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小曼是真的戀愛了。”吳珍珍托著腮對井小景說。
今天的鍛煉李小曼沒來,隻有吳珍珍跟井小景在麵對麵地跑,跑完坐在一邊喘氣聊天。
井小景一張臉看起來像苦瓜。
吳珍珍接著說:“其實啊,我真想對小曼說,婚姻是這世界上最無聊的一件事。婚姻是什麽?就是上帝看你一個人過得太自在太舒服了,找個人來給你填堵。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一個人,如果不結婚,似乎這一輩子總有點遺憾,所以我又不能勸小曼不戀愛不結婚。”
她跟老公的離婚談判正在進行中。吳家是死命想離,她老公是死命不想離,並讓弟弟遷出了老婆娘家的房子,把老媽送回了老家,表示以後絕不讓老婆再跟婆婆相處。
珍珍媽教導女兒:“他現在讓你回去,當然這麽說這麽做。可是人家是娘兒倆,母子連心,將來老太太老了,病了,你能不讓人家孝子給媽養老?你說這老太太要是心善,咱們家也不是惡毒的人,怎麽會扔下她不管?問題是狗改不了吃屎,這老太太就是這麽個東西,改不了了,將來再給你使出什麽壞來,你這傻丫頭是她的對手?給我早離早清靜,趁現在沒孩子,還能找個好人家。萬一你以後真給他家生個孩子,你死定了你!”
《雙麵膠》看過吧?裏麵的媳婦咋死的?就是不肯離婚,又要跟婆婆死磕磕死的。
遇到這種婆家,要麽離婚,要麽要像麵團隨人家揉,否則死路一條。
吳珍珍的一顆心,聽了前夫的哭訴就軟,聽了老媽的教誨就硬,就這麽一會兒軟一會兒硬,在離與不離之間搖擺。她找李小曼傾訴,商量,可是老抓不到人。
糾結到最後,她得出結論,婚姻就是上帝找個人給你填堵。
井小景的苦瓜臉稍有緩解:“珍珍你不能這麽說,像你老公那樣的男人也就五百年出一個,像你婆婆那樣的老太太,也就一千年出一個,大部分的婆婆和男人都是很善良的——你看我媽多好!”
吳珍珍說:“你媽做婆婆好不好,要你老婆說了算,你說了又不算。”
他老婆?還在吳(無)家莊呢,哪兒跟哪兒,井小景又陷入愁苦之中。
吳珍珍又說:“唉,小景,你說這是什麽事兒啊?!我們一對好同學,我呢,要離婚,小曼呢,想結婚,咋這麽忖(巧)呢?!”
井小景嚇一跳:“小曼要結婚?他們才認識幾天啊?這就閃婚了?!”
吳珍珍說:“小曼一直想結婚,現在找到合適的對象了,你看吧,很快的。”
當年她跟老公,認識不到半年就結了,也是在一種恨嫁的狀態下,輕易地走進了婚姻的圍城。
吳珍珍八卦得來了勁,接著添油加醋:“你說她真的要結婚的話,我是該慶祝她,祝福她,還是要勸她謹慎,多考慮考慮?”說得仿佛李小曼明天就要拿身份證去注冊了。
井小景悶聲不響,走過去跳上跑步機重新跑。
李小曼此時正在跟周捷倫在月下漫步。周捷倫今天晚上不當班,於是李小曼犧牲了自己的鍛煉時間出來陪他看秋月。
李小曼這樣有文化,天天跟電腦打交道的人當然近視,不過是輕度近視。那天她為了不影響自己的美麗,沒戴眼鏡,戴著加長睫毛,畫著向上挑的眼線,眼睛一眯,頗有幾分狐媚的風情。
月亮雖好,路燈暗淡,看什麽都月朦朧鳥朦朧,睜著眼往自行車上撞,嚇得周捷倫把她讓到路裏麵,自己在外麵做護花使者。
她穿著一件全棉的白襯衫,灰色的 V 領毛衣,米色的風衣,顯得人文雅,充滿書卷氣質。
周捷倫說:“現在像你這麽樸素的女孩不多了。”
李小曼暈倒:“我這身行頭加起來要上千塊了。”
周捷倫趕緊說:“我說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呢,太高級了。”
李小曼補充說:“過季減價買的,三折。”
周捷倫說:“太合算了,你真會過日子,是男人心中理想的老婆。”
李小曼無語。周捷倫湊過去摸摸她的頭發,又說:“你的頭發真好,一看就是全毛的。”
李小曼轉過臉笑,一雙睫毛濃密的眼睛彎彎的甜甜的,嫵媚動人。
周捷倫當然不懂,她這睫毛不是全毛的,是百分百的化纖。
建議所有中度近視的和輕度近視的女孩和女人們,晚上約會的時候不要戴眼鏡,也別戴隱形眼鏡,這樣不光對方的所有缺點都看不見,連眼前的路都看不清楚,明明是坑坑窪溝溝坎坎,看著卻平平坦坦,走得磕磕絆絆,讓男友心驚膽戰,連忙攙扶相伴,親密無間,客觀上促進感情飛速發展。
雖然李小曼不戴眼鏡純粹是愛美,為了突出自己化妝完美,貼著濃密長長的假睫毛的媚眼,可是因為眼前道路無經緯所造成的肢體接觸頻度的直線上升而引起的感情溫度上升,是她意外的收獲。
李小曼喜歡周捷倫嗎?
李小曼覺得她喜歡。
喜歡他什麽呢?
她不知道。也許是因為這個人是她自己在網絡上認識的,之前他們有過無數次網絡聊天的來來往往,彼此感覺不像相親那麽具有陌生感和生硬感。她覺得他很好,總是微笑著,笑容讓人感覺懶洋洋的。李小曼目前的生命中,常對她微笑的男人有兩個,一個是小曼爸,那是父親對女兒慈愛的微笑,一個是她老板老王——老王一笑,肯定沒好事,不是讓她加班,就是要她幫忙給他私人幹些活。
周捷倫的笑不一樣,那是一種純粹的笑。
不過,微笑是迷幻藥,革命群眾絕對不能讓迷幻藥給放倒,有些問題還是要問清楚,絕對不能像不戴眼鏡走路,走得迷迷糊糊,走得朦朦朧朧。
她開始做偵察工作:“以前有過幾個女朋友?”
她就不問你以前有沒有過女朋友這種沒有智慧的問題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公務員,會不會老大不小還沒談過戀愛?說李小曼是他的初戀,也許幼兒園的小朋友信,李小曼絕對不會信。
周捷倫似乎沒想到她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場合問這種煞風景的問題。在這樣時間這樣的情景下,按照電影電視劇的程序,李小曼應該雙手抱肩,身體微微發抖,一副楊柳依依的怯弱樣子,然後他應該體貼地問——你是不是冷?接著,他毅然冒著受涼感冒發燒的巨大風險,脫下自己的皮夾克披在她的身上,然後緊緊地擁抱著她,把自己的體溫隔著毛衣傳過去。
中學的物理課本應該改寫,特別注明,在戀愛的特殊環境下,在男女的化學反應過程中,毛衣是傳熱的良導體。
可是濟南這個城市很該死,應該被聯合國列為是個全球最不適合戀愛的城市之一。這個城市雖然地處北方,但卻是個大盆地,一年四季,刮風的日子極少,居然不給女孩子能夠怯怯地依偎在男友懷中發抖的機會。
但是周捷倫還是早預料到了李小曼終有一天會問出這個問題,答案早就準備在胸,這時候脫口而出:“有過兩、三個吧,都已經過去了。”
李小曼問:“那為什麽都沒成,分手了呢?”
周捷倫頓了頓,說:“性格不合。”接著他也問,“那麽你呢?”
李小曼說:“跟你一樣,以前也談過幾個,因為性格不合分手。”
“性格不合”是麵對現任女友 / 男友的審問,最外交辭令最保險的說法。愛情裏沒有誰對誰錯,被分手的那個人不能因此而責備提出分手的那個人——這種年代,戀愛自由婚姻自由,你不能強迫人家跟一個整天吵架的冤家結婚。但是如果你因為其他原因分手,比如說對方生病了,你不能患難與共,或者因為父母反對,你無力抗爭,這就屬於人格品格缺陷,新任女友 / 男友就要考慮考慮,對方是否值得交付終生。
李小曼相親之前有過幾次失敗的戀愛經曆,都不是因為性格不合分手的。一次是她不小心愛上一個有婦之夫——之前她並不知道對方是有婦之夫,還以為對方是個王老五,等她知道了,已經完完全全陷進去。她自問沒有二奶小三們彪悍的性格,堅韌的神經,勇猛的戰鬥力,高超的戰略戰術和持久的決心,隻好抽刀斷水,慧劍斬情絲,所遭受的創傷,用了一年多才緩過勁來。
還有一次,遇到一個男人,腳踩兩隻船,把李小曼作為備胎替補,最後的結局是“明天他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這些都是李小曼戀愛史上的滑鐵盧,是她刻意躲避刻意遺忘的不愉快的往事,很丟人很沒麵子,所以無論誰問起,她都回之以“性格不合”。
那一天李小曼沒戴眼鏡,看什麽都朦朧模糊。在談到他們各自的戀愛史的時候,兩個人的眼神沒有交流,沒有碰撞。
她說話的時候低著頭。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遊離漂移,沒有了以往的坦誠和真摯。
當然這些,李小曼那月朦朧鳥朦朧,勾畫得勾魂攝魄的眼睛都看不到。不過,李小曼這人談戀愛的時候,眼睛一貫近視,大腦一貫停擺,心靈一貫盲目,幾乎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