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快,那邊還是算了吧。”李小曼在 QQ 上尷尬地對陳明快傾訴衷腸,感覺非常對不起這位熱心的朋友。
陳明快懵了。她這邊正跟“耐心”和“蘿卜”越談越熱乎,熱乎得有點顧此失彼,正打算淘汰一個,為淘汰誰而發愁,這邊女皇一聲令下,全部不要?原來這麽多媚眼全都白拋了,這麽多情話全都白說了?這麽多功夫全都白做了?
還有比這更雷人的事嗎?
“怎麽了小曼?你在那邊戀愛了?跟誰啊?幹啥的?這效果這麽立竿見影,減了十斤你就釣到一個,那減二十斤還不網到一雙?減三十斤是不是門口有人排隊啊?”陳明快死命地調侃她,不這樣仿佛出不了氣。
李小曼屏幕那邊的臉可惜陳明快看不見。如果她能看見,就知道人家的臉像當季采摘的富士蘋果,紅彤彤的煞是可愛。
富士蘋果老實交待:“是個警察。”
陳明快一看來氣:“你喜歡誰不好喜歡流氓!警匪一家聽說過沒有?”
富士蘋果又扭捏:“嗯,是管網絡的——”
陳明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噢,原來是網絡流氓。”
富士蘋果徹底蔫兒了——怎麽這陳明快總把人往壞處想啊?
陳明快曉之以理:“小曼,你想清楚哈。國內當警察的,素質都不高。你了解那小子嗎?你跟他有共同語言嗎?他能跟你同甘共苦走四方風餐露宿嗎?這邊這倆老外,一個是人民教師——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民也是人民不是?另外一個是大公司的管理人員,人文素養很高。”
李小曼:“。。。。。。”
共同語言?她跟周捷倫的共同語言就是中國話。這種共同語言讓她不必費勁學英語。跟他在一起,她不必擔心文化差異,甚至不用擔心地域文化差異。同在濟南土生土長,對於男人女人間的那些約定成俗的想法和默契,甚至不用了解過程。
同甘共苦走四方風餐露宿?她李小曼真的跟周捷倫開花結果,幹嘛還要走四方啊?她就紮根濟南建設濟南熱愛濟南了還不行嗎?
李小曼為自己的愛國情懷,愛家鄉情懷感動得熱淚盈眶。
陳明快接著動之以情:“小曼,你現在啥程度了?你別傻呼呼,女人要多幾個心眼。你一天沒結婚,就有一天選擇的自由。那邊先談著,這邊也掛著,就當練習英語了行不行?決定結婚的時候再斷不遲。”
李小曼:“這樣不好吧?這不是腳踩兩條船嗎?這是道德敗壞,生活腐化,不行,不行,這幾天我給良心折磨得睡不著覺——我這樣不是耽誤人家的大好青春嗎?”
萬一其中的一個以後來跟她追討青春損失費,她拿什麽賠人家啊?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可是她這條命雖然不怎麽值錢,還要留著給老爹老媽養老呢。
陳明快真想拿個什麽東西敲李小曼的腦袋——她還沒修起婚姻之牆呢,怎麽就搞得自己跟要出牆一樣——可惜她隔著網絡敲不著,要敲隻能敲電腦屏幕。
她做最後的掙紮:“小曼,要麽咱們先跟那蘿卜斷了,你跟耐心再接觸一段時間?我覺得他很好,斷了真可惜。”
李小曼說:“還是算了吧。我對他真的沒啥感覺。我對外嫁也沒感覺。我不想整天詞不達意地說英語,吃麵包奶酪,去做家庭主婦。我現在對這個男人(她指周捷倫)真的很有感覺。我覺得愛情吧,關鍵是兩個人要有感覺,其他都是外在的東西,不是那麽要緊。”
一個小警察,能讓一個網絡愛情小說,尤其是純情愛情小說的寫手這麽有感覺,這是一個怎樣神奇的警察啊,陳明快真想親眼見見這個法力無邊,讓我們的李小曼如此沉迷不能自拔幸福得冒泡泡,為了他要推掉兩個溫文爾雅的洋帥,死守一個土不啦嘰的內陸城市。
陳明快忽然有點恍然大悟,追魂奪魄地問出一句:“小曼,你們是不是上床了?”
李小曼被雷焦了。這家夥,能不能含蓄點啊!她無語。
陳明快又追問一句,還自作聰明地說:“一個女人愛昏頭的時候,多半是已經上床了,被人從肉體征服了,從而頭腦和心都被征服了。”
李小曼到底是未婚女青年,臉皮很薄,被逼得又成了紅富士,羞答答地連忙否認。
陳明快再猜:“天哪,該不會是你們隻接了個吻,你就這麽死心塌地了吧?”
那邊默認。
這次是陳明快被雷焦了——這李小曼也談過幾次戀愛,怎麽每次都跟初戀似的?
陳明快苦口婆心:“小曼,你怎麽這麽幼稚啊?愛情是要講革命的浪漫主義,可是革命也不能對準一條死胡同鑽啊!你看革命先烈們鬧革命,哪個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大路不通,還有迂回曲折的羊腸小道以供撤退。你這樣死心眼,萬一一條路走不通,這去延安的光榮理想不就遙遙無期了嗎?!”
她就差沒明說了,小曼你該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多大了,趕不上這趟車,這三十五歲之前結婚生孩子的美好願望可能就要泡湯。
可是李小曼覺得周捷倫不是那樣的人。她相信自己對他的感覺。他比她的任何前任都真誠善良。
再說,李小曼手頭接了影視公司的幾個劇本修改的任務,覺得跟那幾個遙遠的洋帥的聯絡令她疲於奔命,浪費生命,浪費金錢。時間就是金錢,李小曼自減肥,跟洋帥們通信之後,對這句話深有體會。這兩件事,占用了大量本來應該用於寫作的時間,以致最近她的出品率迅速下降,搞得跟她聯絡的影視公司的小編一個勁地追問她是不是生病了。
出品率的下降,帶來的當然是未來收入的下降。她李小曼沒有什麽宏偉遠大的人生目標,隻想過過小日子,奉養父母,談談戀愛,以後結婚成家,再生個孩子,過一個普通女人都過的平凡生活。
其他的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
她覺得,作為一個女人,她的要求並不高。好像那個周捷倫,他的要求也不高。他無非想搞好眼前的工作,不要出什麽差錯。別人評上職稱的時候,他別被拉下。他想討個老婆,按照當下的要求,這個老婆出去能拿得出手,回家會過日子,知書達理,孝敬尊重公婆,再生個孩子,是男是女沒關係,足夠了。
作為一個男人,他的要求也並不高。
所以李小曼覺得,她跟他,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們雖然來自城市的不同角落,但是為著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還有什麽理由要分開呢?
陳明快沒有辦法說服李小曼,隻好徹底歇菜。
再見了,“耐心”!再見了,“蘿卜”!不是你們倆不夠好,實在是跟李小曼同學沒有緣分。希望你們一路走好,找到一個你們心儀,也心儀你們的中國女人。
陳明快不再回兩位洋帥的電郵。老外這點好,幾封信下來沒有回音,他們自己也明白怎麽回事,不會死纏爛打,這樣,李小曼與兩位洋帥的短暫通信史就這樣不了了之。
陳明快一開始還在吃飯的時候跟鍾兆辛發發牢騷:“你說小曼這人怎麽搞的?說英語就那麽沒感覺,那麽可怕嗎?我當年為了進外企工作,還特地跑到英語角去找老外練口語,也沒覺得怎麽樣嘛!”
“真是的,找個小警察——她寫的那些風花雪月,那家夥懂嗎?!”
鍾兆辛嗯嗯啊啊,根本沒聽進去。他要敢個 DEADLINE ,每天身體在學校的時候,腦子肯定在學校,身體不在學校,在家裏的時候,腦子還在學校。有婆婆在的時候,有婆婆陪伴交流的陳明快沒覺得什麽不適應,婆婆走了,倆孩子全扔給她,家務全扔給她,寂寞和孤獨也全扔給她,她真有點受不了了。
身邊的這個丈夫,此時已經似有若無,可有可無。
有些話不必對他說了,因為說了也白說,他根本不知道你說些什麽,也就別指望回應。
鍾兆辛放下筷子進書房,陳明快一邊看著孩子們玩耍,一邊收拾碗筷,清理廚房,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靈如同地上的影子,好孤單。
給孩子洗完澡,安排他們睡下,她身體極度勞累地躺在床上,腦子裏卻在野馬狂奔,無論如何睡不著。
她起身給北京的老友打電話,讓她們想方設法安慰她失戀的弟弟陳明理,最好再給他介紹幾個單身女孩。
等到把所有夠資格擔當此大任的當年的閨蜜都騷擾完,她更睡不著了——腦子裏不再是野馬狂奔,而是和諧號在飛馳。
她起身下床,打開臥室的門,走到鍾兆辛的臥室想推門進去,手伸到一半,想起那天被他拒絕的情景,頓覺凝滯,黯然轉身下樓,呆坐在起居室的沙發裏。
她忽然明白她為什麽那麽苦口婆心地勸阻李小曼放棄“耐心”和“蘿卜”,如果說一開始她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那麽發展到後來,她已經當作一份事業來做。
當作填補她跟鍾兆辛之間交流空虛,感情空虛的一件事情來做。
如今李小曼撤退,等於抽走了她跟鍾兆辛之間溝穀的填充物,讓他們之間的空隙,變得那麽清晰可見。
換而言之,她一下子失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