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人學英語》未完成稿節選(1)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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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中國人學英語》未完成稿節選(1)
2009年11月19日 03:17 — huohui
徐老師將《原典英語自學法》一書同時冠名為“超越哈佛”,引來部分讀者的不屑。徐老師說過,超越哈佛可以有多種理解。現在,徐老師就從一千種一萬種解讀中,挑出一種展示給讀者:看看哈佛大學如雷貫耳如神降世的頂尖教授,其基本的思維方式,是多麽荒誕幼稚。
學習理論(learning theory),是心理學和教育學的重要研究領域。它的價值不言而喻。如果學習理論能夠,比方說,像物理學理論那麽富於成果,那麽人類便能夠如將物理學運用於工程技術實踐、獲得各種巨大成就那樣(如製造出汽車飛機、電腦網絡),創造出許多革命性的學習工具或體係。但現實中,盡管算盤已經進化到互聯網,當代教育和學習的普及,並沒有產生更多的大師,很可能是更少了。部分原因應該出自現代科學仍舊缺乏富於深刻洞見的學習理論。20世紀60年代之前,主導心理學界和教育界的學習理論是行為主義學派,其領軍人物是哈佛大學的心理學家和講座教授B . F. Skinner。
從2歲起就被確診為重度自閉症且大腦受損,少年時經過種種磨難,成年後卻蜚聲世界的動物學家Temple Grandin,1960年代在Franklin Pierce College修讀心理學位的時候,她和她的同齡人一樣,都是Skinner 的崇拜者。T. Grandin在她成名作 Animals in Translation 一書中回憶道:“這個國家裏大學生幾乎人手一冊Skinner 的Beyond Freedom and Dignity,人們很難想象Skinner的理論對我們的巨大影響,它簡直是宗教。對我,對很多人,Skinner就是上帝,心理學的上帝。”(The first word p307)
1957年,Skinner出版了Verbal Behavior (《語言行為》)一書。此書代表了Skinner學術研究生涯的巔峰之作。他雄心萬丈,試圖在此書中以行為主義的理論體係,全麵詮釋人類的語言行為。一旦萬物之靈獨有的語言之謎,能夠被行為主義理論所全麵解釋,那麽Skinner將躋身於與達爾文、愛因斯坦比肩的科學大師,令20世紀所有諾貝爾科學獎獲得者黯然失色。
Skinner 一生對心理科學研究有若幹重大技術性貢獻,最著名者之一,是他26歲在哈佛讀博期間就發明的操作型條件反射實驗箱(operant conditioning chamber)。Skinner大力倡導極端行為主義學派。誠如T. Grandin女士所言,Skinner在20世紀60年代末之前被尊為世界心理學界的首席教父。極端類型的科學理論,很容易吸引信眾而流行。在心理的外顯行為研究方法的技術性發明上,Skinner是傑出的。不過,與他的科學貢獻的傑出性成正比的,是他的理論蘊藏著重大的方向性缺陷。這一重大缺陷,不久後即在一場語言學和心理學的大論戰中,迅速暴露。
中國讀者往往對純理論的探討缺乏興趣。我們不妨學習Skinner教授,同樣用極端類型的簡化來概括他在Verbal Behavior 一書中提出的係統理論。這個理論可以歸結為一句話:人類的語言,與在實驗箱裏學會覓食的小白鼠的操作型條件反射,沒有本質區別。換一種更一般的表達,哈佛教授Skinner堅信,人,無論多麽表現得出什麽思想深邃、精神豐富、情操高貴這些內在的心靈,這些心靈之物都是無關緊要的,甚至更本不存在;人與動物的行為沒有實質區別,對塑造與控製人的行為而言,真正重要的變量在就是恰當的外界刺激與強化。
如果Skinner的理論是正確的,就可進一步推論:荷馬、屈原、李白、莎士比亞創作詩詞或劇作時的那種激情與靈感,包括他們對語言出神入化的運用,與小老鼠行為的條件反射,沒有本質區別。從常識看,詩人一定不會有這種“瘋狂”的結論。有趣的是,Skinner本人,既是著名科學家,也會寫詩歌。
如果我們憑借常識,看出這一顯赫的心理學理論,不過是“皇帝新衣”,那就等於在說:哈佛大學的領軍教授也好,主導心理學界的流行理論也好,都需要經過自己大腦的思考、質疑和檢驗。可惜,從小到大,教科書和學校教育,往往在努力剝奪我們的這種質疑能力。即使在最開放的美國教育界也不例外。
在哲學立場上,Skinner的理論可以歸類為極端的經驗論與簡化主義(reductionism)。科學“狂人”常有傾向製造這種理論。相對於哈佛大學,另一所美國頂尖高校,麻省理工,原本更易於出產科學狂人,出產科學主義與簡化主義的理論體係。不過,對哈佛教授Skinner雄心勃勃的理論,麻省理工的青年新秀N.Chomsky沒有唱和,反而站出來挑戰。1959年,N.Chomsky 發表了他對Verbal Behavior 一書的批判性評論,迎頭痛擊Skinner 的極端簡化論。一場20世紀下半葉的科學家大戰由此拉開序幕。Chomsky的理論,建構在高度抽象的邏輯規則體係之上,而且,還投射出某種神秘主義的色彩。雖然,Chomsky的理論遠比Skinner 的深奧,他的基本立場簡單而明確:人類語言具有普遍的先天的發生機製,新生兒就具有內在的普遍生成語法;人類語言的性質根本不是行為主義理論所能解釋的。
Chomsky並沒有在實驗層麵為自己的理論提供任何重要論據,但他對流行的行為主義理論的質疑,其邏輯論證機智犀利,令所有行為主義大師,包括Skinner 本人,毫無招架之力。
Chomsky的理論具備明顯的先驗論立場,但他的論證憑依簡單的經驗性常識:人類語言的特征之一是可以構成無窮多的新句子,如果每一個句子都要通過某種類似條件反射的強化方式去學習,那麽一個人活10000年也無法嫻熟掌握語言;同時,全世界的經驗事實非常明顯,各國各民族幼兒個體,其習得語言的進程步調,不僅神速無比,而且完全一致,與具體的語言差異和文化差異毫無關係,他們都在3歲時就能達到嫻熟運用母語;這些基本事實,是強調外因的行為主義理論根本無法解釋的。
西諺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由此可以推論,教授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哈佛教授Skinner先生在研究的技術方法層麵上的傑出創造,反而成為他在理論總體方向上荒謬的來源。麻省教授Chomsky自己提出的理論體係,普遍轉換生成語法的語言理論,也未必正確,但他對Skinner 理論的批評,促成了那個時代心理學研究的方向,從以重視外部控製條件研究為特征的行為主義心理學,向以重視研究內在的心理加工機製的認知心理學轉換。這是20世紀心理學的革命性轉向。
西方理性思維傳統,不僅重視理論思辨,同時重視實證檢驗。理論的正確性,不僅在於邏輯上內在的自洽無矛盾,更在於有實驗數據的支持。麻省教授Chomsky對哈佛教授Skinner 的批評,引發了科學界驗證Chomsky理論內核正確性的熱潮:究竟是否存在Chomsky所斷言的先天的內在的語言規則生成機製?這推動了心理語言學和神經語言學對語言內在加工機製研究的繁榮,引領了20世紀後半葉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的重大變革。
1996年,著名的美國科普作家和科學記者John Horgan 出版他那部引起廣泛關注的著作:科學的終結 The End of Science。在這部書中,J. Horgan 斷言,純科學的發展已經走到了終點;純科學對宇宙的認識,對人類在宇宙中的地位的探討,已經無法做出諸如進化論、DNA、大爆炸、量子理論那樣重大的科學突破,純科學不可避免地走上“修修補補”的道路。
從語言學領域來看,J. Horgan 無疑大錯特錯了。科學界對語言奧秘的理解,在突破行為主義的樊籬之後,才剛剛開始起步。
百年回首,盡管行為主義曾風靡主導國際心理學界數十年之久,在動物行為和研究技術上有不少創新,但整體價值泛善可陳,進而,將其理論體係套用於人類的語言和情感,是根本荒謬的。20世紀前半葉的學習理論,大多數以行為主義為基石。行為主義的學習理論,在人類學習與小白鼠學習(例如,以碰運氣的方式,學習通過一個按棒獲得食物和水)之間劃等號。不難想象,這種學習理論,對學習教育沒有多少助益,甚至完全是誤導。
Chomsky的革命性理論是對Skinner理論的矯枉過正,雖然它本身也存在諸多缺陷。在Skinner之後,在Chomsky之後,應該迎來這一天:當研究技術足夠先進,當研究積累的新數據足夠豐富,假以時日,那麽語言學領域,完全能產生諸如達爾文或愛因斯坦那樣偉大的綜合性思想理論大師。Skinner 或許是第一個嚐試者,他失敗了,但他的失敗仍有意義。錯誤是思考的催化劑,是科學進步的推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