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雨發現殷勤對林葉子的態度變了,對她的態度也變了。
對林葉子,他更多的是公事公辦,越來越像一個老板。對蕭雨,他愛答不理的,好像她欠他五千兩白花花的雪花銀。
雖然蕭雨這一輩子也沒見過什麽白花花的雪花銀。
蕭雨徑直去問殷勤:“你怎麽回事啊?是我得罪你了還是葉子得罪你了?”
殷勤看她一眼,皺皺眉繞過她,坐進自己的座位。
蕭雨拖隻椅子坐在他桌旁接著逼供:“你是不是更年期了??”
殷勤忍無可忍地說:“八婆,莫管別人的閑事好吧?我要工作了!”
蕭雨氣結:“幾個月前是誰哭著喊著非要我多管閑事的?你小子是是不是變心了,被自己的良心譴責,遷怒於我?”
他被自己的良心譴責?殷勤欲哭無淚。他哼了一聲說:“我的良心沒有任何問題,日月可鑒!”
蕭雨說:“別胡說八道!江南梅雨天,白天沒日晚上沒月,鑒你個頭!”
殷勤不理她,沉著臉皺著眉頭幹活。
蕭雨幾乎要找東西敲他的頭了。殷勤忍無可忍,怒吼一聲:“去問你的好姐妹好朋友!”
趙迦楠被驚動了,過來拉開蕭雨說:“你給他點時間空間,讓他冷靜冷靜。他可能最近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兒了。”
蕭雨氣得直哆嗦:“什麽人啊!狗咬呂洞賓!”
一轉身她找個中午約林葉子在外麵吃飯逛街,問她:“你跟殷勤怎麽了?”
林葉子驚異地問:“什麽怎麽了?他是老板我是打工的,合作愉快呀!”
蕭雨狐疑地問:“那為什麽我跟他提起你他一副不耐煩要吃了我的感覺?”
林葉子想了想說:“是嗎?我不知道。不過蕭雨,你以後別把我們倆往一起扯了好不好?殷勤是個好男孩,可是我們倆就是兩條平行線,不管走多遠都不會有交點的。”
蕭雨頭大:“我這不是急嘛!葉子,你想想啊,現在有幾個同齡的男孩又帥又有才又多金?雖然他的金還有待兌現,可是你現在發掘他,總比他發財以後再靠近他更讓他覺得你真心實意吧?”
林葉子看了看她,微笑道:“我一日不過吃三餐,不穿名牌不戴名表不開汽車,有房住有工作有醫療保險,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蕭雨還真無以應對了。她想了很久才說:“錢不是一切,可是它有時候是衡量一個人價值和能力的一個參照物。”
林葉子道:“不是唯一的參照物。”
蕭雨忽然問:“葉子,你是不是有了你喜歡的人?不是上海的那個,是本地的?誰啊?”
林葉子避實就虛地說:“好啦,八婆,等我要結婚的時候肯定拖來給你過目!”
蕭雨大驚失色:“什麽?都談婚論嫁了?”
林葉子送她一個大白眼,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說:“好了,要上班了。你快回去,免得你老板找你找不到要扣你薪水!”
李婉婷終於通過一些側麵渠道了解到,胡啟東的初戀確實是他的高中同學,就是那個長得有些像林葉子的女孩子。他們分手的原因是,女孩子考上的北京的一所重點大學而胡啟東沒考上,因為家庭反對兩地鴛鴦的距離,最後無果而終分了手。
女孩大學畢業就出國,最後跟大學同學在異鄉結婚成家,生兒育女。
為了這事兒,胡啟東很是沉淪了一陣子。還好那女孩最後出了國,國內的同學會都無緣參加,胡啟東也沒有什麽機會跟她再見麵,無從尷尬,不需要互相躲避。
這是胡啟東心內不可觸摸的痛,同學碰到一起,都避談這件事,也不大怎麽談起那女孩的情況,要談都避開他。
李婉婷同時也跟趙迦荑套來了林葉子的業校時間表。她細細地回憶,倏然心驚——每個周三在林葉子去業校上課的時候,胡啟東都有借口遲歸晚歸,一回來就累得倒頭睡覺。
於是在一個周三的下午,她給胡啟東電話,說自己晚上要跟同事加班,要晚些回去。
胡啟東問:“要不要我去接你?”
李婉婷說:“不用了,加班可以打車回家,公司給報銷的。也可能會搭老板的車,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幹完活,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胡啟東叮囑了幾句就掛了。
李婉婷這班原本是可加可不加,案頭工作,帶回家做也無不可,可是那天她留在公司,跟同事們一起去附近的麵店吃了晚飯,說說聊聊,回到辦公室做了一會兒,怎麽也靜不下心來做事,好容易熬到林葉子快下課的時候,跟同事告辭,出門打車。
梅雨季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出租車供不應求,根本無人停下。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她咬咬牙,走到公車站,上了公共汽車。
雨季的街上人不多,車裏自然人也不多。座位上不知誰那麽沒有公德心,放過傘,一灘的水。心情不好的李婉婷心裏咒罵一聲,扶著扶手一路站到業校的那站才下車。
司機停靠得不那麽到位,離著人行道還有一段距離。晚上燈光昏暗,李婉婷並沒有注意腳下,一腳踩在水裏,整個皮鞋都濕透。
對麵的校門口在夜雨中很安靜,路邊的花壇裏,闊大的芭蕉葉子在雨中搖曳著,空靈地發出劈叭的聲音,跟車聲、自行車鈴聲混合在一起,演奏著都市特有的旋律。
她穿過馬路,在校門口找了個比較利於觀察的位置。江南的斜風細雨倒是幫了她的忙,她斜斜地撐著傘,使自己能夠留心觀察從校門口進出的每一個人,但是別人看不見她的臉。
漸漸有人走出校門,人越來越多。李婉婷在繽紛的傘下尋找著,終於看到了林葉子。
她太好認了,即使是混跡在各種各樣的傘下,她還是很出挑——高挑的身材,苗條卻不細弱;筆直修長的腿,即使穿著平底鞋也顯得那麽修長的腿,誇張的大包。她撐著傘跟著人流走出校門,臉上的神色有點疲憊。出了校門,她沒有任何遲疑和尋找,徑直往右轉。
李婉婷跟在她身後,很注意地用傘遮住自己的臉。
在十字路口,林葉子過了這邊的公車站,也沒有向左穿過馬路奔向對麵的公車站,而是向前穿過馬路後再一次右轉,進了一條小馬路。
李婉婷繼續跟著,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她看見了自家的車子靜靜地停在雨中,在一排的車子中間,車前的牌照被雨水衝刷得幹淨醒目,刺痛了她的眼睛。胡啟東坐在駕駛座上閉目養神。
街邊是一家銀行,高大氣派的玻璃門已經關閉,隻有一邊的自動提款機那邊還亮著燈。最黑暗的地方往往在最亮處的旁邊,李婉婷一閃,躲進了屋簷下的陰影裏,傘對外撐著,她看上去像個在屋簷下躲雨的過路人。
林葉子走到車邊,先敲敲車門,胡啟東被驚醒,衝著她微微一笑。林葉子打開車門,收了傘坐進去。
胡啟東遞給林葉子一盒什麽東西,林葉子打開,臉上露出高興的表情,伸頭過去在他嘴上吻一下,興高采烈地拿著塑料叉子拈著吃得津津有味。
她叉了一塊遞到胡啟東嘴裏,胡啟東咬下嚼著,發動汽車,車子在李婉婷的眼皮底下右轉,揚長而去。
水花飛濺,沒有濺在李婉婷的身上,卻濺在她的心裏,在她鮮紅的血肉上撒上了斑斑點點的斑駁。
她麻木地站在屋簷下,手臂無力地垂著,傘倒掛在地上,雨點斜斜地撒著,密密地織著,一點兩點地落在她的頭發上,臉上,她的頭發濕了,皮膚濕了,心也濕了。
雨越下越大,旁邊又有人避進來,是個年輕的小姑娘,耳朵裏掛著耳機。她站得離李婉婷很近,近得李婉婷能聽見她耳機裏播放出來的歌聲。
在這樣的夜晚
在這樣的雨季
你還想跟我說什麽
這是我們永遠的分離
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雨季,也隻有這樣年輕的小女孩才會跑出來淋雨,她這個三十多熟透的女人跑出來做什麽?
作死!
李婉婷再一次撐起傘,衝進雨中。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打不到車,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雨季,出租車像遠去的愛情,遠去的往事,不肯停留。
她的老公開著她家的車子載著一個年輕飛揚的女孩駛向罪惡的快樂,抑或快樂的罪惡,而她躑躅在街頭,風吹雨打,卻叫不到一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