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重慶時,學者章士釗曾贈予張充和一首詩,其中寫道:“文姬流落於誰事,十八胡笳隻自憐。”
蔡文姬詩書畫藝音律皆通,是古代少見的具有思辨性的知識女性。
章士釗認為,充和之才可比文姬。
但張充和當時並不歡悅,因為蔡文姬被迫遠嫁匈奴,詩中有“惋惜流落”之意。
許多年之後,張充和想通了,自嘲章士釗說對了,自己是嫁了個“胡人”。
“胡人”傅漢思出生於德國的猶太人知識分子家庭,父親和舅舅都是西方古典文學的教授,
他從小受到熏陶,還通曉多國語言。傅漢思在戰前去了美國定居,戰後與胡適相識,
應胡適之邀到北大任西班牙語係主任,並與曾留學德國的季羨林成為好友。
這個時候,解放戰爭開始,張充和也即將進入北大教書。
而他們的真正認識,是在中老胡同沈從文的家中。
傅漢思帥氣、儒雅,看上去一副書生氣韻。張充和對他的最初印象就是“老實”,還有熱情開朗。
充和喜歡陽光的、充滿希望的東西。她不喜歡世俗,但不放棄傳統。在種種情感的傳聞裏,
她不喜歡那種優柔寡斷、黏黏糊糊的愛意,記得有人問她為何不能幹脆地拒絕卞之琳的愛意,
她回答說:“人家沒說請客,我怎麽好說不去呢?”她在等待一份直接、幹脆的感情。
傅漢思回憶:“過不久,沈從文以為我對充和比對他更感興趣。從那以後,我到他家,
他就不再多同我談話了,馬上就叫充和,讓我們單獨在一起。”在兩人交往中,
沈從文有點半個“媒人”的意思,他漸漸發現,這個“洋朋友”來沈宅的目標已經轉移了,
他就順勢讓出了“空間”。這無疑是一種無形的鼓勵,傅漢思真誠地表達出了自己的心意。
1948年11月19 日,相識不到一年的張充和與傅漢思正式結婚。婚禮很簡單,儀式也很短,
參加婚禮的一共隻有十四個人,張充和的娘家人是沈從文、三姐兆和及兩個堂兄弟,還有龍朱和虎雛。
此時平津戰役即將打響,兵荒馬亂之際,沒有人去關心,
一個將中國傳統文化繼承得絲絲入扣的名門小姐,為何嫁給了異國學者。
一個月後的一天早晨,張充和正在燒稀粥,突然得到通知,要他們立即撤離北平,去美國。
兩人飯都沒吃,急匆匆收拾東西離開,臨走前給三姐兆和打了個電話。
匆匆去國,或許張充和內心裏並沒有長期定居的意思,這一去卻怕是再也難以“回還”。
很多人都看到了張充和在美國傳奇、風光的一麵,可又有多少人能從一個普通老人的角度想想她的心思。
合肥,是她的童年記憶;蘇州,是她的閨閣往事。她離開大陸的時候,落下了很多重要的東西,
正是想著有一天能夠回來。回到家鄉,回到她的“閣樓”來。
早在1949年下半年,好友章靳以就曾致信在美國的充和,讓她回來看看祖國的繁榮景象。
但充和沒有回來。黃裳先生曾委托靳以向充和索字,結果一紙書條一耽擱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後,張充和書寫的陶淵明的《歸去來辭》到了黃裳手裏,
充和還在卷末題記是應黃裳先生三十年前轉托靳以之囑。黃裳為此寫下了《宿願》一文。
據說黃裳在收到《歸去來辭》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癡坐了許久,不由自主地發問:
“女畫家到底為什麽在去國三十年後寫下了這麽一篇《歸去來辭》呢?真不是一歎就能了事的。”
而在章靳以的客廳裏,伴隨著他走完一生的,也是陶淵明的《歸去來辭》,雖是印刷體,
卻讓他視為珍物。到其女章小東女士接手後,仍舊珍藏著,並赴美拜訪了充和,
傾聽那一輩人的知心往事。靳以到底是懂得充和的。歸去來兮,何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