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浩然那天回到家十點半,算早的,窗外的雨還沒停。孟小芸知道他應該是從那女人那裏回來。她最近留心他的動向,雖然還沒無聊到要找人跟蹤他,但是從他公司裏的人對他日程安排的說明,她大致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這一陣不忙,也沒有多少應酬和飯局,跟那幫朋友更是久不出去,還日日回來這麽晚,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剛開始她還推測,還思前想後,還心痛難忍,過了一陣,不得不強迫自己放下。她告誡自己:“再這樣下去你要走火入魔。”
她本來就沒指望跟他天長地久,白頭到老,為什麽此時要如此執著,耿耿於懷?他從頭到尾,心就不在自己身上。她隻是沒想到他們的婚姻會如此短命——誰會想到那女人沒有嫁人,回來得這麽快?她從他對自己的態度上,體會到一種柔軟的決絕——他不給她任何希望,雖然他表現得不是那麽咄咄逼人的冷酷。
跟那女人見的那一麵,讓她大受刺激。看那情形,那女人根本就不想放手。那個女人不放手,按照梁浩然的脾氣,更不可能善罷甘休,他會鍥而不舍地跟她鬧離婚,協議不成上法院,就算梁偉華出麵幹涉也不會有結果,總有一天滿城皆知,又是一個世紀笑話,跟查爾斯,戴安娜和卡米拉的故事有得一拚,甚至比那故事還要離奇。
這個婚姻,就算保住,她也顏麵盡失,還有什麽麵孔在這座美麗繁華的城市的商圈裏混?而且,她不是那女人的對手,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
孟小芸知道,上法院離對她來說是下下策,因為梁浩然名下的財產,房子,車子,全是有據可查的婚前財產,隻有現金存款可以算婚後共同財產。真的上法院,她不過白白地給世人當作一個笑柄。當年那童話般的婚禮,換得一個草草的收尾,一個淒慘的句號。
如果梁浩然和她的婚姻注定隻能以句號結束,不如大家把這個句號畫得圓滿些,給彼此留點餘地。誰知道以後的漫長歲月會發生些什麽?或者某年某月某一天,茫茫人海中還能邂逅,到時候能坦然麵對,點頭問一聲好,總比相逢如陌路,擦肩而過要好。現在他對她還有些歉意,如果上法庭,拖個一年兩年,隻怕他對她的那一點歉意都會磨滅幹淨,空留下滿腔怨恨。
別時容易見時難,說時容易做時難,但是,做不到也得咬咬牙硬做。
想通了,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一邊整理自己的檔案文件,一邊等梁浩然,看他回來,就說:“浩然你坐,我們談談。”
梁浩然問: “ 啟明呢? ”
孟小芸說: “ 我讓他早些回家,現在這種情形,他住著也尷尬。 ”
梁浩然坐到另外一隻單人沙發裏,等她發落。
孟小芸說: “ 我同意離婚,但是離婚前我要跟爸爸打個招呼。 ”
她絕對不能不跟這個家長說一聲就轉身。當年看中她的是梁偉華,栽培她的也是梁偉華,她內心深處,對他有對父親和師長般的雙重的尊重。
梁浩然問: “ 你跟我離婚還是跟老頭子離婚?為什麽要跟他打招呼?我們靜悄悄離掉不好嗎? ” 他自然希望越低調越好。
孟小芸感到好笑,她頭一次感到自己這個丈夫在某些方麵很天真很幼稚,她反問: “ 浩然,你以為這是在過家家嗎?我們離婚不僅僅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還關係到我在公司裏的後事如何處理。家裏的事情我們可以商量著辦,但是公司那一攤呢?爸爸總需要些時間找人來頂我吧? ”
梁浩然更加不解: “ 公是公,私是私,為什麽要摻合在一起呢?為什麽你離了婚就非要離職?你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我們離婚後你還是可以繼續你在梁氏的職務啊。 ”
孟小芸以手托頭,有些啼笑皆非: “ 浩然,你怎麽這麽天真?你真的以為我們離婚後我還可以留在梁氏做?你以為我會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若無其事?你以為爸爸還會給我那麽重的擔子?以後在公司裏看見我,也許你會把我當朋友,因為你從來沒愛過我。但是我做不到,至少短時間內我做不到。我需要一段時間來休整,休整之後留在梁氏,或者另謀出路,我現在自己也說不準。 ”
梁浩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孟小芸苦笑一下:“我們從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也許永遠沒有交集。夫妻一場,也算緣分,我們好合好散吧。”
梁浩然舒出口氣。孟小芸在旁邊卻覺得心酸,忍了又忍,把要奪眶而出的那包熱淚忍回去,深吸一口氣說:“給我些時間清理手頭上的工作,我跟爸爸打聲招呼,就跟你去辦手續。”
梁浩然至此放下心來。他沒說錯,孟小芸是現代職業女性,有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不會做像他母親當年做的傻事。如果她願意成全他,他也願意用金錢換自由,用金錢換時間,用金錢換良心的平安。
梁浩然把這事原原本本講給夏宜聽的時候,她剛好去幹洗店把那件白色西裝取回來。那件衣服因為送得及時,被洗得幹幹淨淨,熨得平平整整,跟剛買的時候一樣。她聽他這麽講,嘴角不自覺地泛起嘲諷的微笑。
一個人究竟有幾張麵孔?她在他麵前倒是為自己保留了最後的尊嚴,跟他“再見亦是朋友”,可是對情敵卻不肯放過,淋她一身咖啡。
梁浩然感到一身輕鬆:“或者事情並不那麽糟糕,我們隻是杞人憂天。”
夏宜表示懷疑。離婚哪有那麽簡單?在中國,結婚從來就不是兩個人的事,離婚自然更不是,何況是梁家大公子的離婚。他不離婚,他們或者還有路可退,現在他這麽提出離婚,他們兩個有進無退,隻能同進同退。她跟梁浩然隻能在兩條路裏麵選一條——要麽他離了婚跟她結婚,要麽他們分手,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孟小芸周五晚上帶著給嫣然買的衣服去探望公婆。張美鳳在廳裏的沙發上坐著,戴著老花鏡,給嫣然念故事書,時不時地轉頭去親親那小女孩,一臉慈愛能把珠穆朗瑪峰上常年的冰雪融化。
孟小芸走過去坐下來叫聲媽,把給嫣然買的衣服拿出來,放在她身上比劃。隻要梁浩然不在,她就叫張美鳳媽。
張美鳳說: “ 你看看嫣然的嘴恢複得多好!秋天上學一點問題都沒有。 ”
一直到吃飯的時候,梁偉華才回來。大家落座之後,梁偉華先跟嫣然說笑一會兒,轉頭對兒媳婦說: “ 小芸,你最近臉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
張美鳳也端詳她說: “ 臉色好像是有點灰。你看我這眼神不好,也沒留神。我估計是她工作太辛苦。 ”
孟小芸笑著掩飾過去,低頭吃飯。接著她聽到梁偉華說: “ 下次跟阿浩一起回來吧。 ”
孟小芸一口飯在嘴裏,頓時愣住。她轉頭看看張美鳳,卻見她神色如常,知道張美鳳鬆了口,心裏已經放下怨恨,願意跟繼子和解。
這是不是小天使梁嫣然的功勞?多諷刺。他們一家眼看著更加和睦,現在又平地起風波,梁浩然要跟她離婚,不久自己將是局外人。
吃完飯張美鳳陪著嫣然看動畫片,孟小芸照例跟著梁偉華進書房。她深吸一口氣對公公說: “ 爸爸,你盡快找人接替我吧。 ”
梁偉華很意外: “ 你懷孕了嗎?很多女人一直工作到快生呢。是不是醫生說你身體不好,不能工作? ”
孟小芸低下頭,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眼淚簌簌而下: “ 浩然跟我提出離婚,我同意了。 ”
她希望自己能保持風度,保持尊嚴,可是她的眼淚不爭氣。
梁偉華意外之餘,臉色變得陰沉,嫣然給他帶來的喜悅和幸福一掃而空。他看看媳婦,又看看自己寫字台上的一摞財經雜誌,半天沒說話。
他再開口就是這麽一句: “ 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
孟小芸把臉扭過一邊。
梁偉華說: “ 婚姻是件大事,做任何決定都要慎重。阿浩這人有時候是小孩子脾氣,尤其是在處理感情問題上。女人通常在這方麵比男人成熟。有些事情,你要多擔待他一些。總有一天,他還是會回歸家庭的。小芸,我看你們還是先要個孩子吧。有了孩子,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 說著把紙巾盒遞給她。
至此她明白,她的公公知道梁浩然和那個女人重新走在一起的事情。果然如人所說,這種事情,最後知道的總是那個叫做老婆的女人。
孟小芸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才說: “ 爸,我想我不說你也看得出,我是很愛浩然的。我也很喜歡您和媽媽,你們待我像女兒一樣,一向沒把我當外人。說實話,你們三個人,叫我舍誰,我都舍不下。可是我也是個人,我有我的尊嚴。浩然現在下了決心要離婚,我也隻能成全他。他跟我說他不能給我愛情,不能跟我生孩子,您讓我怎麽辦——他現在已經搬到書房去。 ”
那麽問題完全在兒子這邊,跟媳婦一點關係也沒有。原來梁偉華以為是孟小芸發現了丈夫的不忠,跟他鬧,鬧得老公要離婚,現在看來不是這麽回事。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梁浩然不想再維持這個婚姻,主動提出離婚。
他想了半天才說: “ 小芸,我知道你委屈。你全當幫我一個忙,把這事往後拖一拖,別馬上答應他。我找他談談。 ”
孟小芸為難地說: “ 我已經跟他說我同意離婚。 ”
梁偉華建議: “ 你把手頭的工作安排一下,找個地方去散散心吧。還有,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那天,梁氏還是歡迎你留下來工作。 ”
孟小芸忍不住又落淚: “ 爸爸,我多希望我是你的女兒。 ”
梁偉華說: “ 以後不管你跟阿浩怎麽樣,這個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著。 ”
孟小芸哽咽出聲。
她隻顧自己傷心,沒有看到梁偉華的手在微微發抖。他除了聽到悠然的死訊,還沒有這麽情緒失控過。他這個兒子,從他十四歲起,就跟他處處不對。他讓他好好學習,他卻跑到酒吧去唱歌賺錢,隻是為了告訴小姨這錢是他自己賺的,不是來自梁偉華的;如果不是他強行把他送出國,他就差點跑到北京,輾轉出入酒吧夜總會賣唱;他讓他跟那女人斷絕關係,他把他的話當空氣,反而跟那女人越來越公開化,還好最後那女人自己識相地跑開;他讓他不要觸到他的底線,把這個婚姻維持下去,他居然就公然提出離婚!
這世上還有誰會這麽蔑視他的權威?隻有他,他的親生兒子。
他無比懷念悠然,那個隕落在異鄉的大男孩,陽光開朗,聽他話,順從他。
孟小芸走後,梁偉華到嫣然麵前,把她抱在膝上,歎口氣: “ 還是女兒好,女兒是小棉襖。 ”
張美鳳已經從孟小芸紅腫的眼睛裏猜出些什麽,沒搭腔。
聽過. 還聽過"月亮惹的禍"
一定一定
雖然我和梁夏站在同一立場,但是我真的很同情孟小芸,甚至老梁。孟小芸肯定是愛小梁的,否則她和夏宜之間不會互相有情敵的感覺。小芸原來怯怯的,抱著僥幸心理,成了正牌以後,試著挺起腰杆鬥一鬥命運,結果完全不是對手。她試圖捍衛她的第一次婚姻,根本無可厚非。如果她試也不試,那隻說明她是個平麵人物,現實生活中找不到這樣泥做的人,誰沒有脾氣個性?是小梁報複七七才把她拖進來。怎麽能對人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憑誰心裏也受不了這份失落,太傷自尊。小芸畢竟是個聰明人、老實人、善良的人,所以能忍痛放手。老梁也是蠻痛苦的。想想夏宜和彥成,老梁可是沒機會再生養兒女了,奮鬥一輩子為了什麽啊?看張美然戴著老花鏡給養女讀故事書,真讓人心酸。一份情傷了這麽多人,是為孽情。這孽情也許是從老梁和張美然那就種下的禍根。
蜜瓜真是好寫手---張美然喪子後曾經心碎地對孟小芸說過誰都靠不住,隻有靠自己。現在孟小芸心碎了,張美然默默地看著,一切盡在不言中。蜜瓜總能抓到千裏之外的伏線,首尾呼應,真是妙筆生花啊!讚!
老梁不是因為媳婦才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