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奇文一見李小曼,眼珠子立刻掉在賓館大堂的花崗岩地麵上,叮當一聲響,帶著若幹回音,連綿不絕。
司機給她電話,告訴她說李小姐接到了,馬上到大堂的時候,她剛好結束一個飯局,送走客人,沒回房間,直接到門口去等,仿佛初戀少女在等自己的情人。
李小曼對她來說,比飯局裏宴請的大人物親切多了可愛多了。
可是她還是被驚得差點心髒停跳。
她第一見李小曼的時候也受驚過度,差點當場翹了辮子。
她對李小曼的印象來自於她的文字。她的文字清麗文雅,她想著她的人應該也一樣。見麵之前,她們互相交換過照片,為了表示重視,她跟司機親自到火車站去接人,結果李小曼認出了她,她沒認出李小曼。
因為李小曼給她的照片是 PS 過的藝術照,並且已經有兩三年的曆史。當她看見一個穿著寬鬆韓版碎花上衣,黑色緞麵緊身褲的中年體態胖胖臉的女人來跟自己相認,自稱是她的偶像,她在夏日白花花的陽光下晃了兩晃,拿出初出茅廬掌管金融公司的狠勁強行支撐著才沒讓自己倒下去。
這一次的李小曼,倒是真的像那張被 PS 過的照片了,麥奇文反而恍若隔世——這是李小曼嗎?這是夏天她見過的李小曼嗎?如果不是李小曼笑嘻嘻地走向她,她又差點認不出她來!自己沒喝醉吧?今晚宴請的是個高官,沒怎麽喝酒啊。
她覺得如果每見一次麵李小曼都給她一次不同形式的驚喜,她那可憐的心髒遲早會因為負荷過重而提前退休。
她過去擁抱她,熱淚盈眶:“小曼,你應該早點給我發個全身像,我好早做準備!”
早知道李小曼舊貌換新顏,她可以借口司機有事或者生病,軟硬兼施死乞白賴地讓周孟春去接站啊。她因為有夏天的教訓,怕把周孟春給雷著,心想著要把李小曼接到以後重新包裝一下再隆重推出閃亮登場。
人算不如天算,她機關算盡太聰明,錯過了這麽好的一個機會。
悲劇啊,悔恨啊,教訓啊!人在江湖飄,兵家大忌就是不知己不知彼,無先見之明,沒有搶得先機而被動挨打。
司機下班回家,李小曼拖著行李隨麥奇文上樓進房間。李小曼先去洗澡換衣服。今晚她沒有什麽壓力,舊病複發,施展久不發揮的磨嘰神功,在衛生間裏瓶瓶罐罐地打開,麵膜麵霜保濕水好一陣塗抹,惹得麥奇文 N 次地敲門,心裏的大火熊熊燃燒,好像發電廠的動力鍋爐。
李小曼被她催得心神不寧,隻得早早結束,穿著浴衣出來,看見麥奇文的架勢,驚叫一聲,差點抽筋。
麥奇文把書桌前的皮凳拖在兩隻大床中間做茶幾,上麵放了一瓶茅台,兩隻喝水的玻璃杯,三隻色子。李小曼拿在手裏仔細看—— 53 度。
她頭發豎起來:“你瘋了? 53 度的茅台這麽空著肚子幹喝?”
麥奇文撓頭:“需要吃的下酒?”她四處張望,看見書桌邊的櫃子上放著茶包咖啡包和兩包薯片,走過去把薯片拿過來打開說,“用這個下酒好了。”
李小曼暈倒在雪白的大床上。
麥奇文把她拖起來玩色子賭酒。那天晚上麥奇文是吃了豐富的晚餐的,李小曼在火車上隻吃了一碗泡麵,酒量再好也基礎薄弱,再加上那酒實在是度數太高,沒兩下子開始感覺神經興奮,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如果麥奇文是個男的,今天晚上劫財劫色都輕而易舉,別說劫緋聞了。
“小曼,最近你是不是在戀愛?”酒精的作用下,麥奇文充分暴露了她的八婆本質。在平常的生活中,她太端莊太高貴太淑女太能幹,人前人後端著架子好不累人,此時不放鬆什麽時候放鬆?
“我,嘿嘿。”李小曼正在努力修煉自己,力爭修煉成淑女,這樣才能解決終身大事,成功嫁人生子,完成人生目標。
看來還欠點火候,需要再來一杯。色子擲下去,又該她喝。
李小曼懂酒,也喜歡品酒喝酒。可是她這一輩子過完了半輩子,喝茅台的機會還沒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明知道麥奇文居心險惡,還是不忍推辭,又貪了一杯。
“那個,你的新歡,是什麽人,你們怎麽認識的?”麥奇文趁熱打鐵,緊追不止。
李小曼落花流水窮途末路束手就擒:“警察。網上認識的。”
“哇!你桃花運不錯嘛!”麥奇文的神經不知道是被酒精燒的還是被緋聞挑的,極度興奮,湊過去坐在李小曼身邊,大聲地竊竊私語:“老實交待,到什麽程度了?上床了沒有?上床了沒有?上床了沒有?”
靠!活脫脫的窺陰癖!!
如果在戰爭年代李小曼肯定不能做地下工作,否則不小心被捕,根本用不著敵人嚴刑拷打,一瓶美酒就能讓她把同黨全部出賣了。
今天她出賣了自己,把跟周捷倫從網上結交相知到走下網絡相戀,如今已經到了見伯母程度的經過全部倒給了麥奇文。
兵敗如山倒啊!陳明快的三個洋帥出師未捷身先死,她麥奇文準備的周孟春居然連出師的機會都沒有?
麥奇文自懂事以來,還沒這麽失敗過,不禁英雄灑淚淚滿襟。
這不見得是周孟春的失敗,卻可能是麥奇文的失敗。她有些醉意地問:“小曼,你真的打算嫁一個小警察,在濟南默默無聞地過一輩子?”
李小曼腦袋發脹。這不能怪她酒量不好,實在是她肚子裏空空沒啥東西,那一碗泡麵早就消化得無影無蹤,那麽小的一包賓館客房的免費薯片聊勝於無,也派不了什麽大用場。
她笑著問:“你和陳明快都怎麽回事?濟南怎麽了?你們把濟南說的,好似濟南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一樣!濟南生活水準比北京上海低,以我們倆的收入,在濟南比在北京上海活得舒服多了。”
她的笑聲跟正常人的笑聲不一樣,有些類似神經質的笑聲。
麥奇文搖頭歎息。她醉得比李小曼厲害,跌跌撞撞地湊過去坐在李小曼身邊,點著她的頭說:“你呀,胸無大誌。”
李小曼順勢躺在床上,懶洋洋地笑:“大誌?什麽叫大誌?我這輩子難道還能做文化部部長不成?”
麥奇文趴在她身邊,搖著她說:“難道你沒想過要做個金牌編劇,年入二、三十萬?人家很多牛編劇,連當紅明星都要拍她馬屁呢!”
做金牌編劇?這樣的夢想,在李小曼剛入行的時候曾經有過。她在電影學院進修過影視劇本創作,那個時候她還年輕,身邊是一群誌同道合的同學,他們在影視圈的邊緣,對未來還有夢想,總覺得這個夢想離自己很近,觸手可及。可是隨著工作的變遷,職務的起伏,她從北京漂回濟南,又從濟南漂到南方,等到再次回到家鄉的時候,她已經觸摸到了影視圈,擠進了門內,但是卻離著“金牌編劇”的夢想越來越遙遠,混來混去,隻能在一個三流的影視公司做著默默無聞的單本劇的小編劇。
這單本劇還是在遙遠的地方台播放。
李小曼用胳膊遮住眼,哼哼唧唧地說:“過日子還是現實一點好。人漂到一定的時候,希望的是安定的生活,結婚生孩子是女人最終的宿命。”
麥奇文乘著酒意自吹自擂:“沒人不讓你結婚生孩子呀!你看我,結了一次婚,生了三個孩子,該幹啥幹啥,啥也沒耽誤呀!”
李小曼酒醉心沒醉,隻是平時聽了這話,她憨笑一聲就過去了,裝作沒聽見,可是今天酒精象根鞭子,在血液裏不斷地奔騰著鞭策著她話趕話地說:“我哪能跟你比啊?你住豪宅,出門有司機,回家有菲傭,一個不夠還用倆!我要是跟你比,我早跳黃河了我!人呢,貴在有自知之明,知命認命!”
麥奇文口才本來不弱,這下醉得比李小曼厲害,自然話也比她多。一般來說,反應的快慢和口角的伶俐程度跟醉酒程度成正比。她說:“你也不差呀!你頭腦健全,四肢敏捷,年紀比我小,應該幹勁比我足才對,怎麽我這個老太太都沒想繳械投降,你這小朋友反而裹足不前?”
呃,她還老太太?不過她的嘮叨可真的跟老太太有得一拚!
李小曼說不過她,閉目養神,昏昏欲睡。
麥奇文的神經被 53 度的茅台燒得興奮不已。她拿指頭戳戳李小曼的腋下,問:“明天有什麽計劃?”
李小曼吃癢不過,笑著滾到一邊,說:“不是跟你說了,要去公司開會!”
麥奇文好奇地問:“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啊?李小曼傻了。她喝的是茅台,不是迷幻藥呀,這是幻聽幻覺嗎?她跟她去開會,幹什麽?!
麥奇文說:“你就說我是你的助手好了!”
天哪,她一個給三流影視公司寫單本劇的小寫手還請得起助手?瘋了,不是她李小曼瘋了,就是麥奇文瘋了!
麥奇文說:“說不定我還能給你們出一些新鮮的意見呢!”
李小曼徹底投降:“好吧好吧,我就說你是新寫手,想入行——反正她們一直在招編劇,按稿付酬,多多益善。”
她隻是奇怪,這位董事長女士整天不務正業,這生意怎麽會越做越大,還做到祖國大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