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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是誰導演了中原大地的這一場慘絕人寰的人間慘劇?

(2011-07-21 08:24:35)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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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源 於 2010-9-10 14:53:06 發布在 凱迪社區 > 史海鉤沉
是誰導演了中原大地的這一場慘絕人寰的人間慘劇?

  

作者:夢之魂


  嵖岈山是地處豫南信陽市遂平縣的一個鄉(現歸駐馬店地區)。四十八年前,這裏曾經是毛澤東樹立的全國第一個“衛星人民公社”所在地,也是“大躍進”放“高產衛星”——畝產數千斤——轟動全國的樣板公社,更是1959年廬山會議上毛澤東反擊彭德懷萬言書,把彭德懷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反黨集團”時作為“三麵紅旗就是好”的有力證據拋出的重磅炮彈。

  從十幾年前開始,每到逢年過節,這裏就會出現一種新的習俗:在滿天爆響的鞭炮聲中,人們成群結隊,臂挎裝著豬肉、白鏌、燒紙的竹籃,到村外上墳,給四十六年前餓死的親人或絕了戶,沒有活著的家人的鄉親的亡魂送食物,以免他(她)們在陰間挨餓.。

  每當夜晚降臨,原野上到處閃亮的燈火會使剛到這裏的外來人奇怪:四十六年前這裏發生了什麽?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孤魂野鬼?


  (一)


  時間退回四十七年.。

  1959年6月29日。廬山。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這裏舉行。

  彭德懷根據自己的實地調查,發現“大躍進”、“人民公社”給農村經濟,給農民造成了一係列的負麵作用,遂上書毛澤東反映情況、提出看法。此舉激怒了毛。彭遭到了毛組織的反擊——與會代表的猛烈批判。

  在嵖岈山衛星公社成立之後不久,《人民日報》曾兩次在頭版顯著位置刊登嵖岈山衛星農業社“率先放出小麥高產衛星”——畝產2150斤和3230斤的報道。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陳伯達由張春橋陪同曾來此考察。廬山會議之前,毛的專列曾特意停留遂平和信陽車站。毛親切接見地縣和衛星公社的領導,給予他們很大的肯定、支持和鼓勵;。這次廬山會議上,嵖岈山又成了毛反擊彭德懷之流“否定、反對‘三麵紅旗’陰謀”的有力武器。

  7月13日,毛做了重要講話,拋出了這顆重磅炸彈:。。。。。。嵖岈山公社黨委書記告訴我,三個月平均每天三千人參觀,十天就是三萬人,三個月三十萬。除了西藏,全國各省都去了人。河南人創造了經驗和真理,打破了羅斯福免於貧困的“自由”。搞共產主義,對這股熱情怎麽看法?“小資產階級狂熱性”(彭“萬言書”中的批評)嗎?我看不能那樣說。。。。。。

  於是,彭被打成“反黨集團頭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一場全國性的“反右傾”運動由此開始!



  (二)


  廬山會議後,《人民日報》發表社論《人民公社萬歲!》:“任憑國內外敵對勢力怎樣咒罵和破壞,任憑黨內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怎樣指責和反對,任憑嚴重的自然災害怎樣襲擊,人民公社都沒有垮台,我們因此也有權利說,它將永遠不會垮台!”

  1960年元旦剛過,1月2日,《人民日報》再次發表社論:《開門紅,滿堂紅,紅到底》。

  1960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上海舉行會議,提出:“人類曆史上一百萬年中,資產階級統治的300年是一個躍進。資產階級都能夠實現大躍進,無產階級為什麽不能實現大躍進?”

  毛在這之後的一次談話中強調:“對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決不動搖!”

  1960年三月,毛在與河北省省委書記林鐵談話中誇河南省99%的人在食堂吃飯“真厲害”。中共中央發出指示,要求1960年全國要實現公共食堂普遍化,達到80%的人口在食堂吃飯.。

  1960年3月24日毛在天津西郊的火車專列上主持召開的“天津會議”上要求:“不管大城市、小城市,一律搞人民公社。”

  本來,1958—1959的“大躍進”、“人民公社”運動已經給農村造成了很大的損失,糧食產量急劇下降,公共積累、糧食儲備幾乎枯竭,農民已經處於饑餓的陰影中。而廬山會議後1959年冬至1960年初的“反右傾”運動和不斷加溫的左的指導方針,使中國農村墮入了更加可怕的災難深淵!



  (三)


  隨著廬山會議的閉幕,中央關於“反右傾”,繼續堅持“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麵紅旗”的指示也下達到了河南省委。省委不敢怠慢,立即向下傳達布置。重中之重的重點當然是嵖岈山公社所在的信陽地區。

       1959年3月上海會議,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共中央無視59年糧食較上年減產11%的事實,強行決定將征購數提高14.7%,達到1350億斤。

  信陽地區一年來放“高產衛星”牛皮已經吹破了天,但實際征收的糧食與上報的數字還有很大的差距。於是,地委把信陽地區“反右傾”運動的具體內容規定為“批右傾、反瞞產、反私分、追餘糧”。地委書記路憲文親自打電話給遂平縣委和嵖岈山公社黨委說:“當前糧食工作中兩條路線鬥爭十分激烈,你死我活。大豐收是客觀存在,是事實。不承認是不行的。嵖岈山人民公社是聞名全國、全世界的地方。怎麽也發生鬧糧問題?這是思想問題,是兩條路線的鬥爭。必須狠狠打擊鬧糧的不法分子。要狠狠地鬥、狠狠地批!明天,你們遂平縣要組織一個挖糧報喜高潮,向地委報喜。否則,以違犯黨的組織原則論處!”

  一場滅頂之災就這樣陡然降臨到了信陽、遂平和嵖岈山人民的頭上!廣大社員被以“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革命”的名義奪走了賴以過冬和活命的最後一粒糧食,頓時陷入了絕境!



  (四)


  一時間,嵖岈山大地腥風血雨、鬼哭狼嚎。一場逐縣、逐公社、逐隊、逐戶、逐人的以追逼糧食為中心的“反右傾”運動開始了!采用的手段有:辦學習班、自我坦白交代、檢舉揭發、搜查、關押、批鬥、遊街、毆打。。。。。。無所不用其極!

  許多大隊成立了“教養隊”,把“地富反壞”“四類分子”關進教養隊邊監督勞動邊批鬥.。

  社員馮炳銀說了句:“公社食堂的飯吃了光想尿泡”,被打成壞分子關進教養隊.。


  社員李紹清餓得偷吃幾口牛料,也被打成壞分子關進教養隊。

  李鳳顏褲檔裏藏了一塊紅薯,被追到家中,用繩子和其他人一起拴了一串,押到教養隊.。

  社員楊保全說了句:“這飯喂狗狗也吃不飽”,被打得死去活來,關進教養隊。

  社員胡天玉說飯吃不飽,被煽耳光,打得滿嘴是血,先在村裏被鬥十幾場,被關進教養隊罰修厠所。

  信陽的縣委擴大會開成了鬥爭會:光山縣委第一書記馬龍山帶頭鬥爭“右傾”的縣委書記張洪福,親自動手毒打。.張的頭發連頭皮一起撕下來,被活活打死。

  另一縣委書記劉文彩到槐店公社主持“反瞞產”運動,連續拷打死40多農民。

  1959年冬,在嵖岈山區,能不能打人、敢不敢打人、會不會打人,成為衡量一個人忠不忠於黨、好人還是壞人的標準。“不打人不是好人”——這就是那時的真理。

  遂平縣教體局老幹部李正新回憶說:“打人打得越狠,就越證明你立場堅定、忠於共產黨。不打人就是右傾分子,馬上就有人打你,和你劃清界線。”

  五八公社黨委書記、縣誌辦退休幹部李丙寅說:“不打人不中啊!不和壞人、壞事做鬥爭,說明你思想有問題,馬上就會倒黴。輕者撤職,重的開除黨籍,鬥個鼻青臉腫。”

  光山縣公社一級幹部親自動手打人的占93%。

  斛山公社團委書記親自動手拷打農民92人,當場打死4人,受傷致死9人。

  讓我們來看一些觸目驚心、慘不忍睹的實例:

  生產隊會計包根膽小怕事,被公社幹部看中做為重點突破對象,在夜間開展“大辯論”。其實哪有什麽辯論,人隻要往中間一站,一幫人就會呼啦一聲圍上來拳打腳踢,直打得你倒在地上起不來。批鬥你的人輪換班睡覺,挨鬥的人一點也不能睡。這叫“熬鷹”。包根經不住折騰,供出了生產隊長朱遂平。朱遂平被從人群中叫出來,一頓暴打將他打倒在地,又被揪著頭發拉起來,讓他“金雞獨立”:一隻腳抬起來,一隻腳站到凳子上。沒等站穩,就有人衝上來一腳踹翻了凳子,朱遂平一下子摔到在地,人們衝上去又是一頓暴打,然後又罰“金雞獨立”。就這樣,朱遂平被打得血流滿麵。最後一根細麻繩勒進肉裏,捆了個“小雞浮水”,將繩子搭到樹上,把朱遂平吊在半空中。一會兒,朱遂平便滿臉豆大汗珠,臉呈豬肝色,終於招架不住,交代了家裏藏起來的一點糧食.。

  袁莊大隊四隊飼養員劉誌蘭、袁誌江餓得有氣無力,正給牛喂草。料鬥裏早已空空如也,牛瘦得皮包骨,也餓得快站不起來了。這時不知從哪裏跑來一隻小豬羔,兩人一見,把小豬羔抓住打死了藏在草堆裏,打算等天黑拿回家。不料被餓急眼了的牛給找了出來。兩人正跟牛搶,牛死活不鬆口,正好被隊長撞見。兩個人被輪番批鬥。袁誌江逃跑兩次,劉誌蘭逃跑6次,都被抓了回來。最後兩人被雙雙鬥死會場。

  包莊大隊小海眼村中農李紀安,懷裏揣了一隻瓢,去到土樓村食堂,想給年幼的孩子弄點吃的,被打死。死時手裏還緊緊摶著那隻破瓢.。

  李堯大隊社員宋和脖子上套著死豬娃,胸前掛著血淋淋的豬頭,遊街後被鬥死.。

  張吳樓大隊民兵營長董運秀背著老套筒槍,押著一根繩子拴著的6個人遊街。6個人是因為偷吃了大食堂的菜而先被痛打了一頓再來遊街的。這時,隻見6個人全身浮腫、腳步蹣跚,隨時都有倒下的危險。走著走著,高秀亭一頭栽倒在雪地上,隻見他嘴裏還急急地吞著雪。董運秀過去給他一槍托,罵道:“還叫你吃!”可是他已經爬不起來了。等來人拉他起來時已經硬了,嘴裏還含著雪。其餘5個人被押到大隊關了起來,董運秀鎖上門揚長而去。幾天後幹部們把門打開,5個人全都直挺挺、硬邦邦地倒在地上,有的嘴裏塞滿麥秸,有的嘴裏塞滿棉襖裏的破棉花套,有的滿嘴是黃土。。。。。。

  劉寶河生產隊飼養員趙強已餓得兩腿浮腫,但仍要趕牛下地幹活。一天在地頭昏了過去,醒來爬到收獲過的玉米秸上,大口大口吞吃幹玉米葉子,嘴被紮得直流血。他突然發現一小棒玉米,想起家裏餓得奄奄一息的小孩,強忍饑餓,把玉米藏在懷裏,被隊長閻發龍發現,用繩子捆起來,吊在半空,用扁擔沒頭沒腦地打,鮮血順著腳尖往下滴。打完又強迫他幹活,趙強搖搖晃晃走到地頭,一頭栽在地上死了。

  遂平一中退休教師魏玉超回憶說:我在韓樓住隊,看到一個富裕中農老頭因餓急眼了,偷殺了隊裏的一隻羊,讓民兵營長碰上了,當場抓了起來。把羊肉用布包住,掛到老頭脖子上遊街。遊完街,把老頭用繩子捆住往樹上一吊就不管了。從上午一直吊到夜裏,老頭不停地慘叫:“我活不成了,救救我吧!”我不忍心,說:“把人放下來吧,人快吊死了!”民兵營長蠻橫地說:“不用你管,死了與你無關。”夜裏,老頭死了。民兵營長派人把老頭用繩子拉到河坡裏,在死人身上堆了點麥秸,一把火燒了起來。


那時,嵖岈山農村流行著一首兒歌:

  挖糧隊,真厲害,

  進了家門找布袋,

  翻了箱、翻了櫃,

  一粒糧食裝起來。

  哪個敢吭一聲氣,

  揪著脖子捆起來,

  先來一頓大辯論,

  不服再遊一回街。。。。。。

  哪家小兒夜間啼哭,一說:別哭,挖糧隊來了!比什麽都靈。

      丁抒在其所寫《慘絕人寰的“信陽事件”》中也寫到了信陽地區在“反瞞產”運動中的種種駭人聽聞的事實::

      搜不出糧食,便刑訊拷打。潢川縣澀港公社黨委副書記韓得富打過三百多人。在潢川縣委召開的萬人大會上,縣委第一書記梁德柱親自動手打人。六千名到會代表都已餓得衰弱不堪,有個農民代表當場死亡,抬走,屍後接著開會。會議結束,又有十幾人死在回家的路上。全縣先後餓死了五萬六千多人。

  為了追逼糧食,許多幹部成了人性滅絕的禽獸。息縣防胡公社婦聯主任黃秀蓮割了四個社員的耳朵,其中一人死去。光山縣用罰凍的刑罰逼迫農民交出糧食,槐樹店公社有十三個孤兒活活被凍死在山上。羅山縣彭新公社有十七名預備黨員,十六名在反瞞產中打了人的都光榮地轉了正,隻剩一個不得轉正,因為他沒打人,“反瞞產”不積極。

  信陽地區“批右傾、反瞞產、追餘糧”還動用了公安機關。從1959.11—1960.7八個月時間,公安機關逮捕1774人,死於獄中36人;拘留10720人,死於拘留所667人。當時的民謠唱道:處處都有閻王殿,隻見活人去,不見活人還。。。。。。

  河南省委後來在給中央的檢查中,形容信陽地區、嵖岈山區這一幕腥風血雨的慘劇時寫道:“一時間成了一種恐怖世界,黑暗世界。。。。。。”

  然而,嵖岈山百姓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五)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但1959年底的嵖岈山區,天塌了!

  從社員的口糧到第二年的種子,甚至牲口的飼料,能上繳的都上繳了,能搜走的都搜走了,能挖走的都挖走了。這個饑寒交迫的嚴冬,來年青黃不接的荒春,嵖岈山的鄉親們該怎麽過呢?

  作為人民公社“一大二公”重要特征、共產主義新氣象,宣稱可以讓人們“可著肚子吃”的大食堂也已經彈盡糧絕。開始還能供應點發黑的紅薯麵窩窩頭,後來隻能供應能映出人影的稀麵湯。開“飯”時,每家拎個小瓦罐去打麵湯:大人一勺,小孩半勺。那麵湯有點鹹味,帶點似有似無的麵條味,但要喝到幾乎碗見底才能看見三兩根泡爛的麵條。再後來稀麵湯也喝不上了,大食堂隻能供應紅薯葉湯。即凍幹的紅薯葉用水泡開熬軟、放一點鹽,便成了鄉親活命的依靠。有的炊事員想辦法,用穀糠摻水團成團子,放在蒸籠裏蒸,蒸熟後還是散開,吃的時候要用手捧著吃。咽的時候紮嗓子眼,不喝水就咽不下去,可咽下去了又紮得胃難受。到拉屎時更難受:拉不出來憋得人傲傲叫,不用手摳就出不來.。

  最後,大食堂終於一個個徹底地斷了炊煙,有的村子連續80天沒有一粒糧食。陷入絕境的鄉親們為了活命,發瘋般地尋找一切可以填進肚子,幫助人們延續生命的東西。能吃的吃了,不能吃的也吃了:幹幹的紅薯葉子、喂牛的穀草、喂豬的糠、剝了玉米粒的玉米芯、花生殼。。。。。。打過豆子以後揚場被風吹掉的豆毛子,過去喂豬豬都不願吃,可現在人們不得不吃:把紮人的豆皮用鍋炒過後用石磨磨碎,再做成窩頭,吃下去紮得胃疼得睡不著覺.。

  人們上山挖草根、紵蔴根、葛板根、山藥蛋根,挖回來用刀刮去皮,放到石碾子上碾成粉,再用水泡後過濾熬成稀飯。

  上山挖山野菜、葫葉子、白蒿、山麵條、驢噘嘴。。。。。。清水煮了充饑。

  為了活命,人們冒死吃下過去聞所未聞的東西:嵖岈山生長一種棉棗,埋在土裏有杏核大的根,有毒,本不能食用。現在人們挖回來,架上大火煮上七天七夜,往往沒等煮好就被搶了吃光。當地人管白鷺叫“老等”,因為白鷺經常在水邊等魚,水邊留下了很多老等屎。59年末,水邊的老等屎成了難得的佳肴,被人們挖光.。

  當這一切辦法都想盡,一切能找到的可果腹的東西都搜羅盡了以後,人們的傳統的理智崩潰了,更大的慘劇發生了!

  ——人吃人!



  (六



  家住嵖岈山張台村的原《河南日報》社農村處處長杜時國回憶說:

  “幼時放學回家,有一次看見啞巴坐在紅薯地裏,正津津有味地啃吃一截死人胳膊。我們陽豐街也是天天死人,有的草草用黃土埋了,有的扔在街西亂葬崗裏。我和奶奶常去亂葬崗挖野菜。頭一天去死人還好好的,第二天去就見死人不是缺胳膊就是少一隻腿。

  奶奶總是喃喃地說:作孽哪!作孽哪!”

  出生於河南信陽息縣包信鎮薑寨村的作者薑樹青在其《“信陽事件”中的家鄉》一文中,曾詳細描述過當年家鄉人吃人的慘劇:


  吃人肉(一)

  ——她隻吃一次人肉

  59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幾個月來,因一直吃不飽,大家身體格外怕冷。幾天前,幹部要求幾個人共睡一個被筒或一個間房,大家互相依偎,也好禦寒。狗(薑樹遠的乳名——筆者注)娘就和薑振安妻子朱氏、狗妮兒等四個女人睡在一個小房間裏。

  狗娘是一個經常吃人肉的主兒,之前她多次夜裏去割死人肉,回來自己偷偷在罐子裏煮食。她的膽子特別大,在刮風下雪的夜晚,去割荒灘野地餓死的人的肉,她一般都是獨來獨往,從不害怕。再者,她吃人肉的事除回避生產隊幹部和一些積極分子外,一般社員則一概不避諱。這一點是其他吃人肉者不能比的。

  這天夜裏,狗娘又從野外把一個餓死的小孩的兩隻胳膊截掉兜了回來。在房間裏,她把小孩胳膊截成一節一節的,先用壇子燉了一隻胳膊。肉尚未煮熟,房間已經充滿奇香。

  終於煮熟了。狗娘揭開蓋子,用筷子紮了一塊熱氣騰騰的人肉,一邊用嘴輕吹熱氣,一邊貪婪地咬下一口,嚼了起來。

  “真香啊。大家都來嚐嚐吧!好吃得很啊!香得很啊!”狗娘一邊嚼著人肉,一邊說。

  開始,饑腸轆轆的幾個女人還猶豫不決,但聞到滿屋的香氣,又看到狗娘吃得那樣津津有味,她們再也無法拒絕。兩個女人趕緊過來,每人撈起一塊就吃。狗娘見和自己睡一個被筒的朱氏仍然坐在床上猶豫,就用筷子夾起壇裏僅剩的一塊人肉,交給狗妮兒,讓狗妮兒遞給一床之隔的朱氏。誰料狗妮兒接過來,自己吃了起來。

  朱氏沒有吃到口,心裏有些不快。狗娘說:

  “沒關係,我再燉另一隻就是了。”

  接著,她把剩下的另一隻胳膊也給燉上了。

  第二壇人肉煮熟後,朱氏不再猶豫。她下了床,來到罐子旁邊。狗娘用筷子在罐子裏給她挑選一塊肉質好、燉得爛的人肉遞給了她。她戰戰兢兢地吃了第一塊,感覺很好,隻是還沒有吃飽。她又向狗娘要了第二塊。

  據朱氏自己後來說,這是她唯一一次吃人肉。


  吃人肉(二)

  ——煮人肉,煉人油

  薑寨吃人肉最多的,孩兒娘應算其中的一個。

  一天夜裏,她和弟弟薑樹彬一起,從“萬人坑”旁邊的幹溝裏背回一個餓死的人。屍體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男性。由於兩人身體餓得都很虛弱,他(她)們輪換著才把屍體背回家。二人先把屍體的頭割下,用刀費力地把顱骨砍開,取出人腦,放在大窯碗中,足足有一大碗;再打開膛,取出心、肝、肺等。最後,把四肢和軀幹各個部位的肉全部剔出。人肉裝了滿滿一盆。盡管這個人是餓死的,但其皮下還是有一層薄薄的脂肪,他們又把人的瘦肉和人脂分開來。孩兒娘說:

  “人的腦子很好熟。半夜裏,我煮開半盆水,把從顱骨內取出的一大碗腦往開水裏一倒,腦就沉下去,因為這是生腦。放些鹽,再稍燒片刻,腦就漂了起來,可以吃了。人的腦子其實很好吃,很香。”

  寫到這裏,我的身上直起雞皮疙瘩。我幾乎懷疑:吃的真是人嗎?真是人在吃嗎?事情怎麽會至於這樣?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裏,寫到一個迫害狂總懷疑別人要害他,要吃他,那畢竟是藝術虛構。然而,公元1959年發生在家鄉的人吃人,可是千真萬確的。假如讓倫理家或道德家知道這樣的慘事,他們肯定會破口大罵吃人者“沒有人性”或“沒有人道”。我以為這些“家”們大抵沒有嚐過挨餓的滋味,屬於“飽漢不知餓漢饑”那種。不信餓他們三天,那觀點就很可能會改變。事情發生在曆史上,我們要曆史地看問題。求生是人的本能,在一萬條生路給你堵死九千九百九十九條後,你沒有理由要求每個人都不走最後一條沒有人性的求生之路。吃人者和被吃者是同等悲慘的,而製造這種悲慘社會局麵的罪魁禍首,則是最“沒有人性”的。

  孩兒娘和薑樹彬把人腦吃完後,再把人肉煮熟,把人脂煉成人油。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二人把煮熟的人肉裝在一個大壇子裏,把煉製的人油盛在一個小壇子裏,連夜在她家附近幹了底的大塘底部偷偷挖坑,把壇子埋起來。剔光肉的人骨頭,也坑埋在大塘底。之後,每天夜裏他(她)們就偷偷扒開壇子上的封土,掀開蓋子,取些人肉和人油,用罐子煨熱吃。冬天氣溫低,他(她)們的人肉一直吃了很長時間。

  孩兒娘還向我介紹她煮人肉的體驗:

  “人肉不同於其它肉。你別看人皮和人肉很薄,可是用水一煮,很快膨脹,人皮和人肉都會變厚。所以人肉是越煮越‘多’。”

  當時的薑寨,除他們二人外,村中還有一些人在偷偷吃人肉。由於這事是萬萬不能讓別人(尤其是村幹部)知道的,人們也隻能是猜測,大家心中有數,可是心照不宣。

  薑樹彬的嬸子就懷疑侄子在吃人肉。據說有一天夜裏,他嬸子餓得奄奄一息,還不住地哀求著:

  “我餓啊!你們也給我一點(人肉)吃吧,我餓啊!。。。。。。”

  然而,誰又敢把自己煮的人肉給她吃呢!她的哀求聲越來越低,最後直到沒有。她當夜死去。

  [附]小記:

  薑寨附近的村子王大營的西邊一個溝灘,那裏在1959年冬扔的餓死的人較多。橫七豎八,餓殍一片。有一次,薑樹彬一人夜晚偷偷摸到這溝灘,割了五個人頭(有大人有小孩),背了回來。他把人頭劈開,取出腦來煮吃。據他說,人腦易熟且味美,香如豬腦。


(七)


  伴隨著絕糧和饑餓,浮腫病象瘟疫一樣不可遏製地蔓延。

  由於大人把僅有的一點能果腹的東西讓給小孩吃了,所以先是大人腫;等到小孩也沒吃的了,小孩也跟著腫;先是雙腳腫,接著兩腿腫,漸漸腫到上身,直至腫到皮膚發亮,頭如柳鬥,兩眼如縫;再腫下去,不消一天,人就徹底斷氣。

  浮腫病人的人數在逐日增加,在死亡線上坐以待斃的人數與日俱增。這裏,我們僅摘錄1960年2月份(農曆 1959年12月)某日,嵖岈山公社部分大隊浮腫病當日統計表來看一看(與後來三反五反揭發出的情況有很大出入):

  槐樹大隊:  浮腫病人28人;

  土山大隊:  浮腫病人28人;

  農場  :  浮腫病人51人;

  霍莊  :  浮腫病人68人;

  大裏王 :  浮腫病人31人;

  嵖岈山 :  浮腫病人50人;

  包莊  :  浮腫病人78人;

  小陳莊 :  浮腫病人75人.

  ......

  這一天,全公社浮腫病人786名.也就是說,這一天有786個原本鮮活的生命正一步步以小時、以分秒計算走向死亡。

  然而,信陽地委書記路憲文仍然宣稱:“不是沒有糧食,而是糧食很多,百分之九十的人是思想問題。”1959年11月路憲文從潢川縣返回地委,沿途隻見“死倒”(倒斃在路旁的餓殍)橫陳,被父母遺棄的小孩奄奄一息,他視而不見、揚長而去;反而下令公安部門“限期消滅外流人員”,指示社隊幹部封鎖村莊,不準饑民外出逃荒,指示城鎮機關、工廠企業一律不準收留農村來人,要求各縣委做到“街頭、交通要道沒有一個流浪漢”。

  於是,善良的農民們一切活命的希望和可能性全都被徹底剝奪和取締了,留給他們的唯一選擇是死亡。

  原公社幹部婁本耀回憶說:

  大約在11月中旬,我在醫院接到劉班莊群眾的一封來信,信上寫著:俺莊已經死了62口人,剩下的人隻有一口氣,你快來吧,晚了就見不到俺們的麵了。我大吃一驚,搖搖晃晃到縣委找到辦公室秘書趙文亮和通訊員徐文堂,由他倆架著我向劉班莊走去.......

  我們一口氣走到八裏楊的場地裏,準備靠到麥秸垛上休息一會,忽然發現麥秸垛下有個死人.我們也顧不上休息了,就一口氣趕到劉班莊.......

  我們走到村西頭兩間西屋,一推門,見當門處坐了一個婦女,臉腫得小盆子一樣,嚇人,眼睛腫成一條線,看不見人.她說她三天沒吃飯了,餓得很.再一看,她家的三個小孩全餓死了,並排放在地上,幹幹的如柴禾棍.床上還有一個老頭,剩下一口氣。

  我又走進堂屋,門開著,全家四口人,床上餓死兩個,地下餓死兩個......

  又繼續往西走,先是走到酒流村,一打聽,村裏死了9口人。

  又走到小崗村,一問,村裏死了10口人。

  又走了一個村,村裏死了3口。

  我們連夜走到關王廟,見到公社書記別守誌。別守誌介紹說,苗莊餓死人最厲害,十室九空。我們三個人就急急忙忙往苗莊趕。我找到隊長家,隊長叫苗長富,49歲,說:“你看我這腿腫了,眼腫了,兒子前幾天也餓死了。”說著嗚嗚大哭起來。我一問,村上百十口人,已經餓死20多口了,全村200多畝地,全年打5萬斤糧食,可今年一下就征購了10萬斤,村裏連紅薯葉都上繳頂任務數了。

  苗隊長哭著說:“上級說這叫大購大銷,今年購,明年返銷給老百姓。可還沒等返銷,老百姓都餓死毬了!這是共產黨的政策嗎?......社裏還在反瞞產、挖糧食。”

  李堯大隊張莊村12個娃娃每頓半勺清水煮紅薯葉,隻好去抓草根、草蟲、樹葉,吃糠吃得屙不下屎。一個月時間12個娃娃死了8個,剩下四個也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可憐毛旦那娃娃臨死時嘴裏吞了一口黃土......

  遂平縣文化館館長周水山回憶說:“59年俺莊幾百口子人,隻有生產隊長的老婆生了一個孩子。有的人家死光了,死人也沒人管,鼻子都叫老鼠咬吃了。”

  ......

  據中共河南省信陽地委向中央報告,僅1959年冬至1960年春,信陽地區餓死老百姓達100多萬人。其中息縣餓死10萬人,自然村減少639個;正陽縣餓死8萬人,不少人家絕了戶;新蔡縣餓死10萬人,至今仍不得不在貧困線上掙紮;嵖岈山衛星公社原有人口四萬,三個月期間餓死近4000人,占總人口的10%,有的隊竟高達30%;僅潢川,光山,息縣三縣統計,孤兒竟達12000之多!

而這不過是信陽地委自己上報的數字。據當地群眾的估計,以及國外一些機構統計估算,全地區餓死人數當在200萬以上!

  《輝煌的幻滅----人民公社警示錄》一書的作者在寫到信陽地區當年大量農民被活活餓死的慘劇時不禁發出感慨:

  毛澤東說過:“人固有一死。”人有各種各樣的死法,餓死的,吊死的,淹死的,打死的,累死的,痛死的......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然而,以餓死最令人發怵。你想呀,淹死的到死也沒想到自己會淹死,累死是無可奈何,隻有這殘酷的餓死,令人毛骨悚然!一個生命蓬勃、血肉豐滿、情欲旺盛的人,在饑餓的剪刀下一點點地剪去肌肉,不幾日便空了一副皮囊,消蝕身上的脂肪,最後在明明白白中死去。人的生命隻有一次,誰想去死呢?沒有一個是自覺自願的。不願意去死,而又明白自己馬上就要死去,這對人不僅從肉體而且到精神是一種怎樣殘忍的煎熬?!

  那麽,按毛澤東的標準,嵖岈山乃至整個信陽地區餓死在“人民公社”、“大躍進”的共產主義狂飆熱潮中的100萬孤魂野鬼究竟是“重於泰山”還是“輕如鴻毛”呢?


  (八)


  “反右傾”運動以來,河南省委跟中央是跟得最緊的一個。運動中,對那些所謂執行中央和省委精神不夠堅決、不夠得力的幹部,也就是搜刮老百姓不夠狠毒的幹部,進行了無情的打擊。河南省120萬基層幹部,被定為“犯錯誤”的有40萬,受處分的達到3000名。與此同時,那些敢打人、會打人、打人打得多、打得狠的幹部則被授予“模範共產黨員”的稱號,在三級幹部表彰會上披紅戴花。嵖岈山公社書記陳丙寅則作為“中國嵖岈山人民公社農業代表團”團長組團出國訪問。

在這樣的一種政策貫徹實施中,幹部要想不變成滅絕人性的惡魔和禽獸也難!

  一方麵,在1959年冬-1960年春的“反右傾”運動中,河南全省餓死農民200萬人(國外權威機構估算當在300萬以上),死亡牲畜74萬多頭,扒毀民房160多萬間;另一方麵,省委書記吳芝圃則下令在黃河邊大興土木,蓋起十幾座豪華別墅,贈送給毛澤東、劉少奇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每人一棟。

  當信陽和整個河南省出現大麵積餓死人的現象,捂蓋子已經捂不住時,吳芝圃搶先將路憲文和一批縣委書記逮捕,以作替罪羊。直至河南全省的問題暴露得越來越多,中共中央隻得派出陶鑄、王任重帶隊的工作組,在全省農村進行所謂“民主補課”、“揭蓋子”運動,又一次將幾十萬小隊、大隊、公社和縣委幹部打成“國民黨複辟勢力”,殘酷批鬥、無情打擊。當時的說法是:“毛主席的經是好經,硬是叫下麵的歪嘴和尚念壞了。”

       所謂“民主補課”的提法出自於1960年底信陽地委的報告。信陽地委為了推卸自己的責任,把大批餓死人的現象說成是漏網地主、富農“大批地混進了革命陣營內部”,“實行反革命複辟”的結果,因此必須“進行徹底的民主革命補課,象土改一樣把領導權奪過來”。“民主補課”的口號使毛澤東正中下懷、如獲至寶,立即於1961年元旦批示“是一個很好的文件”,全國“都應照此執行”。

       於是,河南和信陽地區又一次陷入一片恐怖之中!大批基層幹部被揪鬥、被毆打、被關押、被判刑,替中共中央和河南省委承擔罪責。有的縣委書記甚至被迫全家自殺。群眾中又擴大名額,新劃出一批地主、富農等“階級敵人”。中原大地重又陷入腥風血雨之中!

  原省委書記吳芝圃則調到中共中央中南局任書記處書記了事.


  (九)


 

  發生在嵖岈山區以及信陽地區,乃至整個河南省、全中國的這一幕慘絕人寰的人間慘劇已經過去四十多年了。不用說今天的年青一代對這幕慘劇所知甚少,不甚了了;即使是經曆過那段噩夢的人們隨著時光的流逝,腦海中的印象和記憶也會越來越淡薄,更何況當年事件的親曆者大都年已古稀。四十多年來,如同對待其它許多重大曆史事件一樣,並未認真深入地對這一慘劇進行反思和總結,甚至今天還在極力地掩蓋和回避,當然也就談不到真正地改正和吸取教訓。

       關於這一頁曆史,回憶、回顧和采訪的文字雖不很多,但總算勉強還可以看到一些,然而研究的文字卻少而又少。尤其是對這幕慘劇的有關分析和看法往往停留在表淺的就事論事的層次。

      (議論部分省略)


  (本文撰稿於2006年,部分素材選自康健《人民公社警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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