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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每當與媽媽有什麽爭執,媽媽自然說不過我這個讀書讀得很雜而又善於鑽空子的,總是拿她是媽媽這個名頭來壓我,說沒有她這個當媽的哪有我這個“小強嘴”。我被壓得煩了,有一次索性“強嘴”到底:“沒有孩子哪來的媽?你不生我和我弟,你能當媽嗎?媽和孩子是一起誕生的!”
老媽昏倒,大家去找老爸評理。老爸很有學問地說:“某種意義上講,蜜瓜說的對。”
老媽當即昏死過去。
父母那一輩人,很少的人受過高等教育,就算是受過教育,在中國也很少有人研究究竟該怎麽做父母,他們做父母的方式完全是本能的,傳統的。蜜瓜生了孩子後,讀了很多育兒方麵的書,才感慨地回憶當年:如果當年父母能對我這樣這樣,那樣那樣,是不是事情會完全不同?在親自帶孩子的過程中,在工作和育兒找平衡的過程中,才深刻地體會到當年父母的艱辛和愛——這就是養兒才知父母恩吧。
蜜瓜對於“母親”這個詞最深的體會來自姥姥,南方人稱為外婆。提起姥姥,無論蜜瓜爸爸家的人還是媽媽家的人,都讚不絕口。據奶奶說,姥姥最大的美德就是孝順。姥姥的婆婆大約是過過好日子的,不吃粗糧。但是到了姥姥當家的這一代,她的婆婆當時眼睛已瞎,家裏已經相當窘迫。有一次好容易搞來點蛋糕,她放在灶間準備給婆婆當飯吃,不料被我大舅看見,小孩子貪嘴,偷吃了,我姥姥把他捉住,往死裏打。我奶奶是鄰居,聽見哭聲過來勸,說:“哪有你這麽打孩子的?你要打死他嗎?”
姥姥解釋:“他奶奶粗糧一口不吃,他把他奶奶的飯吃了,你讓我怎麽辦?”
姥姥是童養媳,大腳,可能比姥爺年紀大。娶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這個獨子家庭增加勞動力。據說成親的時候滿村轟動,都跑來看大腳媳婦。姥爺據說是支前死的,留下姥姥和六個孩子,孤兒寡母,其艱難可想而知。大舅被迫做出犧牲,上山放羊來幫助姥姥養活弟妹。據說家裏經常揭不開鍋,吃了上頓沒下頓。姥姥的性格非常要強,沒東西燒的時候就在鍋裏燒開水,據說這叫“不蒸饅頭蒸口氣”,反正人家家裏的煙囪冒煙,我家的也要冒!
就是這麽艱難,姥姥硬是用一雙大手和一雙大腳,把六個孩子拉扯大,一個也沒死,一個也沒送人。兒女大了,再幫兒女帶孫子孫女外孫,我和弟弟都是姥姥帶大的。
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因為縣城裏缺糧,很多城裏姑娘嫁到鄉裏來。二舅媽就是其中之一。二舅媽手巧,會織花邊,會做飯,但是身體弱,不大會幹田裏的活,姥姥就代她出工,惹得村裏閑言碎語。姥姥說:“俺媳婦很好,就是身體不好,我代代她有什麽不行?”
她從來不在背後說媳婦不好。有人轉著圈套著問她,哪個媳婦好,她說:“兩個都好。”
姥姥個性很強,一直都是自己住,自己開夥做飯。哪個孩子有事,她會臨時去幫幫忙。我上初中的時候,大姨媽家做批發生意,很忙,把姥姥接過去幫忙做做飯。暑假的時候我回老家(蜜瓜那個時候很能幹,不到十六歲就一個人坐火車轉汽車自己回老家,十多個小時呢),先到縣城的姨媽家,住了兩天,姥姥就住不下了,對我說:“咱們回家去。”
第二天就帶著我,由表姐夫開車去進貨的時候把姥姥和我捎到村口。一回到那所她自己住的房子,她就感覺到了自己的家,忙前忙後地問我:“你要吃啥?”把女兒女婿,孫子外孫孝敬她的東西都搬出來給我吃,吃得我在後半夜上吐下瀉,二舅媽半夜三更過來給我刮痧,一邊刮一邊嘟噥:“哪能這麽下死勁地喂!”
我們住在部隊大院的時候,三室一廳,有條件把姥姥接過去同住,所以在南遷之前,姥姥一直跟我們住在一起。她不敢上陽台,因為從四樓的陽台上往下看她會頭暈,都是她洗好衣服,我幫她晾出去;她不敢點煤氣灶,都是我點好後她再做飯。晚上她看黃梅戲和越劇,我在旁邊給她念字幕。她出去買菜,我幫她拿錢包,給她帶路。
山東人對女婿都很熱情,蜜瓜老爸在姥姥家享受很高的待遇。說起這上麵,我不能不說蜜瓜老爸是我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好的,最通情達理的男人。他對我姥姥真是沒話說,他不太會說甜言蜜語,但是在我媽媽往家裏寄錢這一點上,從未說三道四,也從未要求跟奶奶家平均主義(奶奶家在上海,條件比姥姥家好)。對於舅家姨媽家的孩子,隻要他們說願意讀書,他就趕著掏錢要資助他們讀(當然後來沒有一個讀上去的)。對於姥姥家的親戚來訪,從來沒有不耐煩,還笑嗬嗬地跟他們喝酒吹牛。二姨父工傷後到我們那裏治病,就在我們家落腳;村裏有女人燒傷,真的很恐怖,來看病也住在我們家。我們小孩子嚇得趕緊躲,老爸臉不變色心不跳,哼哼教導那女人的丈夫,讓他千萬不能拋下自己的妻子。
蜜瓜家南遷,姥姥因為其他兒女都在北邊,不能跟過去,就回了老家。姥姥後來死於糖尿病的並發症,媽媽接到消息星夜往家趕,也沒趕上最後一麵,一說起來就眼淚直流,千古遺恨。因為六個孩子中,媽媽自幼體弱,一直是姥姥最愛的孩子。幾個成年子女,同住時間最長的也是媽媽。我們姐弟倆全是她帶大的。
蜜瓜老媽這人很聰明很精明很漂亮,以致見過蜜瓜老媽的人都遺憾地對牢我搖頭:“你說你要是長得象媽多好!”
蜜瓜老爸這人很粗線條,對專業很癡迷,其他的事一概不問。工資一分不留上交老婆,再由老婆給零花錢;做飯自然是老婆的工作,住大院的時候是蜜瓜去食堂買,姥姥來的時候是姥姥做;打掃衛生啥的,老媽讓他做他就比劃兩下,不讓他做他不會主動去做。記得有一次蜜瓜老媽去天津出差一周,蜜瓜老爸天天用咖啡泡餅幹給蜜瓜吃,等蜜瓜老媽回來,蜜瓜得了嚴重的胃病,痛得死去活來。
至於換燈泡,修水龍頭,蜜瓜老媽讓老爸做是永遠都不會有結果的,所以都是蜜瓜老媽親自動手。在蜜瓜的印象中,蜜瓜老媽就是一女超人,啥都會做。據說一般媽媽能幹的,兒女都不能幹。蜜瓜就是啥也不會幹的大傻瓜。
蜜瓜老爸經常對人家說:“我們家的事我老婆說了算。”老媽很生氣,說老爸敗壞她的名譽。老爸有一天說:“我這是實事求是嘛。這個家裏我最窮,錢都是我掙的,可是沒有一分在我的名下。”
當時蜜瓜還真沒明白這麽回事。有一年暑假,老爸老媽回老家度假,因為是乘飛機,蜜瓜老媽臨走時悄悄拉住蜜瓜交待:“萬一飛機失事,家裏的存折放在哪裏哪裏,都交給你保管。你好歹要照顧照顧你弟弟,別讓他生活沒著落。”弟弟是那種有一個花兩個的主,如果錢到他手裏,肯定不到三天就折騰光了。
蜜瓜老爸老媽走後,有一天蜜瓜下班早,想起老媽這句話,就到那地方把那一包東西找出來,打開來一張一張地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果然存單上全是媽媽的名字,我的名字,我老弟的名字,就是沒有老爸的名字。
回想起來,蜜瓜老媽一直覺的自己身體不好,就怕哪天一命歸西,留下一雙兒女在後媽手上討生活,錢財什麽的都落在後媽及其兒女的手上,自己的孩子沒有保障。而她也知道,憑蜜瓜老爸的本事,錢還是會再掙的,不至於沒有這些存款就活不下去——他不但會生活下去,還會掙更多的錢。
到今天,蜜瓜老爸老媽還活得有滋有味,家裏的大部分財產還是掌握在蜜瓜老媽的手裏,蜜瓜老媽還是操心著給蜜瓜姐弟買保險,買這個買那個。去年蜜瓜回國,蜜瓜老爸找個機會對蜜瓜說:“你什麽時候跟你媽說說,讓她把保險箱的密碼交待你一下,省得哪天出點什麽事,誰也打不開那個鐵箱子。”
蜜瓜後來忙著亂著,到走的時候也沒想起來要問。
不知道現在那些東西裏麵,還有沒有老爸的名字。
你好歹要照顧照顧你弟弟,別讓他生活沒著落
My mom said the same words to me when she was very ill. I have two young brothers.
果然從小就聰明過人啊!
大約從漢代就開始往下傳了。
哈哈,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