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22 ）側麵拍照

一般來說，每一個公司的聖誕大餐都是誘人的豐富的，但是大餐前的領導致辭，都是單調的無味的。

這次也不例外。

其實董事長趙春望雖然文化不高，但是言辭樸實，句句都說大實話，還有點農民特有的機智和幽默感，他講話一開始是拿稿子的，講著講著就把稿子扔到一邊，現場真情發揮。他對公司的業務和經營狀況了如指掌，說起來頭頭是道，很是吸引人。

今天完全是發揮失常，有點語無倫次。他匆匆結束講話，由二老板趙秋望接著講。

趙秋望的講話比較圓滑，也比較讓人有瞌睡感。林葉子那桌人都是蝦兵蟹將，對桌上的美食比對公司的發展前景感興趣，一個個對著桌子流口水，小聲地打著哈欠伸著懶腰低低地抱怨。

“哪有那許多話講，這鴨舌頭擺在眼前不讓吃，簡直是沒有人道主義情懷！”

“今天董事長怎麽回事？我感覺他一天臉色都不好，講話也大失水準。”

“不是公司遇到什麽事兒了吧？人家說，公司形勢越糟糕，公司的頭頭們越要粉飾太平。”

林葉子看見趙迦荑離席往外走去。她想了想，悄悄跟了出去。

趙迦荑躲在一個角落裏說：“你看清楚了？這人卑鄙無恥到家了，算我倒黴，權當買了教訓吧。我跟你說，你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奶奶和你爸媽都知道了，我估計肯定是那無恥的王八蛋幹的好事。算了，你不要躲了，什麽時候回來吧，大家當麵鑼地把事情說清楚。等下吃完飯你能不能去蕭雨家過一夜？我這邊結束後不一定能走開，回家老太太可能要開我爸媽和我的批鬥會。明天一早我想辦法去蕭雨家找你，我們大家再商量商量怎麽跟他們說。”

想必是“番薯”的事東窗事發了，估計老太太大發雷霆之怒，怪罪於趙迦荑，自然連累了董事長和夫人一起受到責難。

所以董事長今天心情不好。難得的是大小姐倒是很坦然，臨危不懼，談笑如常，看來真如蕭雨所說，是個可塑之才。

趙迦荑聽著那邊的話，又說：“老太太今晚死活不肯來，在家裏生氣呢。”

林葉子悄悄地回到席上。二老板的發言已經結束，所有的人開始與食物親密接觸，服務員陸陸續續地上熱菜。

領導層在董事長的帶領下挨桌給員工們敬酒，說些鼓舞士氣的話。一年當中隻有這個時候，公司的上下尊卑沒有那麽明顯，甚至可以倒過來，員工們可以跟領導們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

胡啟東和夫人坐在中層幹部那一桌。趙春望道：“這一杯我們先不敬你們這些中層幹部，先敬你們的夫人。公司忙起來加班加點，沒有你們這些夫人的理解和配合是做不好工作的！來，我先幹為敬，你們隨意！”

說著他一仰頭把杯裏的白酒全數下肚，將杯底亮給夫人們。

夫人們站起來七嘴八舌：“董事長，他們加班我們理解並且支持，希望您也能多理解他們的辛苦，年終獎多發點，看在銀子的份上，我們肯定體諒！”

“是啊是啊董事長，行動勝於語言！”

胡啟東的夫人李婉婷笑著說：“看你們說的，董事長心裏自有分數，哪用得著我們敲邊鼓？”

她是個北方佳人，可是說話的聲音，其嬌其嗲一點也不輸於南國佳麗，而且在維護董事長的同時，也附和了那些夫人們。

董事長哈哈大笑，指著李婉婷說：“你真會說話！好，我向你們保證，今年的年終獎肯定比去年多！”

夫人們歡呼著把酒喝下。

接下來是敬那些中層幹部。

林葉子座的位置，剛好能看到李婉婷的側麵。她起身去衛生間，趁著無人注意，將手機拿出來，裝作好玩的樣子這拍拍那拍拍，給李婉婷和胡啟東拍了一張照片，存下來。

走到衛生間，她坐在馬桶上，打開手機，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又看。

那個女人正是一朵女人花開得最盛的時候，斯文，有風度，漂亮，也有氣質，因為沒有孩子，臉上沒有操勞的痕跡，比同齡人顯得年輕三、四歲。

總而言之，這是個上得了廳堂的女人。那次她搭胡啟東的車從上海回來，聽電話裏的意思，她似乎也是個入得了廚房的女人。

上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不知道她能不能殺得了木馬，翻得了圍牆。

她將手機放進口袋，打算出去，卻聽見外麵有兩個人一邊洗手一邊說話。其中一個女人很關心地問：“怎麽樣，婉婷？擦得幹淨嗎？一般毛料的衣服湯汁不會馬上滲進去。”

林葉子收回準備開隔間門的手，屏氣細聽。

隻聽李婉婷說：“還好，擦幹淨了。不過保險點還是明天送去幹洗好。”

那女人似乎在旁邊看著她擦衣服，沒話找話說：“婉婷，聽說你們家老胡跟大小姐很熟啊。”

隻聽李婉婷以應付的口吻輕描淡寫地說：“還行吧。當年老胡還不在公司的時候，受人之托照顧在這裏讀初中的大小姐。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老胡，具體情況不了解，我婆婆說每個周末隻要大小姐不回家，都去我婆婆家吃晚飯過周末。買衣服啊什麽的都是老胡的妹妹或者女朋友陪著。誰也沒想到一個鄉鎮企業這些年能發達到這種程度。”

那女人笑著說：“所以啊，做人要厚道，第一，力所能及的好人好事能做就做，不可推脫；第二，千萬莫要狗眼看人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天富貴了，說不定明天轉眼成空，現在落魄了，指不定改日飛黃騰達。”

李婉婷道：“誰說不是呢？老胡原來的公司多興旺多拽啊，倒灶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他拿了一筆安置費，被董事長叫到公司裏做。不過我們老胡可不是光憑裙帶關係。原先有管人事的，做了半年沒引進一個人才，被董事長開掉了。他們公司現在的中堅力量，可全是我們老胡給引進來的。”

那女人說：“知道，知道！所以董事長看重你們老胡，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不過，你們老胡也算樹大招風。我聽說最近老太太和二老板頻頻對董事長發難，董事長沒事兒便罷了，如果有事兒，他被認為是董事長的人——”

李婉婷歎道：“家族企業最怕的就是這個。外麵還沒滅你呢，你自己先自相殘殺。”

那女人道：“誰說不是呢！不過，國營企業也一樣，爭權奪利，隻要有權有利就有人爭。要是一大堆債，還爭個屁！我跟你說，你看看，剛才敬了一圈酒，董事長和夫人，二老板和夫人還有大小姐，都先退席了，隻剩下姚總經理和夫人在招呼，我估計董事長家裏有事兒呢。”

李婉婷說：“熱菜快上完了吧？”

那女人說：“還有湯和點心沒上。咱別八公司了。我說，你怎麽樣？還是沒消息？我聽說有個老中醫的調理不錯，介紹給你怎麽樣？”

李婉婷頓了頓，似乎不願意提的態度，勉強說：“正喝著中藥呢。我們老胡說了，盡人力聽天命，實在不行丁克也好。”

那女人寬慰她說：“是啊是啊。不過人力還是要盡量地去爭取。我跟你說，我聽了幾個故事，凡是男人不育，一般婚姻都維持下來了；女人不育，十有八九要散夥。不小心被小三了，有個孩子，十有八九婚姻能維持下來；沒有孩子而小三懷孕了，男人是死活都要離婚去做爸爸的。”

李婉婷顯然不願意再提這個話題，幹笑著岔開話頭，洗完手走了出去。

那個女人趕緊跟出去。

林葉子拉開插銷推開門出去，打開水龍頭洗手。她抬頭看鏡子，鏡子裏的她，嘴角不受控製地往上翹，作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吃完飯，大家結伴往多功能廳走。多功能廳在另外一個大樓裏，幾個年輕人都穿上外套，三五成群地跟自己要好的人湊在一起，打打鬧鬧你奔我跑，倒也沒覺得太冷。林葉子跟前台小張結伴，唧唧呱呱地互開玩笑。她隔三差五地收到羅瑞星的漫畫《海盜與海盜婆的故事》，肚子裏笑話多，隨手拿出一個來調侃小張，小張跳起來追著她打，她呱的一聲叫，像火箭一樣衝到多功能廳的那棟樓的大門內。

迎頭碰在一個男人身上，林葉子固然被撞得頭昏眼花鼻子痛，那人也後退幾步差點仰麵朝天地跌倒在地，好容易才穩住陣腳。

林葉子還沒看清楚對方是老是小是帥是醜，連忙一個鞠躬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大過節的千萬別生氣。”

她謹記先賢的教誨，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撞了人，隻要態度好，不是太刁蠻的人一般不會為難她。

被撞的是個年紀輕輕的男人，果然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小丫頭下次走路看好。撞了別人不要緊，自己摔壞了得不償失。”

林葉子“是是是”地應著，轉頭往多功能廳的方向落荒而逃。

後麵公司裏的年輕人一陣哄堂大笑，齊聲臭她。

隻聽那年輕的男人忽然道：“美女，等等！”

林葉子一個急刹車，回頭道：“啊？我不是道歉了麽？”

那年輕男人衝過去捉住她的手搖晃著：“小粽子，是你嗎？總算找到你了！你不認識我了麽？我是詠凡！”

林葉子看清楚那男人，臉色霎時間變得蒼白慌亂。她甩開他的手，恨聲說：“你放開我！我不認識你！你不要纏著我，當心我叫保安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