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不平早上起來正在妝台前一邊由丫鬟幫著梳妝,一邊跟張老實八卦這位程小姐到底是什麽來頭,會不會對張家有什麽危害,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匯報:“老爺夫人,不好了,住在客房裏的兩個客人吵起來了。”
鬱不平連忙站起來,首飾也顧不得插,問:“怎麽回事?如果人家兩口子吵架你們不要管,隨他們去。”
那丫鬟說:“好像程姑娘發很大的脾氣,不管要出人命的!”
鬱不平和張老實對望兩眼,不約而同匆匆出門,去客房看個究竟——別是倪不凡趁著醉酒把程嬌蕊給非禮了吧?如果那樣,可真要出人命了!早知道這樣,昨晚應該把程嬌蕊安排到內院來才對!
還沒靠近客房的院門,鬱不平就聽到一個女孩子尖利的聲音:“ ‘ 你真煩 ’ ! 你倒底安的什麽心?你憑什麽教訓我?我喝醉了嗎?我會醉嗎?我根本就沒醉!是你居心不良,不懷好意,心懷鬼胎,給我下了迷藥,硬說我喝醉了,以達到不讓我喝酒的目的!你,你老實交待,你這麽做究竟是何用心?!”
程嬌蕊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那邊倪不凡的解釋一聲比一聲低:“這麽多人,我哪裏敢給你下迷藥?昨天你是喝醉了,張夫人把你送回來——”
程嬌蕊繼續無理取鬧:“這麽多人你才不敢給我下迷藥?!這麽說如果沒有人你就要給我下迷藥啦?!”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倪不凡感覺自己接近崩潰的時候,救命稻草鬱不平和張老實到了。程嬌蕊聽到腳步聲,一秒鍾內換了一副嘴臉,又變成小鳥依人的樣子,跑過去拉著鬱不平的手,甜甜軟軟地一口一個“鬱姐姐”,讓鬱不平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有毛病——這讓人骨頭發酥的聲音,跟剛才那個尖利彪悍的聲音是出自一個女孩之口嗎?
拉架的最好辦法是隔開掐得熱火朝天的兩個當事人。那天早上,張老實跟倪不凡在書房裏吃早飯,然後帶著他一起出門拜會朋友;鬱不平拉著程嬌蕊到自己房裏吃早飯,吃完帶著她到湖邊去遊山玩水。
程嬌蕊有的吃有的玩,把倪不凡扔在腦後,快快樂樂地過了兩天。第三天,因為鬱不平說自己有事,脫不開身陪她,她又開始跟倪不凡找茬吵架。
倪不凡給她吵得腦袋大,隻好帶她出去逛。這兩天程嬌蕊已經把城外風景幾乎都看了一遍,提議上街去吃些本地小吃,買些本地流行的服飾首飾啥的。
倪不凡對服飾首飾不感興趣,可是一聽到“吃”字,正中下懷,於是帶著程嬌蕊出門,往城中最熱鬧的河坊街去。
到一間酒樓上二樓找個臨窗的桌子坐下,倪不凡問小二:“貴店有什麽特色菜?”
那小二滿臉陪笑,自豪地說:“這位大爺,姑娘,你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老板前幾日剛從洛陽回來,引進一款 ‘ 大唐全國廚師創新大獎賽 ’ 第一名得主,赫赫有名,威震大唐的雷大廚的創新得獎菜臭豆腐係列。現在是晌午,我建議你們別的可以不吃,這油炸臭豆腐一定要嚐嚐,在杭州城,我家可是獨一份!”
程嬌蕊不知道這臭豆腐係列乃是倪不凡的獨家原創,聽聽名字皺起鼻子說:“臭豆腐?豆腐臭了還好吃?不要!不要!!”說完她好像聞到了臭味一樣,捏起了鼻子。
那店小二臉上現出夢幻般的表情:“姑娘有所不知,這臭豆腐聞聞雖臭,可是吃起來卻餘香滿口。”說著他閉上眼睛,口水嘩嘩往下流,“姑娘你如果不嚐嚐,那可真是虧大了!”
倪不凡倒真沒想到如今這新技術新發明的傳播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他人剛到杭州沒幾天,他的保留菜目臭豆腐係列居然也同時登陸杭城。他也十分好奇,不知道這山寨版的臭豆腐會是什麽味道!
當下他不動聲色地說:“那麽就來盤油炸臭豆腐。還有,西湖醋魚,香菇菜心,醃菜炒肉絲,牛肉蓴菜羹。要快!”說著拍下銅錢,“不用找了。”
店小二一看小費多多,立刻像裝了彈簧一樣飛奔到廚房,先送上一壺給貴賓才上的好茶。
程嬌蕊稍稍對他產生了敬仰之心:“看起來你對杭州菜很了解啊!”
廢話,倪不凡當初押鏢來過杭州,名吃也好小吃也好,都吃了個遍,能不了解嗎?程嬌蕊對倪不凡的感覺就是這樣——跟著他,看到他很見世麵的樣子,她就感覺自己什麽也不懂,而他什麽都懂,內心充滿崇拜;可是等倪不凡溫吞水一樣的性格把她惹毛了,這些崇拜並不影響她向他發飆耍蠻。
因為給了小費,店小二跟廚房的大廚打了招呼,菜上得格外地快。倪不凡先挾起一塊油炸臭豆腐,蘸著特製的甜麵醬咬一口,點點頭說:“雖然不是十分地道,也有七、八分像了。”
程嬌蕊好奇地問:“真的好吃嗎?你以前吃過?不是說這是大唐全國廚師創新大獎賽的狀元雷大廚的新發明麽?你怎麽會吃過?你認識雷大廚?”
“呃,是的,”倪不凡忖度著回答,“我跟他很熟,吃過這道菜,很好吃。”
撒慌是心虛的。心虛的倪不凡不敢看程嬌蕊純淨如水的大眼睛,把頭轉向窗外。這一轉不要緊,發現對麵酒樓靠窗的位置,一身華衣麗服,風情萬種的鬱不平正跟一位同樣一身華麗的年輕公子在飲酒說笑。
程嬌蕊看著臭豆腐,仿佛看著一盤蠍子。她猶豫再三,懷著一怕不死,二怕不苦的英勇決心,挾起一塊,小小地咬一口,咦,覺得是很美味,於是蘸蘸甜麵醬,簡直是妙不可言。
她陶醉地用胳膊肘碰碰倪不凡,說:“ ‘ 你真煩 ’ ,這臭豆腐是蠻好吃的哈!”
倪不凡沒有反應。程嬌蕊又說了一遍,他還是沒反應。程嬌蕊正要發飆,看見倪不凡眼睛不眨地盯著對麵那棟樓,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居然沒心沒肺地驚喜道:“咦,鬱姐姐也在外麵吃飯!不知道那家飯店有沒有油炸臭豆腐,不如等下我們給他們打個包。”
停了停她疑惑地說:“跟她坐在一起的人好像不是張大哥耶!這人我怎麽這麽眼熟呢?你等等,這人好像是梁王的小舅子耶!”
程嬌蕊所說的梁王,是當今女皇武則天的娘家侄子武三思。
倪不凡回過頭來,驚訝地反問:“梁王的小舅子?”
程嬌蕊又仔細看看那人,肯定地點點頭:“沒錯,是梁王的小舅子。隻是鬱姐姐怎麽會認識他?他們談什麽呢?”
倪不凡轉過頭來若有所思——眼前的這個小女孩怎麽會認識梁王的小舅子?
程嬌蕊興致勃勃地打開話簍子開始八卦:“說起來我覺得女皇帝也蠻可憐的。她從坐上皇後的位子到今天坐上皇帝寶座,殺了多少李家皇室的子弟和追隨者啊!她母親楊氏是繼室,隻生了三個女兒,沒有兒子。她父親死後,異母的兄長當家,很是欺負她們母女。她進宮,後來當了皇後,要大封娘家,她也不想加恩給異母的兄長,可是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她不靠娘家人,靠誰去打擊那些反對勢力?如今當了皇帝,可能她這個大周的名號隻能保留一代——人都是要死的,她死後兒子繼位,兒子是誰啊?還不是李家的兒子?人家繼了位,能不恢複李唐江山麽?”
倪不平若有所思地說:“你小小年紀,從哪裏知道這麽多八卦?”
程嬌蕊嘿嘿一笑接著說:“這長安洛陽兩城裏,誰不議論這些事兒啊?堵江堵河堵不住老百姓八卦的悠悠之口!八卦的力量是曆史潮流,誰也擋不住啊!”
倪不凡道:“其實老百姓隻要有口飯吃,才不在乎誰做皇帝。”
程嬌蕊接著說:“老百姓不在乎,那些大臣在乎啊!這可關係到他們的烏紗,府第,銀子甚至性命!可憐女皇帝為了這個帝位費了多少心計,殺了多少人,到頭來把自己推向兩難地位——將來傳位給兒子,兒子肯定要恢複李唐江山,這個武周能保一代;將來傳位給侄子,這侄子親還是兒子親?她能保證侄子將來能把她供在廟裏年年朝拜祭祀?唉,生為女人的不幸啊,掙來掙去掙不過宿命!”
倪不凡笑笑:“真不習慣,你居然也能說出這麽文縐縐有內涵的話來!”
程嬌蕊把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瞪得跟鈴鐺一樣大:“你什麽意思啊?你是說我平時很淺薄嗎?你活得不耐煩了?”說著舉手要打。
手舉在半空,卻沒落下,因為她看到倪不凡盯著對麵酒樓,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程嬌蕊順著他的目光再看過去,隻見對麵樓上,張老實陪著一個男人出現了,經過鬱不平所坐的桌子,也似乎吃了一驚,臉色唰地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鬱不平轉過頭去,目光跟張老實的目光對上,鎮定自若,像是不認識他一樣,殷勤地為“梁王的小舅子”斟茶布菜。
程嬌蕊緊張地問倪不凡:“他們會不會掐起來?女皇帝雖然跟兩個哥哥關係不太好,可是梁王從小就很乖巧,很會討女皇帝的歡心,女皇帝很喜歡他。梁王現在的勢力很大,如果張公子跟他小舅子打起來,無論輸贏,都沒好果子吃!”
倪不凡不答,隻是密切地關注對麵樓上的形勢。
張老實並沒有發作,隻在那桌邊停留了片刻,帶著客人坐到另外一桌,眼神兒卻時不時地飄向老婆這邊。
程嬌蕊盯著倪不凡問:“如果他們打起來,你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拉架要用多長時間?”
倪不凡悄聲說:“我估計他們不會打起來。”
程嬌蕊不予置信:“我不相信!你看張公子那張臉,簡直比這酒樓的青瓦都黑!”
倪不凡說:“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在外麵給老婆沒麵子,做出有損老婆聲譽的事情。”
程嬌蕊驚歎:“天啊,這麽好的男人,咋鬱姐姐不知道珍惜呢?”
倪不凡道:“你個小屁孩懂個啥?這叫一物降一物!”
程嬌蕊看向對麵樓裏張老實的目光星光亂冒:“如果不是我喜歡鬱姐姐,我非把張公子搶過來不可!”
她的話不經過大腦就直接流出了口,沒看到倪不凡的臉幾乎跟張老實一樣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