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醒上高二後,完全適應了南方的生活。她交了朋友,雖然不多,但是夠用。她在文科方麵的優勢顯露出來——她的普通話雖然帶著口音,比起這群南方人標準許多,漢語拚音不用死記硬背。她剛來的時候特別奇怪,為什麽這群高中生還要練習漢語拚音,接觸時間長了才發現,原來他們分辨不了前鼻音和後鼻音,平舌音和卷舌音,完全靠一個字一個字死記。遇到這種作業,他們免去查字典的麻煩,直接來問她,她自然是一說一個準。
她作文好,知識麵廣,英語發音雖然帶著濃厚的口音,但是語感好,語法準確,而且這些口音,也在半年後,在她的勤學苦練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師讓她介紹學習經驗,她說:“很簡單,把課文翻譯成中文,再合上書,把中文翻回英文,對照找差距,背熟,就學好了。”
她的弱項是物理和化學,到高二已經不學。其實物理化學不好不能怪她,完全是因為這兩個老師的口音太重,不是 H 市的口音,是不知道哪個山區的口音,她完全找不到方向,對這兩科產生了極度厭煩的情緒,勉強及格過關。文科的老師,普通話都不錯,就算萬一聽不懂,自學也問題不大。
至此蘇夢醒的優勢完全發揮出來,在班裏漸漸嶄露頭角,深受老師喜愛。語文老師姓周,是個半老頭子,很熱心,組織了幾個作文好的同學,辦了個小小刊物“雨絲”,把他教的兩個班的同學寫得好作文或者習作刻印出來,分發給同學們,說這樣可以提高大家的學習和寫作興趣。
蘇夢醒和女同學李映紅,男同學張勇,馬承波都是雨絲社的積極分子,經常湊在一起交流讀書心得或者寫作感想,甚至寫些小詩小散文交換著看,互相評論一番,選登在“雨絲”上。
她跟鄭義成保持著斷斷續續的通信聯係,有空多寫,沒空少寫。他們的信都寄到對方的學校。她跟李映紅家住得近,在一條路線上,上學放學經常一起走。李映紅見她時不時就收到遠方來信,下課坐在位子上靜靜地讀,有時候會笑個不停,就問:“誰啊?什麽事這麽高興?”
蘇夢醒回答:“我哥。他以為上軍校很神氣,誰知道軍校的生活全是軍事化管理,苦不堪言,他被整得不輕。哈哈。”
李映紅好奇地問:“你家人口很多嘛,你不光有個弟弟,還有個哥哥?你哥上大學啦?帥不帥?”
蘇夢醒逗她:“比唐國強帥多啦,比高倉健還有男人氣。”
李映紅很積極:“什麽時候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李映紅在眉清目秀的南方女孩子中是個異數。她皮膚黑黑的,單眼皮,如果你硬要在她身上找優點,那麽第一,她的身材跟大部分南方小姑娘一樣纖細苗條,第二,頭發烏黑發亮,整整齊齊地剪成娃娃頭,很清爽利索。她經常感歎的就是:“你看看,別人都挑著父母的優點長,怎麽我就揀缺點呢?我媽眼睛大,雙眼皮,我就沒繼承,偏偏繼承了我爸的單眼皮小眼睛;我爸皮膚白,我沒繼承,偏偏繼承了我媽的黑皮膚——啥事體啊?”
蘇夢醒安慰她:“女大十八變呢。再說我看你這樣也很好的。”
李映紅說:“好什麽好?不行,等我高中畢業,一定先去開個雙眼皮再上大學。我爸媽不同意我就不去上大學。”說著抓起尺子,在眼皮上劃一下,形成一個雙眼皮,問這位好友,“你看這樣是不是好看多了?”
蘇夢醒看得心驚肉跳,真怕她手一抖把尺子戳進眼睛裏去,連忙點頭:“是好看多了,你還是把尺子放下吧,當心把眼睛搞瞎。”
李映紅的父母都是搞外貿的,蘇夢醒冬天穿鞋子的問題還是李映紅幫她解決的——她看李映紅穿的一種靴子,尼龍的靴麵,橡膠的鞋底和鞋沿,冬天下點小雨或者下雪,水都不會透進靴子裏,沒有雨靴的冰冷和臭味,於是就問她在哪裏買的。李映紅說是他爸爸單位的出口產品,問清楚夢醒的鞋碼,過了一個星期,拿一雙大紅色的送給她。
蘇夢醒不好意思,要付她錢,她說:“真的不要錢。我爸從廠家拿回來的,人家廠家也沒跟他要錢。”
蘇夢醒隻好請她出去吃小吃。李映紅對市區比她熟悉多了,帶她去延安路吃牛肉粉絲和鍋貼,吃得渾身冒汗,再去逛街。
李映紅對自己相貌的遺憾隻是偶爾冒出的情緒,大多數時間她很瀟灑豪放,性格不太象江南的女孩子。這也是她跟蘇夢醒談得來,能成為好友的原因之一。她的爸爸是外地人,媽媽是本地人,她在家裏普通話和本地話混著說,所以普通話比一般本地人要好,腦子能快速轉換。她夏天喜歡穿裙褲,露著一雙修長結實黝黑的美腿,不管別人怎麽說三道四,我行我素。她說:“看不慣?看不慣閉上眼別看,我又沒讓你們看!”
她穿短裙褲的理由就是,方便!還有,她私下裏對蘇夢醒說:“我全身上下就是這倆腿最好看,不露腿露哪裏?”
張勇議論文寫得犀利,班中同學打趣他說他的“勇”字下麵不該是個“力”字,應該是“刀”字,說他頗有魯迅之風,下筆如運刀。高中的作文,因為向著高考方向努力,寫議論文多,記敘文少。議論文並不是蘇夢醒的長項,每每對張勇佩服得五體投地。張勇喜歡曆史,喜歡看各類的曆史書籍;蘇夢醒也喜歡曆史,但是她不喜歡看純粹的曆史書,喜歡看曆史小說,兩個人經常交換著書看。
馬承波是典型的奶油小生,象大部分的江南小男生一樣,個子不高,瘦瘦的,五官長得如女孩子般清秀,皮膚很白,寫得一手好詩,詞藻的排列與斷句,往往令人拍案叫絕。“雨絲”裏的詩,基本上就是他一個人在撐場麵。
李映紅有次拍拍馬承波的肩膀說:“老兄,你別老寫花啊草啊行不行?做人要有追求,就算你成不了北島,能成個南島或者東島也行。來點陽剛的,什麽 ‘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 ,你看人家多鏗鏘,多耐人尋味。”
馬承波氣結。蘇夢醒常常想,如果李映紅的這張臉和馬承波的臉能換一換多好?馬承波一個男孩子,長著一幅女孩子的相貌,而李映紅一個女孩子,不僅僅相貌像男孩子,就連脾氣也像男孩子,造物主造這兩個人的時候是不是打個瞌睡,玩忽職守啊!
當時的雜誌報紙,就中國電影中流行的奶油小生和日本電影演員高倉健做對比,很是熱鬧了一陣。蘇夢醒這種文章讀多了,有天腦子一熱,寫了篇《昔日男人今何在》給李映紅看。平常對議論文不擅長的她,那天象是有鬼推著,刷刷刷思維如同自來說一樣從筆端流出,遠的從唐太宗說起,近的到毛澤東周恩來,寫得論點鮮明,論據充足,條理清晰,大意如今這世道,一代不如一代,男人開始退化,向著女人的方向發展。再過幾十年,可能就找不到真正的男兒。
李映紅拿去讀,拍案叫絕,揮手批下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已閱,建議女生們讀完後傳給男生們認真學習,如有必要,可組織小組討論。”
第二天上午,全體女生都讀完,傳到男生手裏,以張勇為代表的“男兒”拍案而起,發誓要一雪奇恥大辱。他倒是真的組織了“小組討論”,幾個男生被分派了任務,各交一篇反駁性文章,要把囂張的蘇夢醒駁得“體無完膚”。
第三天上午,三篇男生的反攻作文到了李映紅手裏。李映紅在女生圈裏傳了一遍,分發任務,組織女生對這三篇文章進行“反圍剿”。文科班女多男少,立刻有六篇作文對這三篇進行反攻倒算,一時間班級裏硝煙彌漫,戰火紛飛,男生女生就“昔日男兒今何在”這個命題唇劍舌槍地進行進攻與反進攻,清算與反清算的鬥爭。
張勇同學著文說,高考的鍾聲還未敲響,我們的蘇夢醒同學就被折磨得兩眼昏花,目不能視,滿街的男兒都視而不見,疾呼“昔日男兒今何在”,建議蘇夢醒同學早點去醫院治療眼疾,滿街的男兒看不清不要緊,高考考卷看不清,問題就嚴重了。
不久整個班級都卷了進去。馬承波還特地寫了兩首打油詩來諷刺女生們。那一期的“雨絲”成了這個主題的專刊,分發到各班級之後,立刻在全年級引起爭論,戰火有向全校燃燒的趨勢。
蘇夢醒興衝衝地把戰果向鄭義成匯報,並寄去“雨絲”一本以茲證明。李映紅說:“他不會表揚你的,別忘了他也是男的。”
鄭義成沒有回信。他到部隊去體驗生活,回來才看到這封裝在大號信封裏的信,接著馬上又要複習迎接期末考,實在抽不出時間。他考完試回到 H 市,才跟蘇夢醒要了他們所有的“雨絲”雜誌,花了一天的時間,複習完畢。
“怎麽樣?”四隻帶著眼鏡的眼睛看著他問——李映紅一再要求要參觀她這位好友的“帥哥哥”,蘇夢醒隻好帶她一起去。
鄭義成笑眯眯地回答:“你們這群同學真能折騰!不錯,寫得都很好——好像女生比男生要凶啊。”
李映紅解釋:“所以說這世界陰盛陽衰嘛。”
鄭義成指著馬承波的詩說:“這個同學很有才華,詩寫得好,就是語氣太柔媚,缺少思想。”
李映紅做出我早就說過的表情。
鄭義成又指著張勇的幾篇文章對蘇夢醒說:“這個同學很犀利,隻是這篇 ‘ 男兒 ’ ”章沒發揮好,落在你的下風。”
蘇夢醒得意地笑:“我那是有感而發,一氣嗬成,所以才下筆如有神。”
李映紅臭她:“我說你怎麽一點也不謙虛呢?”
蘇夢醒搖頭晃腦:“謙虛?這兩個字怎麽寫?”
兩個女孩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團,鄭義成也在旁邊嗬嗬地笑。李映紅忽然說:“哎,夢醒說你會彈琴,你彈首曲子給我們聽聽好不好?”
鄭義成責備地看著蘇夢醒,意思是你怎麽什麽都往外說。
最終他被兩個小女生軟磨硬泡,起身到廳裏,打開琴蓋,不是太熟練地彈了一曲。怕她們糾纏下去,建議出去逛逛,請她們吃飯。
兩個人歡呼雀躍,爭先恐後地跑去穿鞋子開門往樓下跑。
你是杭一中?
嘿嘿,可惜那個時候沒博克,否則又是一場熱鬧的大戰。
笑死人
沙發!
還沒看完,明天再看
“四隻帶著眼鏡的眼睛”,我看成四雙眼睛了。
看來我要趕快配老花眼鏡去:)
鄭義成加四人小組,怎麽後來隻有他和兩個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