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的遷徙

我不太會寫文章,但是很愛讀網友們的博客,所以我的博客就是我的讀書筆記,以摘編為主,從他人的文字裏尋找自己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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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一下吧,阿拉巴巴。

(2009-11-29 18:31:00) 下一個
有一首歐洲人寫的詩,每一段的開頭都說:“回憶一下吧,阿拉巴巴”。通過回憶,業已逝去的曆史得到了重新呈現,曾經體驗過的痛苦與歡欣得到了一次強化。回憶是對曆史的一種選擇。在回憶的過程中,人們有意地記憶一些東西,遺忘另一些東西。在這種選擇的背後,不動聲色地站著回憶者的價值期待和文化理想。一個對自我生命有著美好期待的人,一個渴望自己不斷地走向人道、慈悲、高貴、超越的人,在他的回憶活動中,一定會非常認真地反思與這些理想相背離的妄念和行為,非常痛心地懺悔他的一切過失和罪惡。對於他來說,回憶罪惡就是對罪惡的清算和清洗。沒有這樣的清算和清洗,人隻會永遠深陷在他過去的罪惡之中,並且隻會沿 著這種罪惡的慣性無可自控地繼續進行那樣的罪惡活動。

  回憶一下吧,阿拉巴巴。回憶一下吧,可憐的中國人。回憶一下那天早晨,我們突然被一個紅色的袖套套住了手臂,同時被告知,我們從此就是毛主席的革命小將,從此也就擁有了做一切想做的事情的權力。那是一個多麽神秘的早晨啊,即使是在我們的回憶中,也還是如此令人心醉神迷。回憶一下吧,中國的阿拉巴巴,回憶一下那個夜晚,那個有星星有月亮的夜晚,我們無端地衝進一個平民百姓的家,將一位善良的少婦拉出被窩,逼她交代她自己也無法弄清的罪過,直到把她打死在如水的月光下。回憶一下北京的深宅大院,就是在這樣的大院裏,所有的紅衛兵都在對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官員的光頭吐唾沫。那麽多的唾沫,從光光的額頭上往下流,流到他的眼睛裏,流到他的鼻子上,流到他的嘴巴裏。這位老人則像一座雕塑那樣僵立在那裏,既不能揩一下額頭,也不能說一句話。他隻能以巨大的恐懼戰戰兢兢地僵立在那裏,不知道下一刻將有什麽樣的淩辱降臨到這個可憐的額頭上。回憶一下吧,所有曾經做過錯事,或者自以為沒有做過錯事的中國人,回憶一下上海的那個臨街的窗口,和那個窗口上所垂掛的兩具遺體,當代最有骨氣的文化人和最傑出的文學翻譯家,與他的妻子一道,用這兩具聖潔的遺體,表達他們對於一個野蠻民族的失望與悲憫。在相隔不遠的另一所寓所裏,當代最傑出的女鋼琴家,跟她的母親和弟弟一起,告別了那一片鋪天蓋地的喧囂,從容地走上了一條寧靜的死亡小徑。

  一切活著的人們,至少應該選擇一個日子,深切地進行那麽一次回憶。至少要調動起我們依稀可存的那麽一點自尊心,回憶一下那些死者的苦難與恥辱,借以反思一下我們自己的苦難與恥辱。那些高貴的人拒絕跟我們一樣作惡,也拒絕跟我們一起呼吸那樣罪惡而又下流的空氣。他們在全民犯罪中選擇死亡,也就是在精神的地獄中選擇了對天堂的向往與追求。他們以對愚昧世界的遺棄言說著他們的抗議和忠告。我們不懂得跟他們一樣愛這個世界,也就不配跟他們一樣善良而又自尊地活著。因為我們不配跟他們一樣善良而又自尊地活著,所以他們隻好選擇了善良而又自尊的死亡。我們至今讀不懂他們的死亡,是因為我們的靈魂永遠讀不懂生命的清潔與尊嚴。我們連起碼的自尊心也已經蕩然無存了。那些捍衛尊嚴的死者,就像一道過於深奧的數學題,不但被我們客觀地置於我們的知識之外,而且被我們主觀地推到願望之外。我們之所以不懂得回憶,不是因為我們真的不會回憶,而是因為我們不願回憶。一切都已經由近而遠,久而久之,一切都將由遠而無。當一切都果然由遠而無之後,我們又可以在這“無”的廢墟上重新跳起紅色舞蹈,重新舉起紅色 鞭子和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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