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葭第一次真正體會到做女人的感覺。
一天之間,她的心路似乎走過漫長的曆程,從一個女孩向著女人轉變。
她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才有這種感覺,因為這並不是她的人生第一次。
無論如何,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她很貪戀弗萊德的身體。他跟大部分的西方男人一樣,骨骼寬大,身材魁梧,肌肉結實而略微有些脂肪。他身上毛發濃密,胸前,手臂上,腿上。何葭的手指撫過這些毛發,會不由自主地微笑。
他灰藍色的眼睛凝視著她,低聲問:“你總是微笑。告訴我,這一次為什麽笑?”
她搖搖頭不回答,他也就不再問。
她欣然地享受弗萊德的寵愛。他為她做飯,倒水,為她按摩,帶著她去兜風。他也總是微笑,愛戀地凝視她,於是她不由自主地用微笑回望他。
他說:“你笑起來眼睛閃爍,真美。”
她在他麵前有些肆無忌憚。她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用擔心他怎麽看她。她甚至於信口胡說八道,把一些似是而非的笑話當做真事講給他聽,一本正經的表情令他信以為真,直到她自己繃不住笑出來,他才恍然大悟:“你這個小壞蛋,你愚弄我!”
何葭這才放聲大笑。弗萊德無可奈何地看著她微笑。
有一日他們從 mall 裏回來,車子轉過街角,他問:“ It ’ s coffee time. What do you want (咖啡時間,想來點什麽) ? ”
她說:“ I want your body (我想要你的身體)。”說完用報紙唰地遮住臉。
他笑:“你誘惑我。”
她回答:“你可以選擇不受誘惑。”
他轉頭看向她反問:“這可能嗎?”
他們相視而笑。何葭拿報紙蓋住臉,仰倒在座位上。
她不再去教練那裏練車,他陪她開。他非常耐心,從來沒有因為她的錯誤發脾氣。她想,如果早些開始,也許她不必挨教練那些罵。
一日他們手拉手在唐人街買菜,恰好迎麵碰到趙豐。小趙滿臉陰雲地過來,用中文說:“又換了?原來那個小男孩呢?這次換個年紀大的?居然還是老外!你可真忙啊!”
何葭咬著嘴唇不吭聲。她沒有義務對他做任何解釋。他誤會也好,不誤會也好,跟她有什麽關係?
“你走不要緊,至少要打個招呼吧?”趙豐見何葭臉色一瞬間由陽光燦爛變得陰鬱,緊盯一句說。
何葭依然不聲不響,鬆開弗萊德的手,繞開趙豐,隻想避開他,不再看見他,讓這個人永遠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明明是他把她傷得體無完膚,怎麽感覺好似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在趙豐看來,何葭的沉默與躲閃就是心虛。他接著說:“膀上老外了。那天不要你了,哭去吧。”
何葭忍無可忍,用上海話反擊他:“關儂啥事體?”接著改用普通話說,“我沒欠你租吧?”
說著菜也不買了,拉著弗萊德轉身往回走。
她也知道,趙豐眼裏,她難逃玩弄感情的罪名。想必他跟他的朋友也這麽說,看來以後多大華人學生的圈子她是不能去了。
弗萊德好奇地問:“他是誰?你的前男友嗎?”
“是。”
“你們為什麽分開?”
為什麽分開?何葭想起何偉的那句話:“他不適合你。”
陳珊也在第一眼看到趙豐,就對他有了基本的評價,覺得他們不合適。年長一些的男人女人,那些飯也好,鹽也好,都不是白吃的。
何葭斟酌著說:“他嫌我做的飯不好吃。”
這算不算一個過得去的解釋?
弗萊德不解:“就為這個?”
何葭歎口氣加上一句:“還有,我不想改變自己討好他。”
弗萊德笑了:“那為什麽要變呢?做你自己很好。你做的飯到底怎麽難吃,能讓我嚐嚐嗎?”
何葭聳聳肩:“本來想買點白菜包餃子,現在不成了。”
弗萊德說:“這有何難?我們去別的超市買。”
他開車到一家西人連鎖超市,何葭挑了白菜、香菜和牛肉末回來用糖、鹽、醬油做餡,自己調了麵包起來。找不到擀麵棍,用保鮮膜的圓棍來代替。弗萊德見皮子一張一張從保鮮膜的棍子地下出來,何葭兩手一捏一個,一捏一個,也躍躍欲試。何葭耐心教他,居然也包起來。兩個人一會兒就包了半張桌子。
燒水,何葭耐心地對站在旁邊的弗萊德解釋:“水開了把餃子丟進去,用鏟子沿著鍋底和鍋邊鏟,這樣不會把皮搞破。水開了再加半杯涼水,如此一共開三次,餃子都浮在水麵上就好。”
她撈起來一隻給他嚐。他一邊品著一邊燙得直哈氣一邊說:“很好吃,誰說不好吃?”
何葭微笑著把剩下的放進冷凍室。
阿青最先發現了何葭的秘密,有一天鬼鬼祟祟地跑到何葭的臥室對她說:“姐,你是不是有新男友啦?好像還是個鬼佬。”
何葭自燈下抬頭,看到阿青把門輕輕地帶上,不知道他了解多少,沒應聲。
“是不是我們學校的?” 阿青在她床上坐下,見她悶聲不響,又說,“你太不夠義氣。我的女朋友我都介紹給你,你的卻不願意跟我講。”
何葭不得不說:“八字還沒有一撇,你不要到處亂說。”
阿青有些興奮地問:“說真的,對鬼佬你沒有心理障礙嗎?”
心理障礙?她跟趙豐倒是同文同種,可說來說去總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很多時候,溝通與語言無關。
何葭避開話頭問他:“你怎麽知道的?”
阿青說:“我看到你上一個鬼佬的車,好像很親密的樣子。姐,他是幹什麽的?告訴我,我保證保密。”
何葭不得不老實交待:“他教過我一門課,現在已經不是師生。”在國外的大學,師生戀是犯忌的。
接著她又叮嚀:“真的八字還沒有一撇,小鬼你不要到處亂說。”
阿青嘿嘿地笑,伸出手指來說:“咱們來個君子協議——無論誰跟長輩發生什麽樣的衝突,我們倆必須無條件地支持對方,做鐵杆同盟。”
然而有些事你越是有心藏,越是藏不住。
陳珊有一天問:“葭葭,他是誰?”
何葭茫然問道:“你指什麽?”
陳珊單刀直入地說:“當然是跟你約會的男人!”
何葭頭皮發麻,心中第一反應是阿青這個小鬼出賣了她。
陳珊看看她,嫣然一笑:“你不知道嗎,最近你會無緣無故地微笑?”
真是火眼金睛,不愧是做過中學班主任的,曾經對每一個學生每一個異常行動都保持警惕。
何葭到底不曾撒慣謊,沒幾秒鍾潰不成軍,不得不一五一十,把弗萊德的情況交待清楚明白,特地鄭重說明:“ 八字還沒一撇,阿姨你先不要跟我爸爸說。”
陳珊說:“我覺得你該征求你爸爸的意見。你要考慮清楚,他比你大十多歲——以後你還精力充沛的時候,他已經老了。”
何葭說:“能發展到什麽程度還不一定。”
陳珊有些擔心:“這算什麽意思?他本人是認真的嗎?葭葭,他是結過一次婚的人,心態跟未婚小夥子不一樣,更何況還是個鬼佬!這種人未必有什麽責任心。”
想不到陳珊母子出國多年,居然都有種族歧視情結。
何葭倒沒懷疑過弗萊德的真誠。他凝視她的時候,灰藍色眼睛流露的是跟中國人一樣誠摯的光芒——這一點,似乎不分種族,不分國界。她害怕的是爸爸這一關。
她隻想得過且過,過一天算一天。她說:“以後怎麽樣誰知到?等到真的要開花結果的時候再告訴我爸爸好了,現在講有些自作多情。”
陳珊說:“你自己多當心了。他們鬼佬的價值觀跟我們不一樣,思維方式也不一樣。”
是,他們是不太一樣。弗萊德哪怕在最最情熱的時候,他說的是,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 I like you , I like you very much 。
愛是一種承諾。他喜歡她,可是還沒有到要給承諾的階段。她也喜歡他,因為他給她溫暖,在這個亞寒帶國家裏,如同雪夜的壁爐,散發著光和熱,包圍著她。他讓她了解,什麽叫做女人。
漸漸的,她對他產生一種依賴的感覺,學業上遇到什麽問題,生活中遇到什麽問題,她第一個要商量的,不是別人,是這個本地土生土長的異國男子。
至於其他的,她還沒想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