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快用了好大的心血和精力來適應婆婆離去帶來的忙碌和混亂,稍微空出一點時間,抓緊恢複給李小曼做媒的工作。
在眾多的應征信中,她最後篩選下來,還剩下三個保持著通信聯絡,一個在某 IT 公司做事技術的 IT 男 Hill ,比較年輕些,差不多跟李小曼同歲,中文直譯為小山;一個是在某大型高科技製造公司做中層管理的 Nelson ,四十歲,陳明快稱之為“耐心”;另外一個是中學老師, Robin ,教人文科目,陳明快簡稱他為“蘿卜”。
真的開始通信,陳明快發現,同時跟三個人保持聯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任務就是把他們的信件轉發給李小曼,敦促李小曼盡快回信,然後她修改後再轉發給當事人。為了讓李小曼的英語盡快得到有效提高,她不給她翻譯成中文,讓她自己去讀,去翻,然後回複。對於回複,她允許李小曼用中文英文夾雜著表達,這樣最能體現李小曼最初的思想,她隻做基本的翻譯工作,翻完後還要發給李小曼一份底稿,勒令她讀一遍以學習英語。
所以進程相當緩慢,無論對李小曼,對陳明快還是對小山,耐心和蘿卜,都是耐力的考驗。
李小曼被這個過程折磨得閱讀能力突飛猛進,那些隨著歲月漸漸遠去的詞匯,忽然嘩啦啦地都逆流成河地奔流回來。一開始,她讀一封信幾乎要花三、四個鍾頭,到後來一個小時基本搞定。為了這些英文信,她放棄了她小資的精致生活,所有的護膚行動隻保留了睡前往臉上噴噴保濕水,往臉上塗綠泥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嚴重缺少睡眠,好在她每天堅持鍛煉,體力倒沒覺得不支,反而每天精神抖擻,雙目炯炯有神。
有一個周末老王召集大家加班包裝剛出廠的雜誌,辦公室的人圍在一張大餐桌上分工合作,對訂單的,包塑料皮的,打包的,填單的,一邊幹活一邊說笑,錢文菲突然說:“小曼,最近你可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
李小曼愣了一下,還不相信:“是嗎?”
錢文菲詫異地問:“你自己沒感覺嗎?你的衣服不鬆嗎?你自己不照鏡子嗎?”
衣服?李小曼自發胖以來,很多褲子都是帶鬆緊的;最近忙得暈頭轉向,鍛煉減肥,安慰吳珍珍,寫劇本,編稿子,讀那該死的英文書信,寫回信,她照鏡子都是早上洗臉的時候匆匆忙忙驚鴻一瞥。
對著大穿衣鏡顧影自憐的日子,如滾滾長江東逝水,一去不回頭了。
那天李小曼放下手頭的工作,慢悠悠踱到衛生間去看,果然鏡中的她下巴由雙數似乎變成了單數,眼皮也半雙不雙的,眼睛明顯大了。
當晚她在網上對陳明快說:“都是你逼的。”
陳明快立刻說:“你以為我比你好了多少?”
她隔一段時間以最快的速度,把李小曼的三份中文回複翻譯成英文,發給三個不同的當事人。這不是工作郵件,有套路可尋,這是天馬行空的情書,要把李小曼優美的抒情中文,以準確的神韻原汁原味地用英文表達出來,陳明快覺得,她再幹上半年,即可去考聯合國的同聲翻譯賺大錢。
李小曼這人還十分聰明,知道針對不同的人對症下藥。比如對 IT 男小山同學,李小曼時不時地用些通俗的 IT 流行詞匯,網絡詞匯以示對對方職業的興趣。對於這一點,就夠陳明快忙活的,她對於 IT 的一些詞匯一知半解,時不時要去請教曾經以此為生並發了小財的鍾兆辛,把本來忙碌的鍾兆辛搞得不勝其煩,有日終於爆發:“你自己上網查好不好?不要煩我,我要睡覺,明天還有個小組會。”
陳明快生氣:“你一天到晚不著家,回來我跟你說說話你還嫌煩!我帶著孩子上班做家務還沒叫累呢!”
鍾兆辛頭一歪,已經呼呼大睡,並且還打起了鼾,把陳明快氣得隔著空氣對他練空手道。
對管理層“耐心”同學,李小曼的管理知識顯然不夠,說話謬誤極多,但是陳明快對這位中年紳士極有好感,怕這些謬誤影響李小曼在“耐心”同學麵前的印象分,以她當年在外企的工作經驗,特意糾正這些謬誤,並在給李小曼的留底當中指正出來。
對於中學文科教師“蘿卜”同學,天哪,陳明快和李小曼同聲感歎,這哪裏是蘿卜啊,這整個一碗精致燕窩!跟這位精神營養大師談西洋文學,是多麽費心費力的一件事。首先李小曼把“蘿卜”同學信中提到的那些人名一一發給陳明快,問她這些人是誰,陳明快倒沒費多大勁,根據發音很快打出中文譯名,並責怪李小曼沒按照她給出的書單研讀西方文學史。
李小曼心說我現在還有時間研讀西方文學史?我現在有時間想做個國際睡覺史的博士研究生。她根據陳明快提供的中文譯名上網搜索,把這些文學家藝術家的生平和著作簡介生吞活剝地複習一遍,也不管消化不消化,按照原文寫了回信,再發給陳明快。
陳明快看她寫得顛三倒四,張冠李戴,隻好給她本著以陳明快為鑒,可以正西方文學史的態度重新修改,再發給“蘿卜”。
幾個回合下來,陳明快嚴重睡眠不足,上班撐過去,下班的時候打著方向盤眼皮往一起粘,隻好拿根火柴棍撐著回到家,煮杯咖啡再接再厲地對付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
吃飯?烤塊披薩對付一下,在孩子們披薩萬歲,媽媽萬歲的呼聲中,陳明快趴在沙發上直哼哼,咖啡都擋不住的睡意象門板一樣蓋下來。
陳明快迷迷糊糊,連夢還沒來得及做一個,就被一陣哭聲吵醒,心髒止不住一陣陣地難受。
每當人處於一種放鬆休息狀態突然被打擾時,心髒就會做出這樣的反應。
她睜開眼看,隻見兒子峰峰嘴邊還殘留著披薩的渣滓,搖著她的身體大哭:“媽媽,你不要死啊!你不要死啊!”
旁邊小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見哥哥哭,以為媽媽真的死了,也嚇得哇哇大哭。
一時間屋子裏鬼哭狼嚎,煞是熱鬧。
她不要死?天哪,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她真的累成這樣,讓兒子以為她死了?瞌睡蟲嚇醒了,陳明快趕緊起身,拉過兒子,抱住女兒說:“媽媽沒死,媽媽不死,寶貝兒都在,媽媽不死。”
咦 ~~~ ,媽媽沒死?!峰峰睜大眼睛看著媽媽,停止了哭叫,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小妹也隨著哥哥停住了哭聲,歪著腦袋趴在陳明快肩頭。
陳明快心裏一陣陣地柔軟——孩子是老天賜給她的多好的禮物啊!多麽好的天使,多麽可愛的靈魂,多麽柔軟的肉體!
這麽想著,嘴裏問女兒:“要不要吃冰淇淋?”
妹妹睜著大眼睛點點頭。
峰峰立刻說:“我也要!”
陳明快說:“好,那就一人一支!”
她記得冰箱裏還有兩支雀巢的棒冰,剛好兄妹倆一人一支。
她起身打開冰箱,傻眼了——明明昨天晚上還老老實實待在左邊的兩支冰棍沒了影子。昨天倆人就想吃,快睡覺了,她覺得天氣有點冷,怕他們冰了肚子,答應給他們今天吃。
她猶自不信,把冷凍室裏裏外外都翻了一遍,沒找到那該死的冰棍。
一定是被鍾兆辛偷吃了!陳明快這個氣啊。這人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呢?這麽大的人,怎麽跟孩子爭東西吃?
她抄起電話想給鍾兆辛撥過去,這時候車庫門響了,偷吃冰淇淋的家夥居然自投羅網,早下班了。
“科學神童”笑嘻嘻地進門,迎接他的是兒女的兩雙淚眼和妻子噴火的眼睛。
他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忙問:“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陳明快咬牙切齒地說:“昨天深夜,我們家發生了一起盜竊案。”
鍾兆辛嚇得不輕:“啊?丟了什麽?你和孩子沒事吧?”
這個城市治安一向不錯啊,他家又沒放現金,也沒值錢的東西,哪個吃飽了撐的小偷踩錯了點?
陳明快幾乎要吼了:“丟了兩支冰淇淋!!!”
鍾兆辛鬆了一口氣,恢複到嬉皮笑臉的樣子:“你嚇我一跳。昨天我睡覺前覺得餓,把兩支冰淇淋都吃了。
陳明快借題發揮:“你還好意思說!你有個做爸爸的樣子好不好?你把我留給他們的冰淇淋吃了,他們吃什麽?”
鍾兆辛也生氣:“什麽跟什麽呀!這冰淇淋值幾個錢,又不是吃不起!什麽大不了的,再去買不就行了!至於發這麽大的火嗎?”
陳明快氣得聲音提高了十個分貝:“我昨天答應給他們今天吃的,結果打開冰箱,一支也沒有了!你哪怕留一支,我還能給他們分分!買什麽買?我累得半死,再開車出去,就算我不怕出事,你倆孩子在車上,我還怕他們出事呢!”
鍾兆辛聲音比她還高十個分貝:“那我去買總可以了吧?看你說的,好像我們家連冰淇淋都吃不起了一樣。”說著他蹲下來,對著一對寶貝兒女哄道,“寶貝兒,明天爸爸下班給你們帶兩大盒冰淇淋回來好不好?”
兩兄妹一齊咧嘴大哭:“我要吃冰淇淋——”
鍾兆辛頭大,無奈地看著陳明快。
陳明快拉長著臉,一屁股坐進沙發,一隻手拉過一個,拿紙巾給兩兄妹擦淚,一邊瞪住鍾兆辛。
鍾兆辛投降:“好,好,我這就去買。”拿了車鑰匙出門,開車狼狽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