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淘作為夫人的貼身丫頭,對於鬱不平和張老實的行事作風太了解了。
一般來說,夫人說的話,老爺言聽計從,不怎麽違拗。萬一老爺違拗了,一般夫人會把自己關起來苦思冥想。想什麽呢?當然是整治張老實的錦囊妙計或者陰謀詭計。
一旦鬱不平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幾天不出門,一般來說,接下來的幾天張老實會很倒黴。
至於張老實怎麽倒黴,小淘看不見閨房之內的詳情,但是隻要第二天張老實眼圈發黑像大熊貓,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就知道他被懲罰過了。
所以張府上上下下,最怕的就是夫人的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滅亡。
通常爆發的是夫人,滅亡的是老爺和家人。
但是這一次小淘看不明白了,怎麽夫人沉默了十來天,老爺不但沒滅亡,還換來了一頓賞心悅目的花園美餐!
不是小淘不明白,是夫人變化太快,她有點跟不上形勢。
這不,那頓兩百兩銀子的精美宴席沒能說服張老實同意投資,鬱不平又沉默上了。
小淘不知道這次沉默會帶來什麽,爆發,滅亡或者一頓精美大餐。
鬱不平這次關在書房裏不是寫,而是畫,畫完了把家裏掌管四季衣服的王大娘叫到後院的綢緞倉庫,關了門嘀嘀咕咕。
王大娘神神秘秘地拿著綢緞和圖樣到城中後巷一個有名的沈裁縫家。這沈裁縫是杭州城裏第一裁,任憑你想出什麽稀奇古怪的式樣,他都能給你做得妥妥貼貼。他的娘子是杭州城裏第一繡,兩口子珠聯璧合,門口排著隊要他們做衣服的小街太太不計其數。別的裁縫大戶人家可以叫上門服務,人家沈裁縫家愣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家中收學徒數十人,送上門的生意還來不及做。
王大娘是老主顧了,價錢一項給的好,跟沈家娘子私交也好,故而被特殊照顧,優先接下她的生意。
鬱不平的風平浪靜,讓張老實也毛骨悚然。他感覺家裏好像埋了一缸火藥,指不定什麽時候一點小小的火星就能引發百年不遇的大火。他每天進進出出,都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這麽怕老婆,答應她不就行了?大不了當交學費唄,張家又不是交不起!張老實心裏,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她老婆固然是火藥桶,可城外還住著他媽不是嗎?他媽那是火藥倉庫!
兩弊相權取其輕,他隻好做英雄狀硬著頭皮等待火藥桶的爆炸。
爆炸前的等待是最令人心悸和恐怖的。這種心悸和恐怖的等待令人窒息。
但是他是一家之主啊,當然不能失了風度。每天進進出出,他依然裝得不動聲色地問:“夫人呢?”
丫頭們表麵上恭恭敬敬地回答:“在跟王大娘說事。”
張老實問:“談什麽呢?怎麽上次我回來她也是跟王大娘談事?”全家衣服的換季不都完成了嗎,怎麽還跟王大娘泡在一起?
小淘麵無表情地說:“回老爺,奴婢不知道。夫人把奴婢們都打發出來,不讓聽。”
她心裏卻很鄙夷地想,切,裝什麽鎮定!等夫人閉關完了發起飆來,你還這麽若無其事算你狠!
王大娘每次來見夫人,都拎著一隻藤籃,藤籃的內壁用碎花綢圍起來,裏麵裝得鼓鼓囊囊的不知道什麽東西,上麵還蒙了一層碎花綢。
倒像是拎著一籃子點心——多稀奇啊,管四季衣裳的管家娘子拎著點心去見夫人?這是唱的哪一出?
最後一次,夫人幹脆坐著馬車跟著王大娘出去了,身邊的丫頭一個不帶,小淘氣得跺腳。
因為老爺衝她發脾氣了。張老實疾言令色地對著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頭訓斥:“怎麽搞的?你怎麽能讓她一個人出去了呢?你怎麽一點眼色也沒有?夫人出了事怎麽辦?你有幾條命去賠?”
小淘低著頭紅著臉申辯:“夫人不讓人跟——”
張老實更加火大:“她不讓你跟你就不跟?你怎麽這麽聽話?你笨啊?你不會硬跟著馬車跑啊?”
小淘暈啊——她跟著馬車跑?老爺以為她是馬拉鬆運動員啊?再說她臉皮哪有老爺這麽厚啊?據說當年他追夫人的時候,像狗皮膏藥一樣貼在夫人的影子上,趕不走也轟不掉。
可他是大老爺們啊,她小淘是個小女孩,當然沒有這麽無恥。再說了,敢情夫人罰起銀子來罰不到你這個當家的身上,她小淘勞動人民一個,就靠那點月例銀子貼補爹娘外帶給自己攢嫁妝,敢得罪夫人嗎?
切!有錢能使鬼推磨!鬼都能推磨,何況小淘乎?
張老實末了發下一句話:“不許有下次了!以後她走到哪裏你跟到哪裏!”
平心而論,盡管張老實是個忠厚善良的陽光帥哥,可小淘的心還是偏著夫人鬱不平多些。
因為第一,她是鬱不平的丫頭,鬱不平是她的直接領導。鬱不平市井混混出身,雖然嫁入豪門,但是一點也沒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不可一世的小家子氣,不光小淘,就連老夫人都曾經懷疑她是不是某個大戶人家敗落後流落街頭的遺孤,曾經細細盤問她的出身來曆,沒得出要領。
每次老夫人有這個懷疑的時候,鬱不平都能闖出點令人啼笑皆非的禍來打消老夫人的疑慮。
要知道那個年代,流落街頭的大戶人家的遺孤,很可能就是某個朝廷罪臣的後代,家裏藏著一個,有可能禍及九族。
第二,鬱不平高興的時候手很鬆,銀子首飾漂亮衣服隨時打賞身邊人。小淘在夫人身邊當差,基本工資不多,但是獎金比基本工資多得太多。而張老實從不管內務,覺得家人手下已經拿了工資,就要好好當差,何必要多發銀子以漲不正之風?
她小淘這輩子沒有傾國傾城的貌,沒有夫人的聰明才智,隻有一樣優點,那就是明白銀子不是萬能的,沒有銀子是萬萬不能的。誰給她銀子多,她的心就向著誰!
鬱不平給她銀子多,她當然向著鬱不平!再說張老實雖然忠厚,雖然陽光,畢竟錦衣玉食被當作寶貝捧大的,生起氣來會大發少爺脾氣,就這一點而言,鬱不平比他隨和多了!
要想人民愛戴你,你要先親民不是?切!
這不,一想到他老婆一個人出去,有可能處於危險之中,張老實又擺起主子的款兒來,大發雷霆!在小淘的眼裏,這純粹是愚蠢至極,杞人憂天!開什麽玩笑,能賣夫人的人還沒生出來呢。你們倆一起出去,遇到危險的時候,指不定誰救誰呢!
這麽想著,小淘倒也安之若素。可是今天好像老天不跟她配合,夫人一早出去,到吃午飯時還未回,小淘有些坐不住了。等到午飯後過了一個時辰夫人還沒回,小淘開始心律不齊了。
夫人不會真的出什麽事吧?如果真的出了事,她小淘有幾條命去賠啊?
張老實人在外麵,不斷地派身邊的跟從阿鬆回來問夫人回來沒有,更讓小淘緊張得有要休克過去的感覺。
小淘終於受不了了,急急地讓人請來管家張笨兒,帶著哭腔地要他陪著她去找夫人。
張笨兒根本沒搞清楚怎麽回事,一聽事態嚴重也嚇得半死,圍著小淘團團轉:“小姑奶奶,你別哭啊,你說說清楚,夫人她一個人出去的?她走出去的還是坐著馬車出去的?”
小淘跺腳:“跟王大娘一起坐著馬車出去的。”
張笨兒連忙說:“那好辦,那好辦。你別急,王大娘出去辦差,左右不過是幾個裁縫鋪和繡莊,我們一個一個派人去問就成。”
小淘和張笨兒親自去沈裁縫家找,一問,鬱不平果然在後院沈夫人處說私房話,不許家人靠近。
小淘差點跟沈家的小徒弟吵起來:“是死是活你讓我看看人呢!你說在後院跟沈夫人說話就是在後院跟沈夫人說話?我憑什麽相信你啊?”
那小徒弟也脾氣火爆,當下頂撞她說:“那你要怎麽辦?瞧你說的是什麽話?難不成我們還把你家夫人煮了吃了不成?”
小淘冷笑:“你也不看看你的牙口,你吃得動我們夫人吧?你一個小學徒你傲什麽傲?你有什麽了不起?”
小徒弟也冷笑:“我牙口不好難道你牙口好了?你牙口好你在這裏吵什麽吵?你怎麽不去牲口棚去咬豆餅?你搞搞清楚,這是沈府,不是張府,這裏輪不到你稱王稱霸!切!你們夫人倒是和和氣氣笑臉對人,你個做下人的派頭比夫人還大!”
小淘氣結,就要發飆,被張笨兒喝住。小淘氣鼓鼓地站過一邊。
官大一級壓死人,沒辦法啊沒辦法。管家比她小淘不止大了一級,她這點麵子還要給他的。
張笨兒賠笑對那小徒弟說:“你去跟我們夫人說一聲,家裏有急事等她裁決,讓小淘跟她回稟一聲,我們討個示下就回。”
小徒弟看他一身管家裝束還這麽和氣,心生好感,懶洋洋說了句:“這還差不多。”
是啊,俺也特認同這句,笑得俺要跌倒了。:DDD
嘿嘿,偶還真不知道南方的牛和馬吃不吃豆餅。
好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