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父親的父親節

沒有父親的父親節

 

今年是父親走後的第一個父親節。就如母親節一樣，父親生前，我也沒能給父親任何禮物在這格外定義為父親節的日子。最多是打個電話，有時忙亂電話都不打的年頭也有的，事後愧疚又補電話。

 

兒時的父親和晚年退休後的父親不同，更與暮年重病不能自理後的父親皆然不同。

 

兒時父親高大博學，勤勞，清高，脾氣大。喝酒抽煙。不屑與懶惰不思上進的村人為伍，雖然表麵上並不，但我體會他是。他順從奶奶，在婚姻事上也聽奶奶安排。媽媽愛爸爸。生育我們五個。他和媽媽加上奶奶給了我們最好的環境：鼓勵讀書，自己也讀書，以身作則。父親與母親吵架，兒時不懂原因但知害怕。

 

父親很有些門第觀念，他不表現出來我還是能感覺到觀察到。他本人愛讀書而因家貧隻以師範畢業，終有憾意。而認為一代當比一代強，兒女當然被他寄予更多的期望，隻是生活不完美，姐姐三年始考上鞍山師專，哥哥因健康原因輟學在家早早結婚，對他，都不隻失望而已。及至長姐長兄嫁娶，也並非他理想中的人家。然而，這就是人生吧。其實長姐很有父親的暴燥的性格，包括某種程度的勢力眼。

 

我在父母身邊長到十三歲快十四歲。不足十三時開始住校，不足十四時讀高中更是住校。距離讓我想家和爸媽。同時也有時間和心情去反思自己的成長。那時父親還是高大，我讀書多了，要高考了，父親一貫對我沒信心也不是真了解，高考前日去學校看我，囑咐：好好考。就是上鞍山師專也得去，不能複讀。我點頭說好。高考成績差強人意，父親後悔沒報最好的大學。轉眼九月，入學在即，父母要我睡在他倆之間，說是最後一次了，以後離家會越來越遠。我實際是一夜未睡踏實，因為激動也因父親鼾聲如雷。

 

父親年輕時鼾聲很響。脆弱神經如我就很難入睡。我們睡炕，小時擠在父母身邊。他的鼾聲實在太吵時，就央求媽媽，媽媽推推爸爸，爸爸側身而睡就沒那麽吵了。

 

年紀漸長，也慢慢明白父母吵架的原因和情緒。但不敢勸唯求不殃及池塘中的小魚。怕是真的怕。小孩子天性，同情弱者，我們也都同情媽媽。所以，父親的暴怒和母親的眼淚中長大的我，對他們的婚姻非常失望。對周圍的親人的婚姻也一樣，兒時沒有看到有所謂幸福的婚姻和和氣的對話。

 

然而也正如很多婚姻一樣，仿佛相罵相打並沒有妨礙過日子。姑姑去世了。姑家搬走了。姑父再婚了。奶奶真的老了。老到身邊隻有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們。和太多的記憶。奶奶去世了。我們長大了。父母隻剩了彼此。哥哥結婚了，兒媳婦來了，孫子來了。父親退休了，父親生病了。這一病就是十八年。

 

老暮之年，父親依然高大。他隻是不再那樣清瘦，人開始發胖，好像多年折磨他的胃病也沒有了。父親開始退休生活，以前隻在有時間時為了教哥哥跟哥哥下盤棋，現在哥哥陪他下棋已是罕見。體會的是哥哥忙而心情不好。他到處找棋友，還爭強好勝的，總講別人棋藝不如他。我看到的是退休後的父親沒有朋友，沒有適合他的社交圈。他的腦力也退了好多。嚴肅的書已經不能讀了。中風後體力也減弱，自行車不能騎了。後來恢複些偶爾還可以做些院子裏的活兒。而下棋已經淪落到不管誰願玩他都願陪的地步。

 

哥哥和姐姐，從不同的角度，抱怨父親帶給他們工作後的沉重的負擔，主要是人際方麵的。哥哥嫂子全然忘記了他們的工作也是爸爸努力安排的。姐姐的抱怨更是年深月久的無可追溯，如長河一樣。父親到處找人舍臉陪笑為她高考查分才能在複讀兩年第三次高考後讀師專的經曆，相信她是忘了。

 

父親病了十幾年，有母親伺候。母親愛慕父親，兢兢業業。晚年母親信耶穌，靈裏確實得到釋放和安慰。母親腰疼嚴重不能再操勞，哥嫂第幾天後和父母吵架打架分家搬出去，父母也在老病之年迎來了他們這一生唯一一段時間的二人世界。中間多有磨難，母親奇跡般的竟然又可以下地行走了。中間長姐離婚，哥嫂搬走後又各種折騰。孫子學了五年醫後決定嘛都不做娶了個大他十二歲的做太太。母親深感臉麵丟盡。也在這期間三個小女兒留學的留學離婚外嫁的外嫁，父母適應著巨變，大約也不是他們理想盼望中的好去處。然而在孫媳婦第一次上門的前一刻，母親突然嚴重中風。

 

從此家中風景再不相同。

 

所幸父親還可自理，腦筋不糊塗。家中請了保姆。父親滿以為重病的媽媽會走在他前麵，卻沒料到今年二月一號早晨撒手而去。我從此成了沒有爸爸的人了……

 

父親年輕時常開玩笑，說我們三個小的是多姑兒，意為多餘的孩子。有時又自我安慰似的：雲彩多了不怕沒雨。你知道哪塊雲彩下雨？我的理解是多子女的確拖累他和媽媽。然而父母病重之年月，也是女兒們經濟上鼎力撐著，即使當年讀書時借貸。父親並沒有看得上我的幾個小錢，他的更大的期望是什麽我始終不能理解。所以老暮之年每次電話除了要錢就是要錢，搞得我自己都覺自己是否沒有給夠。終至去年夏天要求我每月給一千美元，按季度匯給他。這樣他可以購買兩棟房子。（不明白為啥是兩棟。）目標是短期內能夠迅速集資70萬。我也是聽呆了。拒絕說：您和媽媽不需要這麽多錢，第一。第二，我沒有。我的房子也是貸款買的啊。父親全然不要聽，估計在各種壓力下，勃然大怒，掛掉我的電話。

 

我想，父親，沒有錢，買不回哥嫂孫子的心。女兒給的，隻能是醫療生活節日的零花費用。父親的期望或者說他和媽媽周圍的人的期望遠不隻此。

 

我的情緒崩潰大哭。

 

然爾，我若知道父親沒有今天，我會努力給。

 

我兒時想親近父親，卻仿佛永遠不能親近。我對父親，怕多於親近。他喝酒時晚回家，媽媽焦慮，奶奶不開心，抱怨媽媽，回來後撒酒瘋。有時心情不好回家跟媽媽一言不合吵得天翻地覆，對我都是可怕的記憶。兒時想取悅父親，很難。僅僅身材矮小已經讓父親不悅。少時離家，父親家信殷殷。青年時清貧父親為還借貸並不真的理解女兒在一個陌生大城市的艱窘。辭職考研再辭職留學再中斷學業因為結婚，父親的期望已經不知該怎樣進行。行進中價值觀漸漸轉變成型，父親依舊最愛兒孫，雖然兒孫自有自己的主意和利益，甚至不惜為此垢汙父親。而我，也是因為距離和轉變後的價值觀，越來越認清自己和原生家庭的問題。學習切割也學習原諒。全是 神的恩典。暮年的父親，不知到底出於何種壓力，拚力要錢，以近八十歲的年紀說要買兩套房子，我不知他在經曆什麽。我無能也無奈，總之是無可挽回的失掉了最後的機會。

 

父親生前常常宣布他要他能活115歲。我不知道他哪搞來這個數字。一邊說一邊問你說好不好？仿佛問的有信心聽在我耳裏隻看到父親的恐懼和詐強，不知該怎樣答。就說：好啊好啊。我愛父親，當然也希望他長壽。隻是父親這樣拿別人不負責任的忽悠當成一個事實講來講去的，聽到外人耳裏，徒增別人的厭惡吧，然而父親不明白。

 

離家三十四年，父親的音容笑貌依舊。父親臨終，最後的幾張照片，有些像我記憶中的奶奶了。而我，看看鏡子中的自己，眼睛的形狀也越來越像父親。皮膚頭發顏色也都是父親的。我是父親不待見的孩子，父親是我唯一的父親。父親給我生命，給我機會讀書。教我做人作文。一衣一飯，一草一木。

 

父親，我有生之年，紀念你。

 

 

 

 

 

[真土]

謝謝你！

[真土]

不是鞍山人。

[紅石榴花]

抱抱！

[東山風景]

你是鞍山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