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剛上學的那一個學期對她來講簡直是噩夢。她沒想到在國外念書是這樣的——五門課,每門課每兩個星期就有一次作業或者小測驗,每次考兩三章, 好幾十頁的閱讀量,作業成績和考試成績都要計入總分。作業都是類似小散文一樣的問答題,或者幹脆是一篇小型的議論文,總結報告。雖然她的英語在中國人當中算是不錯的,但是跟本地人根本比都不能比,不可能做到像讀中文那樣一目十行。
還要做小組作業,跟各國同學交流,一起合作,做演講演示,逼得她想講話也要講,不想講話也要講。
還要勻出三天時間去打工,一天時間集中處理生意上的事,如果哪天十二點睡覺算是早的。
但是也不是沒有收獲的,她服裝色彩上麵詞匯量大增,在打工的時候,跟客戶交流漸漸沒有障礙,能很懇切地給他們提出一些中肯的意見,代他們進行搭配,促進銷售。
聖誕節前夕的那一個月她的工作時間都很長,營業額也很高,無論是基本工資和提成都比平常高出很多,總額幾乎倍了一倍。
當然最賺錢的還是老板。
一月份的時候張允鑫通過答辯順利畢業,在積極尋找機會,權衡各種利弊的情況下,選擇到紐約的一個大學做博士後。
果然如他的教授史密斯和夢醒所料到的一樣,他在尋找工作的時候遇到的最大問題是英語。很多外州的工作機會第一輪麵試是電話麵試,張允鑫的發音本來就有問題,一緊張又說得飛快,對方根本雲山霧海,不知所雲,這讓他丟了很多機會,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做博士後。
博士後不是學曆,隻是經曆,是在沒找到工作的情況下的臨時措施,工資隻比攻讀博士時候的獎學金多得有限。
但是做博士後綠卡辦得快。
張允鑫之所以選擇紐約的這所大學,當然是因為夢醒的緣故。
紐約停車難,他們隻能選擇地鐵沿線的房子。張允鑫選擇跟另外一對博士後夫婦合組一個兩居室的公寓,夢醒這邊退了房子,搬過去跟張允鑫同住。
搬過去之前她跟他講好條件——家務分擔,不要挑剔飯菜,兩個人輪流做飯,甚至因為夢醒功課忙,又要打工又要照顧生意,張雲鑫要承擔大部分的做飯重任,要麽他們就買著吃。
張允鑫全部答應。
從第二個學期開始,夢醒感覺輕鬆很多,無論是作業還是考試,她都駕輕就熟。做銷售也做得有聲有色,老板很喜歡她。老板在紐約有三家店,還兼做批發,經常買一些名牌衣服回家剝樣,拿到加拿大親戚開的廠家去做,再批發出去。
夢醒問:“為什麽在加拿大做?”
老板回答:“加拿大美國和墨西哥之間有北美自由貿易協議,隻要是原產三國的的服裝,自由流通,不征關稅,不要配額。”
夢醒說:“這些裙子可以拿到中國做,裙子進口美國不需要配額。”
夢醒在第三學期學會軟件畫設計圖,再加上她跟批發商來往,會做工藝尺寸表。老板知道她在國內的服裝背景,發現她又會畫圖,索性不再買名牌樣衣,而是帶著夢醒到那些名牌店去看,讓她記住款式,回來畫出來,做好尺寸表。
夢醒在學校裏用學校的電腦做,自然跟老板算時間,當然比起為老板省下的買衣錢,老板付的這些錢不算什麽。
老板自己在國內也有渠道,裙裝拿到國內的小廠去加工,省很多錢。
夢醒並不想給他跟國內的廠牽線,一則是他的量太小,二則萬一做壞她要擔責任。
這樣,夢醒在紐約學習打工,學會了畫設計圖,畫效果圖。夢醒選那門畫效果圖課的時候心裏直打怵,心想自己一點美術知識都沒有,能畫嗎?等到上課的時候才發現人家西方人真聰明,才不把時間都浪費在所謂的“基本功”上。老師讓學生把課本裏的幾個各種各樣姿勢的人物原型複印,用拷貝紙描下來,逐層往上穿衣服,上顏色,把皮膚畫出層次即可。
原來畫畫可以這麽簡單,可以借助各種各樣的工具,包括各種曲尺,包括原型圖。
臨近夢醒畢業的時候,跟她一直做生意的埃裏克猶太老頭有一天這麽對她說:“我已經是退休年齡,我的兒子女兒,不是醫生就是律師,沒有人肯接我的班做這個生意,所以我把我的這條線賣給另外一家大公司,他們讓我過去做一年品牌經理,把這條線順利移交,然後我就可以退休去享受生活。那家公司有自己的采購渠道,我不知道還能否跟你合作,等我跟他們談過才能告訴你。”
夢醒其實這些日子一直在考慮自己何去何從。她感覺這樣做她很累,並且賺得肯定沒有在大公司裏上班多而且穩定。這種給中小批發商做定牌加工的中間商,前途並不光明,萬一有一天中國經濟發展,工資水平上漲,就會像當年的韓國台灣一樣,無利可圖,最終隻能關廠的關廠,失業的失業。她在唐人街打工的這些日子,在紐約生活的這段時光,也抽出時間去逛逛街,感覺做這一行,最終還要發展自己的品牌。
所以她對埃立克說:“埃立克,我學業即將完成,這個生意我不是太想做下去,我想在某個連鎖零售公司的總部找份工作。”
埃立克馬上說:“你把你的簡曆給我,我可以給你介紹。你有綠卡嗎?”
夢醒說:“有,剛到手不久。”
夢醒考完試,在埃立克的推薦下得到很多麵試機會,不到一個月就在一個大型服裝公司的生產部找到一份工作,負責某條線的海外聯絡,主要是跟中國工廠的聯絡。
這樣,夢醒比張允鑫先找到正式的專業工作。跟夢醒聯絡的批發商,夢醒把所有的客戶都直接交給康健廠裏的業務員,讓他們直接聯絡。都在一棟樓裏,如果她還兼做別的生意,太敏感。
康健趁著來紐約開展會的機會帶著業務員見了夢醒一麵,請她吃飯,並在夢醒的介紹下跟客戶見了麵互相溝通,埃立克還把康健引薦給收購自己生意的新公司。
她跟康健談好,他們做的每一筆訂單,隻給她百分之三的傭金即可,康健一口答應下來。
吃飯的時候,談起過去的舊相識,康健說:“孫明峰跟吳茗最後還是離婚了,房子女兒歸吳茗,孫明峰又付了一筆現金。孫明峰跟他手下的一個女業務員結婚,脫離進出口公司自己出來單幹,現在也很發財,買了套別墅。小蘇,當年如果你不走,現在也是老板娘了呢。不過,你現在也不錯,賺的是美金。”
夢醒苦笑——她賺的這點美金,比起做老板娘所能享受的金錢,還是沒法比。看來人還是要現實一點,勢力一點才能活得舒服,活得自我。
李映紅和馬克生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前後相差兩歲,馬克終於實現理想,做中德之間的文化生意,專門把德國的電影電視小說引介到中國,把中國的電影電視小說引介到德國,李映紅目前暫時住在 H 市,在父母的幫助下一邊帶孩子一邊依舊做貿易,馬克飛來飛去兩頭跑。
康健本人,李映紅給夢醒的電郵裏提過三言兩語,說他跟他老婆始終沒有離婚,各折騰各的,對對方的事裝作不知道。李映紅說:“也許他們折騰到四十歲就折騰夠了,倦鳥思歸,回歸家庭老老實實過日子,也算另一種白頭到老。”
李映紅還說:“我師傅跟他現在的老婆很好。他老婆比他小好幾歲,非常漂亮,也非常善解人意,我覺得他應該不會離第二次婚。”
算是塵埃落定,可是夢醒的塵埃,落向何方?
所有的頭緒理順之後,夢醒覺得輕鬆很多。國外的加班沒有那麽瘋狂,她除了需要趕文件之外,基本上能按時下班,按時回家,生活極有規律。她吃得很簡單,麵條,披薩,偶爾做頓米飯,炒幾個菜。因為跟別人合住,張允鑫無論哪一方麵都很收斂,很少跟夢醒找碴吵架。但是夢醒知道他住得很壓抑,她無所謂,她本色就是如此,人前什麽樣,人後還是什麽樣。如果跟人合住能讓張允鑫做事說話不過分,她寧可不要自己的空間。
為了跟張允鑫少接觸,她星期六星期天仍舊在唐人街那家服裝店打工。老板十分信任她,她可以在店內獨當一麵,帶領一個售貨員工作,早上開門,下午鎖門,布置櫥窗。
孩子不在身邊,工作一下子輕鬆,沒了功課沒了作業,晚上的時間她上中文網站灌水,跟人聊天,釋放自己的情緒。張允鑫上網隻是看新聞,從來沒有網名,自然也從來不發言,看到夢醒沉浸在網上,鍵盤打得劈哩啪啦很不舒服,有一天忍不住說:“你能不能做點正事?你看看你,整天泡在網上,陷得這麽深,幹什麽?”
夢醒看他一眼,沒說話。
等到他第二遍說這話的時候,夢醒忍不住問:“你想讓我幹什麽?我現在書也念了,錢也賺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還想讓我做什麽?”
張允鑫說:“你如果實在空,實在沒事幹,不如把南山接回來我們自己帶。”
夢醒冷笑:“什麽叫有事幹?一天十六個小時一刻不停就是有事幹?把南山接回來?白天誰來帶?送托兒所要多少錢?”
張允鑫說:“我們可以單獨租一套公寓,把我爸爸媽媽接過來帶孩子——”
夢醒冷冷地說:“那你先找到工作再說。現在我們這點收入,哪有這種條件?我剛工作,可不想三天兩頭請假被老板炒魷魚。”
紐約和加州,是美國房價最昂貴的地方,居之不易。
她不上網聊天能怎麽樣?他們已經無法交流。不上網,她會死,會悶死。
Sure!!!
心不夠狠。當初跑那麽遠都會被張追回來,更何況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