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開始持續不斷地失眠。業務做起來並不是一帆風順,廠家打的樣,總會持續不斷地出錯,要他們重做,他們也盡量配合,但是這樣耽誤很多時間,讓本來談好的訂單被取消。
那邊張允鑫不斷地給她施加壓力,讓她心力交瘁。如今已經勢成騎虎,漸漸上手的業務,放掉舍不得,繼續做下去,內交外困,步履維艱。
在國內跟張允鑫吵架的時候,她最多不眠一夜兩夜,而如今,好的睡眠,一個星期都有一天兩天算可以了。
她感覺自己已經接近於崩潰邊緣,寫信給李映紅訴苦。李映紅回信很快,安慰了她一通後,建議她把這邊的業務開銷,諸如電話費快遞費等費用讓康健報銷。
她怕夢醒不好意思開口,特地從德國打電話給康健,訴說他手下的業務員辦事不利,老出錯,重複打樣,讓夢醒損失慘重。過了幾天,楊小華給夢醒的傳真上說,讓夢醒把這邊的一些業務費用下次寄樣的時候一起寄回去,老板給她報銷。
但是吵架一開個頭,似乎就刹不住車。張允鑫的一張繼承父親的碎嘴在異國他鄉充分發揮了作用。他抱怨這個抱怨那個,錢,家務等等。夢醒業務做開,房間又淺窄,常常樣衣,資料堆得到處都是,張允鑫回來,她還在寫傳真,廚房裏的飯自然能簡單就簡單,於是他就說:“打工不去打就算了,飯也不好好做,要你有什麽用?”
爭吵升級後,張允鑫夾槍帶棒,甚至連夢醒娘家也開始念叨,這讓夢醒的忍耐到了極限。婚姻的大忌,就是在對方麵前不能批評對方的家庭。夢醒曾經私下裏跟父母,跟朋友抱怨過一點對他家鄉某些風俗的不滿,可是從來沒有當著張允鑫的麵主動批評過他家的任何人,任何事。張允鑫在中國的時候,因為夢醒的娘家在同一城市,所以他還算收斂。如今在美國,天高皇帝遠,以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他似乎就不需要顧忌。
說起飯菜,他這麽抱怨:“人在家裏吃飯,不就圖個熱飯熱菜嗎?在你們家吃飯,大冬天的,菜都是冷的——”
夢醒氣得發昏:“是,你家是熱飯熱菜,可是那是你媽像老媽子一樣在旁邊伺候著,隨時隨地給你們回鍋的結果!你們兄弟姐妹真是好家教,自己大模大樣的吃吃喝喝,把老媽當傭人!張允鑫,我們家沒這種規矩!我媽做飯很辛苦,當然要等她做完大家一起吃——這是尊重你懂不懂?!”
張允鑫說:“你媽,哼——”
因為結婚的時候,夢醒爸爸對他們說張允鑫學曆高,要搞科研,要準備出國,要夢醒多承擔些家務,所以張允鑫對夢醒爸爸的印象出奇的好。並且夢醒爸爸在出版社做主編,在行業內也算很有名氣,所以他對他爸爸還是很尊重的。但是對夢醒媽媽,他從一開始結婚就有意見。一是當初夢醒媽媽明確表態,他研究生不畢業,不能確定留在 H 市的話就不批準他們結婚,二是結婚的時候夢醒媽媽雖然沒對丈夫要夢醒多承擔家務表示反對,但是說夢醒也有工作,工作也很辛苦,家務要兩個人分擔一些才好。
這一直讓張允鑫耿耿於懷,以前不敢表達,現在無所顧忌,把不滿全部倒在夢醒身上。
夢醒徹底發瘋。他怎麽罵她,她能忍就忍了,可是他這麽攻擊她的家庭,無論是誰,她的父親母親或者弟弟,她都不能容忍。她的父母弟弟她可以批評,別人不行,即使是她的丈夫也不行。
他甚至嘲笑她跟鄭義成的關係,說他們既非同父,也非同母,那麽親熱,也不知道避嫌雲雲。
她跟鄭義成親熱?事實上,自從她結婚以後,他們的關係已經非常疏遠了。就因為那年春節,她約了鄭義成吃飯,為了他失戀的事安慰他,他就記在心裏這麽久,這個時間才統統發泄出來?
那天夢醒氣得說:“張允鑫,我的這些事結婚前你就知道,既然你不滿意,為什麽還要跟我結婚?你還有什麽不滿,都說出來吧,當心你憋在心裏憋成變態——我看你現在已經變態了!”
張允鑫冷笑:“不滿?不滿的地方多了,說都說不完!”
最後吵著吵著雙方都失去控製,張允鑫也暴怒地說:“你不說你要走嗎?你怎麽還不滾?你滾出去好了,永遠別回來!”
夢醒哆嗦著點頭:“你放心,我會滾的!”
張允鑫指著門口說:“那你現在就滾!”
夢醒眼淚滾下來:“好吧,你說我怎麽滾能讓你很有麵子?滾到你們教授家借宿,還是滾到趙長江去借宿?我要滾你也要給我時間買飛機票吧?”
張允鑫啞住,氣哼哼地睡下。
夢醒無處可去,把自己關在衛生間痛哭。
那一夜,夢醒很晚才睡,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著沒睡著,耳邊似乎響起一個聲音:“你要記住,無論你遇到什麽困難,做出什麽決定,即使你不願意對父母說的需要,你要告訴我,我會無條件地支持你。”
這是那年春節,她看到鄭義成因為那段不了情悶悶不樂,約他出來吃飯勸解他的時候他對她說的。說這話的時候,她在中國的日子過得溫暖舒適,沒想到她會淪落今天的地步,她沒想到過她會這麽走投無路。
她還記得臨走的時候他在機場裏對她說:“真的有事,不要死扛著,不想跟你爸媽說的,你跟我說,我一定想辦法幫你。”
也許她該對他說,就算他幫不了她,聽她訴訴苦,給她精神的支持也好。
第二天夢醒等張允鑫上班,找出自己的通訊錄,撥通了鄭義成在上海的電話。
“喂。”沒想到他居然在。
夢醒的眼淚滾滾而下,聲音哽住:“義成哥——”
“夢夢!”鄭義成的聲音開始是驚喜,而後是詫異和擔心,“夢夢你怎麽啦?你在哪裏?在美國嗎?你出了什麽事?跟張允鑫吵架了?”
夢醒斷斷續續地哭著說:“張允鑫是個混蛋!他不是人——”
鄭義成柔聲安慰她:“你慢慢說,你慢慢說,別哭。”
夢醒深吸一口氣,抽泣著把他們出國以後的爭吵,昨晚吵的那些不堪的內容都說了一遍。
鄭義成在那頭半天沒說話,開口就歎息一聲:“夢夢,買張飛機票回來吧。你這樣的經曆,在國內找份收入好的工作並不難。你回來,我們跟他離婚,從頭開始。”
就這麽回去?人人都知道她出國跟老公去美國過幸福生活,她這麽兩手空空回去算怎麽回事?
夢醒說:“義成哥,我想去紐約。”
鄭義成問:“你去紐約做什麽?”
夢醒說:“我手頭有幾個紐約的客戶在做。而且紐約找工容易。”
鄭義成問:“那你的身份呢?”
夢醒說:“紐約有服裝專業,我可以找個社區學院讀書,係統地學學服裝知識,隻要兩年,兩年以後拿著這張文憑回國,肯定比現在回去要硬一些。”
鄭義成想了想,說:“夢夢,這樣吧,你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讓我想想辦法,過兩天再給你回個電話。對了,張允鑫什麽時候不在家?”
夢醒把電話號碼給他,說:“他在本地時間九點左右去實驗室,你那裏應該是晚上九點以後。”
鄭義成跟她對了對時間,叮囑她不要生氣,好好保重,收了線。
晚上吃過飯,明娜讓丈夫默罕默德開車帶著她去學校圖書館借書,順便也搭上夢醒,夢醒在圖書館找了幾家紐約學校的資料,把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全部都複印下來,再搭他們的車回來。
張允鑫對夢醒的突然消失已經習以為常,不去過問。他料定她無處可去,早晚都要回來。
兩天後,張允鑫剛走了半個鍾頭,電話鈴響起,是鄭義成打過來的,他跟夢醒說:“你如果真的想去紐約,可以在這個人家裏落腳,他會到機場去接你,幫你找房子安定下來,你拿筆記一下,周子春,他老婆叫程露,我已經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了他們,估計他們這兩天會跟你聯絡。夢夢,你讀書需要多少錢?你身邊還剩多少錢?”說著把周子春和程露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都報給夢醒。
夢醒沒想到他真的能找到紐約方麵的關係,一時也愣在那裏,半天才反應過來說:“我身上還有幾千塊錢。人家說紐約的工很好找,我想一邊打工一邊念書——”
鄭義成問:“那你生意還做不做了?你打工念書還能兼顧生意嗎?”
夢醒說:“我在想,要麽買隻尋呼機,要麽豁上去買隻手機,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鄭義成再次說:“為什麽這麽強呢?你這樣會把自己搞得很苦。夢夢,買張飛機票回來吧。”
夢醒眼淚滾下來:“義成哥,我隻想試試。等我念完書,拿張有用的文憑我就回家。”
鄭義成歎息一聲,說:“好吧。你跟周子春聯絡聯絡看,你走的時候要跟我打個招呼,到了以後也要跟我打個招呼。”
夢醒在這邊拚命點頭,好似鄭義成在電話那邊能看到一樣:“我知道。義成哥,別告訴我爸媽。”
鄭義成說:“他們不問,我就不說。但是我覺得這種事情,瞞的了初一,瞞不過十五。”
夢醒開始悄悄地收拾整理自己的衣物和各類文件,準備徹底地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