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1）

秋祭

 

 十一月。秋風，落葉，寒冷，灰色。

 二十五年前的十一月二十號，星期一。陰沉，幹冷，灰暗。十一月的華北，沒有雨，沒有感恩節。

 下午敏沒有課。距離六點鍾從單位托兒所接孩子的時間尚早。父親已經從校領導的位置退休，但是一直參加係辦公室周一例行的組織生活會，所以她知道隻有母親一個人在家。母親比父親小十歲，但多年前患腦血栓,幾年前由於腿痛，又被檢查出來有糖尿病。她的腦血栓恢複不錯，生活能自理，還能做些輕微的家務。其實大家都怕她做家務活兒，因為她不會小心注意，家人都怕她再出問題。可是她閑不住。

 四點左右，敏回到家，門是虛掩的，這很不像母親。推門進家，她大喊媽媽，沒有人答應。一進門右手是通向前陽台的客廳，她往右一看，通向陽台的門開著，媽媽躺在陽台的地上。不好！跑過去一看，媽媽摔在冰冷的地上，想起身起不來，想說話說不出來，痛苦得閉著眼睛，似乎氣也喘不上來，她的身旁是散亂的過冬的大白菜。

 母親偏胖，身子重，敏挪不動她，也不敢挪。趕緊給學校醫院打電話，沒人接。跑到樓對麵的鄰居家敲門，沒有人。又跑回家，看到媽媽躺著的那個姿勢呼吸更困難了，隻好隨手拿了個白菜墊在她的頭下麵，看到她呼吸似乎通暢的些。這時也在學校工作的哥哥回來了，他不在家住，但是在家吃飯。哥哥見狀大驚，問敏給醫院打電話了沒，敏說打了沒打通，他又聽說敏還沒來得及給爸爸打電話，要急著騎車找醫生。他走前敏說媽媽不能這麽躺在冰冷的陽台上，而且天色漸黑，氣溫越來越低。他們兩人一個抬著頭一個抱著腳，把媽媽抬到離陽台門最近的客廳裏的長沙發上。媽媽這時能說話了，她說不怕，不怕，我搬白菜。哥哥說，誰讓你搬白菜了？！之後就趕緊騎車走了。

敏也很生氣，也說不用你搬白菜，我們下班回來都能搬。媽媽閉著眼睛不說話了。她躺在那兒，緊閉著眼睛，時不時還皺著眉頭。時間不長，校醫院的值班醫生來了，哥哥沒回來，直接去找爸爸了。

醫生問了敏發生的情況，又問媽媽一些話，媽媽都能答上來，還告訴醫生她是在搬白菜來著。醫生說白菜不用你搬，然後指著敏說，他們都能搬得了。這時哥哥回來了，說爸爸在後麵，因為父親從來不會坐自行車的後座。

看到哥哥回來後，醫生對他說，你母親睡在沙發上不行，當心掉下來。所以他們兩人把母親抬到隔壁房間的床上。兄妹們問醫生要做什麽，他說等你父親回來就決定。醫生和哥哥坐在客廳，敏坐在媽媽躺著的那個房間裏，看著媽媽，沒有和她說話，沒有安慰她，更沒有握著她的手。

媽媽一直閉著眼疾，幾分鍾的時間，敏看到媽媽緊鎖眉頭，十分痛苦，然後張開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敏大叫哥哥，哥哥跑過來，說怎麽了，怎麽了？醫生跟著跑過來，翻看了媽媽的眼睛，說你母親去了。

這時父親走進了房間，醫生對他說，母親已經過去了。父親叫著母親的名字，走到床前，母親的嘴微張，似乎還有話要說，人卻一動不動躺在那裏。父親不知從哪兒找到一枚硬幣，放到母親的嘴裏，輕輕地把母親的嘴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