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何葭在中國念的是英語專業,工作的時候跟老板天天說英語,在這邊基本上沒有什麽大的語言障礙,但是本地的北美口音鋪天蓋地,再加上老師同學說的一些土語,還是有一些地方聽不懂。那些學生說得尤其快,個個卷舌,像嘴裏喊著一枚棗,口齒不清。不過一個月之後,她漸漸習慣了這些口音。
她背著背包穿梭在沒有圍牆的校園內。校園很古老,那些古色古香的教學樓是真正的磚樓,是磚砌出來的古堡式的樓房,不象現在的民房,是木板搭起來的,外麵貼了薄薄的一層磚。
古樹粗大,遮蔭蔽日,季節轉換的時候,落葉滿地,踩上去發出沙沙的響聲。
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北方的秋天,總是色彩濃烈,紅紅黃黃,層層疊疊,似印象派的油畫,令她想起在姑父姑媽身邊的日子,重陽節登高爬山,也是這樣的色彩。
當然,那時身邊還有個沈遠征。
作業和考試鋪天蓋地而來,寂寞也隨之而來。六門課,每門平均兩周考一次。每次三十到四十頁的閱讀量。任何一次的作業和測驗都不能馬虎,因為這些成績不僅計入總分,還占很重的比例。
何葭基本上就是捧著課本和字典度過那些日子。她步行上課,中午吃自備三明治或者漢堡,下午上完課回來吃點麵條或者炒飯,晚上還是挑燈夜戰。洗澡的時候,看見自己辭職後長出來的肉慢慢消失不見。
在廚房裏經常碰到趙豐,他笑著問她:“學生生活如何?”
何葭說:“跟國內沒法比,簡直苦不堪言。”
趙豐說:“在國外,本科和博士最難熬。你讀這個,時間過得很快。”
何葭想到人家本科四年,年年如此,不由打個寒顫。怪不得說國外大學淘汰率高,原來如此。
有時夜讀錯過困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往事就像潮水一樣漫過心岸。她找出從國內帶來的磁帶,複習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聽著聽著就睡著了。一個月下來,買電池的錢劇增。
一日換帶,迷迷糊糊地隨手拿起一盤,塞進去,聽到的是那盤清唱。沈遠征一本正經地說:“現在是著名歌星沈遠征先生和何葭小姐合唱《請跟我來》,大家掌聲鼓勵。”
我踩著不變的步伐
是為了配合你到來
在慌張遲疑的時候
請跟我來
我帶著夢幻的期待
是無法按捺的情懷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
請跟我來
別說什麽 那是你無法預知的世界
別說(你不用說) 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
當春雨飄呀飄的飄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發梢
戴著你的水晶珠鏈
請跟我來
嘻嘻哈哈沒正經的聲音,他們那時笑得東倒西歪,還不忘你親我一下,我親你一下,再接著忍著笑唱下去。
熟悉的聲音,久違的聲音。何葭感到一種不可觸摸的寂寞,孤獨和傷痛。她翻身把頭埋在枕頭裏,痛哭起來。此時她渴望一個有力的胳膊抱緊她,讓她感受到溫暖,感受到依靠。
窗外秋雨沙沙,汽車偶爾碾過落葉。
教《組織行為學》的教授布置一道作業,要他們分成若幹小組,對若幹企業失敗的案例進行分析,做小組演示。她的小組裏,有一個韓國男人,一個香港女人和一個本地男人。本地男人自動把自己看作團隊領袖,他們聚會一次,商討了一些進度表問題,然後約定回去選題,寫些摘要,下次討論。
何葭看看這個小組作業居然占整個成績的 25% ,不由發愁,真想立刻打道回府。她在中國,都是跟埃立克麵對麵地,個人對個人的交流,總來沒有在這麽多人麵前做這樣的演講。
大多數時候都是埃立克在講,她隻負責翻譯。
何葭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裏,下廚做飯,看見趙豐滿麵春風地在炒雞蛋。小趙看見她,說:“我們約了幾個朋友下個星期去阿崗昆看紅葉,你要不要一起去?”
這是楓葉之國,秋天到了,要去看紅葉。
她說起自己對小組作業的擔心。小趙說:“沒啥好擔心的。你在這裏讀書,這一關是要過的。什麽時候?”
何葭跑回臥室把作業紙找出來看,看罷笑了:“期末考以前。我嚇懵了,居然沒看清楚日子。”
小趙說:“自己嚇自己,容易嚇死人。你看看,你有充足的時間。”
何葭問:“去阿崗昆,有什麽費用?”
“我們打算在那裏住一夜,你可以跟我們組裏的一個師姐合住一個房間,分攤房錢。還有就是平攤汽油費。”
何葭答應一起去。
小趙很高興,連忙說:“今天周末,我多做了幾個菜,你要不要一起吃?”
何葭說:“好啊。吃完了我調麵,明天包餃子,請你吃。”
小趙非常意外:“上海人喜歡包餃子?我還以為你隻會做漢堡。”
何葭笑:“我在北方住過幾年,跟北方人學的,不過獨立操作還是第一次,勉強試試看。”
去阿崗昆的兩天,趙豐的朋友都把何葭當作他的女朋友,當著何葭的麵拚命表揚趙豐,無外乎說這個人勤奮刻苦,樂於助人等等,嘰裏呱啦拿他們開玩笑。
他們說:“趙豐,你啥時候不聲不響地找了這麽個漂亮的女朋友?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呢!”
趙豐趕緊辯解說:“你們不要亂說。我們隻是住在一棟房子裏的室友,是鄰居。”
何葭不管人家說啥,既不承認也不辯解,笑笑當作沒聽見。
車子開在路上的時候,何葭有些失望。隻見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田野廣闊,人煙稀疏,少見起伏,並無山巒。何葭一向認為,看樹不上山,這樹的顏色就少了層次。
阿崗昆的紅葉果然醉人。而且遠古冰川衝刷出的平原也有些溝穀,多多少少也有些高低起伏的層次。何葭早有準備,帶了一本雜誌,揀到一片完整美麗的葉子,就壓倒書裏保存起來。
何葭帶去的餃子在野餐的時候廣受讚揚,被一搶而光。何葭肉痛得要死,她包了大半天的東西,吃吃隻消失十分鍾就煙消雲散。
他們坐在房間裏吃飯的時候,有人問何葭:“你有沒有辦移民?”
何葭從未聽說。她問:“為什麽辦移民?”
小趙解釋:“你現在是國際學生,學費比本地居民貴很多。如果你辦好移民,就算本地居民,就享受同等學費待遇。再說,有了身份,畢業以後找工作也容易。拿到公民後,去很多地方不需要簽證。你也可以去任何地方工作。”
接著那些同學七嘴八舌,說加拿大不比美國,沒有身份很難找到工作。
“怎麽辦呢?”何葭被說得心動。
小趙說:“你可以自己做。上網下載表格。等回去我告訴你。”
趙豐從實驗室裏上網下載一些表格拿回家給何葭逐一講解,非常耐心。何葭以後的幾天,就在房間裏填表做文件。材料準備齊全之後給趙豐過目一遍,確信萬無一失,裝在大信封裏去郵局親自寄掛號信,算是完成一件事。
何葭為了表示對趙豐的感謝,請他在唐人街吃一頓飯。因為阿崗昆之行她的餃子大受歡迎,給她很大的鼓勵和信心,於是她又一口氣包了很多餃子凍在冰箱裏,一盒送給趙豐,一盒留給自己。這樣中午帶飯就是漢堡和餃子輪流帶,省事很多。
午飯之後,何葭喜歡在街角的咖啡店買杯熱咖啡喝。如果時間匆忙,她把咖啡帶進教室。如果時間充足,她喜歡找個靠窗的位置,一邊慢慢品嚐,一邊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
窗外的行人,華洋黑白都有,高矮胖瘦俱全,人人臉上掛著微笑,不知道這個國度的人為什麽整天那麽高興,他們提醒著何葭,這是跟中國完全不同的國度,不同的人群,不同的環境。
還有,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文化。
她的腦海裏似乎沒有了觸景生情的回憶。她無法回到四川北路,不能夠站在那個鞋店的門口從外向裏看去,尋找那些已經遺落在店內的回憶。
她不能夠在那熟悉的城市撐著傘走在雨中,想著傘下曾經的幸福。
也許張帆是對的,她確實需要換一個環境,換一種心情,換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