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秦基偉將軍《上甘嶺日記》
戴 旭
11月25日,是上甘嶺戰役結束的日子。六十年前的故事,回想起來依舊讓人心潮澎湃。
一、上甘嶺戰役是中國人的精神圖騰
戰史是一個民族的成長記錄,光榮的戰史一般會演化為後世的精神圖騰。評價一個民族的品質,要看她創造了怎樣的戰史;而判斷一個民族的前途和生命力,則要看它如何對待自己的戰史和創造新的戰史。
歐洲以及歐洲私生子的美國,其精神圖騰是距今三千多年前波希大戰中的溫泉關大戰。那是兩個民族、兩種文明的決戰中,一場以極弱對極強的戰役。三百名斯巴達戰士全部戰死,但卻為整個歐洲贏得生機。歐洲人和美國人至今不忘這小小的一戰, 2005年還在投巨資拍攝大片《斯巴達勇士》,在世界各地弘揚他們祖先的“戰鬥精神”,以鼓舞21世紀的歐美民眾和聯軍,圍剿波斯帝國繼承者的伊朗。
僅從這一點,就可以理解歐美稱霸世界五百年和獨步天下的鐵一般的事實。
堪與溫泉關戰役媲美而威武雄壯過之的,是近代中國人創造的上甘嶺戰役奇跡。數萬中國軍人,其粉身碎骨、化為鐵石烈火的舉動,已不能用一般的戰鬥行為來描述。那同樣是兩個民族、兩種文明的決戰,同樣是極弱對極強。他們——中國軍人,犧牲了,勝利了。他們是中國的“斯巴達勇士”,隻是沒有人知道,中國斯巴達的故事是不是也會流傳幾千年。
上甘嶺的故事,是新中國第一批遠征軍書寫的。自漢武大帝的軍隊遠征大漠席卷匈奴,唐朝軍隊飆擊突厥之後,近兩千年中由農耕漢族為主構成的中國軍隊,已幾乎沒有在國門外狙擊並大勝強敵的戰爭記錄。但是,在公元1950年,中華民族的曆史就像平地炸響的驚雷一樣,忽然展開了炫目的篇章。
在單調的世界戰爭史上,隻記載著這場戰役的簡單的經過和結果:世界上最強大、裝備最先進、剛剛取得世界大戰勝利的美國軍隊,率領16國聯軍,以前所未有的猛烈炮火和激烈進攻——差不多有著兩千年前波斯王縱橫天下的霸氣,卻被衣衫襤褸、武器簡陋而士氣高昂、視死如歸的中國軍人徹底打敗。
美國和美軍的強大,加大和加重了中國和中國軍隊勝利的分量。毫不誇張地說,自朝鮮戰爭結束後至今六十餘年,在以弱敵強的戰爭中,從來沒有一個國家的軍隊,創造過如朝鮮戰爭中上甘嶺戰役一樣的輝煌。越南戰爭中沒有,海灣戰爭中沒有,後來的科索沃戰爭、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中更沒有——它們甚至沒有讓曆史記住的人物和情節。這六十餘年的“高技術”戰爭,雖然也慘烈,但卻沒有激動人心的看點,更沒有值得後世回味的地方。
指揮上甘嶺戰役的中國軍隊主將,是一位有著二十三年軍齡,三十八歲年齡卻身經百戰的秦基偉軍長。這位中國軍長的履曆,幾乎就是新中國的履曆。世界上每一個大國都有自己的革命傳奇,中國曆史上每一個朝代也都有自己的戰爭開篇,但古今中外沒有一國、一朝,如新中國一樣艱苦卓絕而又激昂卓越。正如秦基偉的戰鬥經曆中隨便拿出一頁,都可以讓他的美國對手感到慚愧一樣,新中國的戰爭詩篇,每一頁也都讓美國的建國者們感到驚歎。
在真正的上甘嶺戰役之前15年,二十多歲的秦基偉已經在中國的河西走廊打了一次小型的“上甘嶺”戰役。時任偵察科長的秦基偉,在臨澤陷入重圍,指揮隻有後勤部隊、警衛連和婦女團的微弱兵力,與數十倍於已、武器精良的敵人,鏖戰三晝夜成功突圍。朝鮮戰爭爆發的時候,美國軍隊正挾戰勝德、日兩大帝國軍隊之威,躊躇滿誌;豈不知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在打敗眾多軍閥、趕走日本、全殲國民黨八百萬大軍之後,也正在勝利之巔驕傲地雄視東方!
二、東西方最優秀民族選手鋼鐵和意誌的對決
二十世紀中葉,美國經過五十多年的擴張和兩次世界大戰的趁火打劫,積累起巨大無比的財富、技術和工業實力,獨家擁有當時的“終極武器”原子彈,它以橫行無忌的軍事力量和目空一切的傲慢,體現在國際政治中。同樣是這個時代,中國經曆一個多世紀的民族屈辱,和無數人前仆後繼的浴血拚爭,終於贏得“解放”,整個民族的心底都充滿著對於美好未來的渴望。這種渴望凝聚成的集體意誌,足以壓過麵前的一切阻攔。
朝鮮,就此成為西方和東方最優秀的民族選手“決賽”的地方。上蒼選擇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對手,進行鋼鐵和意誌的較量,真是別有深意。也許它要看看,那個剛剛取代了歐洲所有帝國的最年輕的國家,有沒有征服全球的力量;同時它還要看看,那個唯一尚存的文明古國,是否還有重新煥發的生命力。它把一切最有利的物質條件都給了美國一方,而把最艱苦的部分留給了中國一方,以此激發和探測人類精神和意誌的極限。
對決發生在朝鮮戰爭並最後集中體現在上甘嶺戰役中。
許多年後,當我打開秦基偉將軍當年在上甘嶺道德洞裏一筆一劃記下的日記,耳畔猶是山呼海嘯電閃雷鳴—
1952年10月14日淩晨3時30分,一個遠東冬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激烈的戰鬥,在五聖山的前沿陣地激烈地展開了……”這一天,秦基偉將軍,以這樣平常的語氣樸實的筆調,寫下上甘嶺戰役日記的第一行。
這一天,美、韓軍以300門大炮、40架飛機和120輛坦克,向朝鮮一個名為上甘嶺村附近的兩個小山頭——597.9和537.7高地發射炮彈30餘萬發,投擲航空炸彈500枚,以7個營的兵力開始了波浪般的進攻。
第一天日記的結尾,秦基偉將軍這樣寫到道:”我135團組織了頑強的反擊,將敵人完全從陣地上趕出去,殺傷敵人1700多名,俘虜美偽軍三名,繳獲各種槍炮100餘支,戰車3輛”。
這種場景,很類似一般中國軍事電影的開頭。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秦基偉將軍的意料:它由兩個連級高地之爭最終發展成為規模巨大的戰役,美韓參戰總兵力6萬人以上,而中國軍隊也集結了4萬3千餘人。秦基偉將軍後來在回憶錄中說“上甘嶺戰役是我一生中最殘酷的戰役”,“戰役剛剛開始時,朝鮮其他戰場上還有一些戰鬥,等上甘嶺戰役進入高潮,其他戰鬥幾乎都告暫停,上甘嶺就像一根敏感的神經末梢,動一動,痛全身,全世界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這片麵積僅3.7平方公裏的土地上。以後有人說上甘嶺戰役是‘在小山頭上打大仗’,是‘朝鮮戰場的淮海戰役’,這些話是有一定根據的”。
上甘嶺戰事的演變也超出了範佛裏特的預料。這位美國集團軍司令原計劃隻用兩個營的兵力、5天時間、傷亡200人便拿下上甘嶺。然而,此戰卻打了43天,聯合國軍”向兩個小小山頭傾瀉了190萬發炮彈和5000枚航空炸彈,其火力密度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所有戰場上聞所未聞的。
“陣地表麵工事被摧毀了,草木被打光了,山頭的岩石被打成半米多深的粉末。戰場上空,昏天黑地,硝煙繚繞。隨手抓一把沙土,就有一半是鐵屑、彈殼。與此相聯係的是兵員的傷亡,血肉橫飛的場麵司空見慣......”秦基偉將軍日記中記載的一個場景,幾乎就是上甘嶺戰役激烈程度的寫照:“十一月五日......我守備部隊同敵人展開了十八次反複衝殺。黃昏時分,在粉碎敵人最後一次集團衝擊時,主峰陣地上空出現了一幕令人驚心動魄的奇觀。連續數日烽火硝煙遮蔽的在渾渾沌沌的黃昏中,倏然驟亮,那一瞬間,天宇間一片輝煌,桔紅色的光輝照亮了整個上甘嶺戰場。緊接著,一聲奇異的爆炸聲裂破了長空,天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火團,暴風驟雨般降下一陣燃燒著的金屬碎片。原來是美軍一架低空支援步兵衝擊的F-51型強擊機,居然撞上了我軍地麵低彈道彈丸,頓時粉身碎骨,那眩目奪魄的一亮,那驚天動地的一響,再加上紛紛墜落的殘骸正好落入敵陣,這使本來就膽戰心驚的美韓士兵更加恐怖”。
這種場景,是好萊塢的導演們在拍攝《斯巴達勇士》時,任憑怎樣想象也無法渲染的,而上甘嶺不同於溫泉關的,還有著更多關於人的生理和心理極限的檢驗。
秦基偉將軍戰後總結道:“上甘嶺戰役是一場特殊的戰役,它既是敵我雙方軍力的較量,又是兩種世界觀、兩種價值觀、兩種思想體係的較量。”
三、黃繼光是“普遍現象”!——上甘嶺盛開中華民族精神之花
從最高指揮員的親筆記錄和一線戰鬥員事後的回憶中,這場戰役的場景栩栩如生:坑道作戰是最艱苦的階段,坑道裏的條件惡劣到了極點。敵人對坑道進行封鎖、轟炸、爆破、焚燒、堵塞,甚至向坑道裏投擲毒氣彈、硫磺彈。有的坑口被炸塌,有的被堵塞。坑道裏缺糧、缺彈藥,最要命的是缺氧、缺水。缺氧常使戰士頭腦發暈;缺水,戰士隻好喝尿,或者趴在坑道壁上舔石頭上的潮氣。誌願軍戰士全靠頑強的意誌堅持著。尤其是傷員備受煎熬,有些時候,坑道裏連一滴酒精,一卷繃帶都沒有,隻好任憑傷口發炎、潰爛。為了不影響戰友,傷員都自覺強忍劇痛,一聲不吭,很多傷員都用嘴咬著床單,有的至死嘴裏的床單都拿不下來……
秦基偉的每一頁日記在記述戰鬥場景時都充溢著必勝的豪情,但這位多年出生入死的鐵血將軍,在寫到自己的部下時卻飽含深情:“一三五團七連在坑道裏七天缺水,當運輸員劉明生將路上拾到的一個蘋果送給連長張計法時,張計法又交給了步話員,步話員忍著幹渴,又將蘋果傳給一個重傷員。一個蘋果在坑道裏轉了一圈,又完整地回到連長手裏。連長流著淚,帶頭咬了一小口,再往下傳,每人都隻咬一點點,一個蘋果在坑道裏轉了兩圈才吃完。我們為什麽能夠守住五聖山,為什麽能夠堅韌不拔地抵擋住那麽猛烈的攻勢?這個蘋果的故事也可以從一個側麵做出答案……還有一個女戰士使我印象至深,她叫王清珍,是個鐵路工人的女兒,隻有十七歲。她在五聖山後麵的坑道病房護理二十多個重傷員,喂飯、換藥、洗繃帶,還要背傷員出洞解大小便。有個傷員嘴巴化膿,不能咀嚼,她先把飯嚼爛,像大人喂孩子一樣一口一口地喂到戰友的嘴裏。還有一個腹部重傷的傷員,不能動彈,躺著解不下大小便,又憋又脹,十分痛苦。這個姑娘為了解除戰友的痛苦,幫助傷員排尿,情操之高尚,令人肅然起敬......”
“四十五師發揚英勇犧牲的戰鬥精神,一人舍命,十人難擋。許多連隊打光了,有的連隊隻剩下幾個人,仍然堅持,戰士們是多麽可愛,多麽可敬......邱少雲、黃繼光、孫占元等人的壯舉,不僅使敵魂驚魄動,就是在我軍戰史上,這樣的行為也不多見.....有如此奮不顧身浴血死戰將士,敵人焉有不敗之理!”……“所有這些,灼痛了西方人的視野。對於中國人,他們應該重新認識了,必須刮目相看了”
第十五軍《抗美援朝戰爭史》這樣描述:“上甘嶺戰役中,危急時刻拉響手雷、手榴彈、爆破筒、炸藥包與敵人同歸於盡,舍身炸敵地堡,堵敵槍眼等,成為普遍現象。”
一句“普遍現象”,足以泣鬼神!可以說,這樣一支中國軍隊的形象,與鴉片戰爭、甲午戰爭中的中國軍隊,已不可同日而語。為什麽同一個種族僅僅經過半個世紀就完全脫胎換骨?是中國共產黨為中華民族注入的理想和信念,新中國領導人以漢唐尚武之風,將倍受列強淩辱的“東亞病夫”塑造成一個個、一群群英武戰士,讓新中國軍人有了完全不同的精神構成,才使得他們經受住了煉獄般的鐵火鍛造。他們憑借“硬氣功”以肉體擊碎了鋼鐵,用手榴彈戰勝了原子彈。那些在冰天雪地裏以衣衫襤褸的單衣“像原木在移動”的人,以“謎一樣的東方精神”,讓中國陸軍重新在國門外找回失落百年的尊嚴;幾百個中華青年,操縱著飛翔的機關炮,把一百年來中國的恥辱,和列強的傲慢,打得粉碎!這是戰爭,又不僅僅是戰爭。這是整個民族的熱血凝聚和精神迸發!新中國有令人尊敬的國際地位,不是“菩薩心腸”忍讓出來的;新中國在世界上高昂著頭,那是因為黃繼光走在民族的前頭。
拿破侖說,劍總是對精神俯首稱臣的。朝鮮戰爭,就是中華民族收複千百年精神失地的一戰,而上甘嶺戰役,把中國軍隊身上所攜載的民族精神之光,釋放到極致。
這是我、也是後來的中國人景仰這場戰爭、這場戰役的原因——她重新煥發了這個古老民族永不衰老的雄性精神。中國共產黨人和她鍛造的完全新型的中國軍人,在他們草綠色的軍裝裏,深藏著鮮紅的信念——這是她所向無敵的真正原因。僅僅是描述這支軍隊的前身經曆,美國作家協會主席索爾茲伯裏就感歎“閱讀長征的故事,使人們感到,人類的精神一旦被喚起,其威力是無窮無盡的”。要是他有機會並且也有勇氣,描述一下曾經身為紅軍的將領指揮下的這場戰爭、這場戰役,他又該發出怎樣的感歎呢?
上甘嶺陣地守住了,朝鮮戰爭結束了,抗美援朝勝利了。戰爭的勝利讓世界對中國重新充滿敬畏:素來倔強的日本,正是在朝鮮戰爭之後,才真正相信中國真的站起來了,而海外中華赤子各界精英,正是因為新中國的強悍雄壯,一掃百年孱弱病夫形象而心生自豪,所以放棄優越的國外生活,百川歸海般融入祖國;各族人民意氣風發,共同開創了一個夢幻般的理想主義時代。
四、上甘嶺戰役勝利讓中國人幾乎在一切領域挑戰“不可能”
正是由於這場戰爭無可置疑的輝煌勝利,二十年後美國總統來到北京,向中國最高領導人致敬。那也是傲慢的西方,第一次心悅誠服地仰視中國。
由於這種自信的激勵,中國人幾乎在一切領域挑戰“不可能”:他們大膽嚐試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存在過的製度,他們大躍進,他們工業化,.......,他們爬冰臥雪在大慶在克拉瑪依,幾乎是用手指摳出石油;他們在高聳入雲的崇山峻嶺,僅憑著人力和手工,居然淩空打造出“紅旗渠”;他們在一窮二白的廢墟上造出“兩彈一星”,核潛艇,.......,他們有過悲壯的挫折,但也創造了這個民族經濟、政治和文化、軍事、科技領域驚世駭俗的空前成就。
如果說今天的中國是一座高入雲霄的大廈,那麽,支撐這座大廈的第一根柱樁,是以上甘嶺的中國軍人們為代表的那一代中國人,用他們的血肉之軀和百折不饒的意誌打下的!
除了精神上的豐碑意義和國家安全的基石作用,上甘嶺戰役所代表的中國人民誌願軍在朝鮮戰場上的戰績,還是公元20世紀戰爭藝術的傑作。
美國新聞界在專題評論中說:“這次戰役實際上變成了朝鮮戰爭中的‘凡爾登’,即使用原子彈也不能把狙擊兵嶺(537.7高地北山)和爸爸山(五聖山)上的共軍部隊全部消滅。”讓美國人如此沮喪的中國秘密武器,是毫無秘密可言的坑道。
早在上甘嶺戰役爆發前半年,中國人民誌願軍司令部就根據朝鮮戰爭的經驗和戰局最新發展,做出大力構築坑道工事的決定,並要求成為能防、能攻、能機動、能生活的完整體係。至朝鮮停戰,誌願軍構築大小坑道總長1250多公裏,挖塹壕和交通壕6250公裏,比中國的萬裏長城還要長,開挖土石方6000萬立方米,如以一立方米的體積縱向排列,可環繞地球一周半。而一想到這麽漫長的坑道,相當多的時候竟然是中國軍人用美國炮彈皮融化打造的鐵釺和鐵錘,輔以從美國定時炸彈掏出的炸藥,在堅硬的石頭山上完全憑借人力開出的,我就無法不又一次驚歎我的前輩們的可歌可泣。那是上甘嶺背後的奇跡!
正是這原始的坑道,讓擁有大口徑炮兵、坦克和航空兵火力等絕對優勢的“聯合國軍”無計可施。而少量的炮兵,在中國軍隊手上卻被使用的出神入化——秦基偉在日記中寫道:“ 30日22時,密布在五聖山方圓十幾裏的山穀中的我軍各炮群,突然咆哮起來。無數炮彈掠空而過,一道道炮彈出口的紅光,像閃電一樣劈開了漆黑的夜空。5分鍾後,炮火延伸,接著響起‘噠噠’的機槍聲。敵人以為我軍反擊開始了,紛紛躍出工事。隱蔽在山背後的敵人預備隊也蜂擁而上,企圖像往日那樣先我搶占陣地。但敵人沒想到,已經延伸的炮火,突然殺了個回馬槍,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敵軍傾瀉,1萬多發炮彈鋪天蓋地落到敵人陣地。已經展開戰鬥隊形的敵人還沒有接觸我進攻步兵,就被炮火吞沒,屍首四處飛揚”。秦基偉在日記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戰例:上甘嶺戰鬥打響後,為了加強五聖山方向的火力,誌司給我們配屬一個“喀秋莎”火箭炮營。這種炮是蘇聯造的,十九管,在當時是新式武器,一按電鈕,十九枚炮彈像一條火龍流瀉出去,半邊天都是紅的……陣地極易暴露。友軍中就有“喀秋莎”營被敵飛機炸毀的事。我們對這個寶貝蛋,格外小心。平常藏在山洞裏,連自己的部隊都不讓接近。確定要打,才悄悄選擇陣地,計算好目標諸元,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時間一到,派出警戒,炮車直奔陣地,停車便打,打完就撤。所以在整個四十多天的上甘嶺戰役中,我們的“喀秋莎”前後發射十次,毫毛無損。他對炮兵的評價是:“凡參戰部隊炮兵均組織得較好,快、準、狠,不僅本身戰術俏皮,同步兵的協調也十分默契。步兵部隊上下都感到滿意。”“大量的炮兵參戰,炮火準確猛烈,為上甘嶺戰役取得勝利起到了重要保障作用。”
根據誌願軍炮兵指揮所統計,上甘嶺戰役中國軍隊共消耗彈藥40萬發,這在中國軍隊炮兵作戰史上是空前的。炮兵共斃傷敵人12800人,占殲敵總數的半數以上;同時還擊毀大批敵坦克、汽車、火炮,高射炮兵毀傷敵機201架。美國的戰地記者認為,上甘嶺“戰鬥困難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中國的大炮發揮了驚人的作用”,共軍的炮火經常使“進攻的聯軍陷於癱瘓”,“使那些爬上山頂的聯軍全軍覆沒”。
中國軍隊防禦炮火的戰術智慧,同樣讓現代化的美軍相形見絀。中國戰士們為防炮、防炸彈,在山上挖成一些“貓耳洞”,以後又把這些“貓耳洞”連結起來,形成一個“U”形小坑道,可藏可攻。這種發明,很快成為誌願軍總部的戰略決策,於是,全軍掀起坑道工事建設高潮,並形成朝鮮戰場的一大奇觀:美軍在山頂打炮,中國戰士在山裏麵放炮,爆炸聲日夜轟鳴。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在給美國總統的報告中沮喪地寫到:我們現在“用這種方法20年也打不到鴨綠江”。美軍不得不承認中國軍隊是世界上的“頭等陸軍”。美國軍事史專家沃爾特·G·赫姆斯在《朝鮮戰爭中的美國陸軍》一書中認為:“無論是從空中或地麵上的火力都不足以將躲藏在挖得很好的戰壕裏的敵人消滅。”“這場有限戰爭的優勢是在防守一方。”
朝鮮戰爭是中國人第一次按照西方列強強加的法則,用機關槍和大炮進行辯論,並且完全徹底贏得“辯論”的一仗。而上甘嶺就是雙方的大炮和機關槍辯論最激烈的地方。對於朝鮮戰爭,上甘嶺戰役是最後一戰。它像一幕激越的交響樂,在最高潮的頂點,突然結束。對於幾乎流盡了鮮血的中國人,這是一杯高烈度的燒酒;對於剛剛贏得二戰不可一世的美國,這是當頭狠狠的一棒。
11月16日,美聯社悲哀地宣布:“到此為止,聯軍在三角形山(上甘嶺)是打敗了。”範佛裏特後來公開承認:這次作戰是“戰爭最血腥的和時間拖得最長的一次戰役,使聯合國軍蒙受到重大的損失”。“聯合國軍”總司令克拉克則寫道:“這個開始為有限目標之攻擊,發展成為一場殘忍的挽救麵子的惡性賭博,我認為這次作戰是失敗的。”中國人民誌願軍十五軍軍長秦基偉則霸氣十足地說:“上甘嶺戰役徹底粉碎了敵人的‘金化攻勢’,給敵人以沉重的軍事打擊。美七師、韓二師均被我打殘廢了。”
這場戰役最精彩的部分,是直到結束都沒有揭開的謎底。秦基偉許多年後還在思索這場戰役:幾十年來我一直心存疑竇,我總認為範佛裏特還備有另一種不為人知的陰謀,即在上甘嶺戰鬥登峰造極之時,他的一隻眼睛盯著五聖山,另一隻眼睛一定瞪得老大窺探我的西方山。隻是由於我們在西方山上死死按兵不動,範佛裏特才悻悻作罷。如果我們因為上甘嶺戰事吃緊而動用西方山部隊,範佛裏特極有可能回馬一槍,打我們一個聲東擊西。他畢竟是機械化部隊,撤出戰鬥快,重新投入戰鬥也快。那樣一來,上甘嶺戰役就成了西方山戰役,戰役的最後結局是什麽樣子,那就很難想象。我們自始至終沒有動用四十四師部隊……
可以說,作為朝鮮戰場上的最後一戰,美國看起來幾乎在所有方麵都占據著優勢,可又在幾乎所有方麵都徹底失敗了。
五、朝鮮戰爭徹底洗雪了中國近代史,改變弱國無外交的定律,以敢於主持正義贏得大批朋友
朝鮮戰爭彌補了新中國軍隊沒有以大兵團參與世界大戰的遺憾。一支完全沒有製空權,僅僅靠著戰前突擊挖出的幾條山洞,幾乎是完全憑著前赴後繼的犧牲精神,和高超的智慧,以血肉之軀壓製住了鋪天蓋地的鋼鐵火藥。這種情形,是自火藥用於戰爭之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場麵。它顛覆了西方以鋼鐵對鋼鐵的戰爭模式,它因此留下了“謎一樣的東方精神”。隻有如拿破侖一樣偉大的軍事家才能讀懂它的含義。隨著信息化和更先進戰爭樣式的到來,以後這種場麵也不會有了。上甘嶺因此成為熱兵器時代的一個奇跡,當然,它也埋藏了太多有關戰爭的寶藏。
遺憾的是,當年戰爭的雙方,都沒有對那場戰爭、那場戰役之後進行最基本的發掘工作。在美國,由於戰爭和戰役的結局不夠光彩而被有意淡忘;而在中國,則隻是簡單地在那場戰爭、那場戰役的血火中“冶煉“出黃繼光、邱少雲等幾位忠烈英雄,激勵後人。隨著歲月的延伸,今天的中國漸漸意識到,這場戰役的遺產,遠遠不隻是幾個驚天動地的英雄,盡管他們永遠可歌可泣。
抗美援朝戰爭對於世界的意義,在當時是擋住了歐美列強循著曆史的慣性第二次入侵中國,徹底地結束了中國和世界近代史。中國人第一次給了橫行世界幾百年的歐美強權一個鐵血教訓,第一次把那些恣意淩辱中國的世界列強,成群成片地打倒在自己的腳下。這一仗不僅拯救了朝鮮,連帶地也鼓舞了中南半島各東方民族反擊西方殖民者的勇氣,同時卻震懾了美國的戰爭意誌——越南的獨立就是中國抗美援朝勝利國威大振的後續效應。不管曆史學家怎麽安排,中國人以西方人熟悉的強悍和凶猛,開啟了屬於自己的新紀元。
對於屈辱了110年的中國近代史,這是一次完美的洗雪和了結。中國陸軍在自己本土上失去的尊嚴,通過這國門外一次小小的戰役所代表的戰爭,徹底奪了回來。自那以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出現過外國軍隊在中國領土上追擊中國軍隊的場景,在中國進行過的幾次自衛反擊作戰中,外國軍隊也沒有和中國軍隊進行過戰役級的對決。盡管冷戰中美蘇都曾對中國進行過核訛詐和戰爭威脅,但礙於並不久遠的記憶,最後都停留在口頭上和想象中。
朝鮮戰爭在近代的外交意義是改變了弱國無外交的定律。以物質指標計算,新中國無論哪方麵都是“弱”者,美國無亂哪方麵都是“強”者,但戰爭的結果卻是強弱易義,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敢視中國為弱者。而新中國贏得舉世喝彩,亞非拉兄弟紛紛來賀,並最終把新中國抬進聯合國。敢戰方能言和,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但也有著自強求尊的真理。朝鮮戰爭後新中國外交局麵迅速打開的事實證明,世界上多數國家並不會因為一個國家的富裕而畏懼它,而隻會對一個仗義勇為的國家充滿尊敬。此戰勝利的政治、外交效應,足以讓後世那些在外國人麵前隻會用外語念和字經、卻交不到真朋友的書生們無地自容。
這場戰爭之後,我的父親進入了中國軍隊,再之後,我也加入進來。這是中國男人們的寫照:中國軍隊在她的人民中樹立了偉岸的形象,讓軍營成為一代代中國男人向往的地方。
六、上甘嶺戰役的啟迪:精神的準備是最後的準備,精神的裝備是最強大的裝備。
大江東去,日月西移。朝鮮戰爭之後,中國進入強敵環伺下“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艱難建設時代,美國卻開始了冷戰爭霸和全球稱王的帝國征程。
2010年,美國宣布重返亞洲、戰略東移,重點鎖定中國,大軍虎視眈眈朝鮮半島。
此時此刻,距離上甘嶺戰役爆發正好六十年,按照中國人的紀元慣例,是又一個曆史輪回。
六十年中,美國在冷戰中戰勝了蘇聯,1991年又以一場技術先進、戰果輝煌的海灣戰爭,開啟世界新軍事革命的大幕。
無情世界的冰冷鐵律,伴著殘酷的現實又轟然而至。之後,美國以橫掃之勢屠戮世界,踏著歐洲社會主義陣營最後一個國家南聯盟的軀體,提著薩達姆、本拉登和卡紮菲等阿拉伯強人的首級,身負重新鼓脹的狂妄及更加先進的軍備,美國和隱約成型的“聯合國軍”,準備沿著當年的路徑卷土重來——
美國已經公然宣布實施對華空海一體戰。僅僅在朝鮮半島——距離當年上甘嶺不遠的地方,半年之內,美國就進行了數十次大規模演習。
2012年3月,美國總統奧巴馬,隔著防彈玻璃,對38線以北足足看了十分鍾。三個月以後,美國在鼓角之聲相聞的夏威夷舉行了有22國參與——卻沒有中國的環太平洋軍事演習。
2012年9月11日,在美國暗中鼓勵、慫恿之下,日本挑起購買釣魚島事件,美日接連展開挑釁性軍演,東亞局勢驟然緊張。
2012年11月,剛剛連任總統的奧巴馬,就急不可耐地宣布訪問東南亞,加固針對中國的C形包圍圈。
美國不斷更新對朝戰爭計劃。朝鮮風雲莫測,日本蠢蠢欲動。美國在中國周邊點起了一堆又一堆戰火。作為世界最後一條冷戰的防線,三八線完全存在重新火熱起來的可能。
當美國人忘記當年在朝鮮戰爭中的折戟沉沙,以前所未有的姿態,準備重啟戰爭大幕的時刻,太多的中國人卻已經遺忘那個地方、那場戰爭、那場戰役。
也許,中國需要重新擦亮“戰爭”——這個在三十年燈紅酒綠中幾乎被遺忘的政治和軍事名詞了。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那一代中國人,以他們的粉身碎骨,以他們的氣壯山河,打退強敵威逼,洗雪百年國恥,把一個朝氣蓬勃的新中國,交到了後人手上,圓滿完成時代使命。他們已經安息,他們可以安息。
今天,戰爭幽靈重新逼近國門,“美帝野心狼”又虎視眈眈。狼煙已在望,大敵正當前,中國須備戰!這一戰,對民族生存與安危的“意義”絕不亞於當年抗美援朝和上甘嶺戰役的生死攸關。
中國的殲20試飛了,殲31試飛了,殲15也試飛了,航空母艦也入役海軍。中國人歡欣鼓舞。但是,我們的先輩,以他們的無畏和卓越,告訴曆史也啟迪今天:我們從來不是靠裝備打贏戰爭的;精神的準備是最後的準備,精神的裝備才是最強大的裝備。
站在抗美援朝戰爭和上甘嶺戰役勝利的榮光之上,今天的中國人本應該更偉岸。麵對危局,麵對強敵,麵對未來,茫茫之中,冥冥之中,我似乎聽到上甘嶺的先烈在並不遙遠的曆史中喝問:你們,21世紀的中國人,將把一部什麽樣的“戰史”留給後人?
七、有多少中國人還堅守在民族的精神高地?
戰爭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自然法則在人類世界的永恒體現,是所有民族和國家都必須反複跨越的生死關。
世界曆史上,凡是稱雄一時的,無不是充滿尚武精神民族和國家;而遭受蹂躪以致覆亡的,大多是性情柔弱或貪於安逸、疏於防範的民族和國家。
中國曆史上,凡是尚武精神得以弘揚的時代,多是輝煌的盛世;反之,凡是進取意誌衰退的時代,則多是醉生夢死的衰落末世。中華民族的命運,就在這盛衰交替中不斷地演繹著或壯闊激越或哀愁淒慘的悲喜劇。今天的中國已經融入世界,這意味著中國人可以有更多的“鏡子”和參照係,可以知己知彼。
習近平總書記在新政治局第一次集體學習中指出,理想信念就是共產黨人精神上的“鈣”,沒有理想信念,理想信念不堅定,精神上就會“缺鈣”,就會得“軟骨病”。近些年來,中國取得了一定的物質成就,但也付出理想信仰大麵積滑坡、戰爭意誌空前衰退的巨大代價。一些書生理論家,滿口和平發展、和諧世界,對內唱和對外求和,喝著自釀的和平、和諧的迷幻藥,誤導人民對外失去抵抗意誌和警覺意識,一些官吏對內爭權奪利、追名逐利、唯利是圖,寡廉鮮恥,荒淫無度。世風日下,滿目八旗子弟安逸懦弱的形象、南宋晚清垂暮遲緩的氣象,怎不令人觸目驚心!
抗美援朝這樣一場改變中國曆史也改變了世界曆史的偉大戰爭,竟然鮮見於今日影視和文學視野;一部打打談談,融外交、軍事於一體的曠世傑作,不聞於中國戰略思維和外交語係;一些學者除了“和”字經再也念不出別的咒。還有一些無聊文人、導演,對新中國波瀾壯闊的曆史、對中華民族驚天動地的英雄氣概視若無睹置若罔聞,如鼠鑽蠅尋,耽溺於傳統犄角旮旯的一隅汙腐流連忘返,不是土改就是文革,不是宮廷陰謀就是妻妾成群,以扭曲自身曆史、醜化本族形象取悅於西方的文學、影視評獎機構為追求,一個諾貝爾獎、一個奧斯卡獎、戛納獎就能讓中國的一些作家和導演興奮得眉開眼笑鼻涕橫流;少許低級“公知”,置新中國改天換地壯舉與不顧,拿著人家的錢,如鸚鵡學舌,癡迷於西方的話語和價值體係;更有人醜化開國領袖毛澤東,抹黑民族英雄,甘為“人類利益”標簽下的洋家奴。上甘嶺的硝煙拂去之後,是一部金屬般明亮耀眼的曆史;紙醉金迷的烏煙瘴氣之下,會覆蓋怎樣的未來?當糖衣炮彈震天動地打來,當功名利祿排山倒海般撲來,今天,有多少中國人還能如黃繼光、邱少雲一樣,堅守在民族精神信仰的高地?
如果一個國家和民族走到揚州十日,南京大屠殺的地步,大家就喪失了當不當“英雄”或要不要“光榮”的選擇。
講得好,小孩玩遊戲,軟弱一點就會比人欺負,尊嚴是打出的!拚出來的!那些菩薩心腸的國人,等到肉在砧板上時,那時想求死也不能自主。
現今一些文學影視作品,哪怕是以戰爭為題材,都陰柔嫵媚得讓人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