗,這可是正宗的礦泉水!這些天你喝的可都是這水。”
夢醒施施然走過去,對兒子說:“可以喝的。這水跟冰鎮過的礦泉水一樣。”
南山這才對著瓶口大喝,果然冰冰涼,帶著一絲甜意。
這時小黑飛跑到蘋果園邊,對著外邊狂叫起來。
表嫂說:“有生人來了。”
南山把瓶子往夢醒手裏一遞,追著小黑跑過去。過了一會兒隻聽他對著小黑喝斥:“小黑,不許叫。這是我大舅!”接著聽他大叫一聲,“大舅——”
夢醒已經跟在南山後麵跑過來,看到南山撲到一個瘦高的男人懷裏。那男人把他抱起來掂一掂又放下,說:“南山你又長高長大了,大舅真的抱不動了。”
他的眼睛盯著果園邊上的夢醒——不是鄭義成卻是誰?
夢醒的嘴張了張,什麽也沒說出來。
鄭義成笑著說:“這裏可真難找。村裏靜悄悄的,抓個人問都抓不到,好不容易碰到個老太太,總算把我指點到這裏來。現在我迷路了,你要跟我到村口跟出租車司機說一聲——我讓人家等在那裏,萬一不是這個村,讓他原路載我出去。”
夢醒想說“你還是跟著車出去吧”,又舍不得,想說你留下吧,又開不了口。表嫂察言觀色,似乎明白些什麽,連忙說:“回家回家,咱家就在村口,我估摸著那個出租車就停在咱家大門口外的河道邊上。你進來的路原來是條小河,早幹了,大夥出錢在河道上修了條水泥路,好讓運蘋果的車能開進來。”
表嫂留下小黑看果園,帶著鄭義成回家,叨叨著家裏沒什麽吃的,隻能殺隻雞來待客。
本鄉規矩——女婿一上門,家裏的雞就要倒黴。
鄭義成牽著南山的手,衝著夢醒眨眨眼,貌似他很了解這裏的規矩——一定是誌醒那個混蛋告訴他的,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