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他去了。。。
談到“死”,人們都說“在一瞬間無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那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
我的爺爺就是這樣離開我們的。
臘月初七的淩晨,爺爺沒有象往常那樣在天剛剛發白的時候起床,他的茶伴兒阿庚爺拎著茶壺,站在門口,“水生。。。走嘍。。。”奶奶隨聲趕緊摸出房門,探出頭向站在門口的阿庚爺說,“水生今早有點不想起身,你先走一步吧。” “哦” .
奶奶回到床前時,爺爺已經去了。。。。。。
“上天有靈”
爺爺是最普通, 最忠厚不過的人了,象所有的中國農民一樣. 因為爺爺是村裏有名的“老實人”,給他送葬的人之多,可謂是前邊的棺材已到了村外墳地,後麵的隊尾還未走出家門呢!
爺爺死後的七天一直在下雨,村裏老人都說這是老天爺在哭,因為爺爺是個好人。在第七天的中午,當地的風俗是要給死去的人“接七”,就是接他回來吃飯。奶奶一邊在灶頭上忙來忙去,一邊自言自語,“可憐嘍,你連一把傘都沒有,又要淋濕了。。。”
外麵的雨還在下著,我們這些孫男孫女挨著給爺爺的畫像磕頭。。。飯桌上爺爺的座位是空著的,桌上擺著給他的碗筷,正當長輩們準備向爺爺敬酒時,天空突然一亮,那久久未露臉的太陽不知怎的從漫天的烏雲中擠了一個縫,從窗口射了進來。。。“啊!!!”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良久以後,聽見奶奶帶著哽咽,說,“好了,吃吧,吃吧。”
當時我十幾歲,對這些不可解釋的自然現象很不理解,但村裏老人們卻都很明白,“水生老實,忠厚,這是上天有靈。”
愛和恨
爺爺一生最恨日本人,不管什麽時候,隻要有人提起日本人,他總會憤憤地說:“日本人搶走了我那隻最會下蛋的母雞,還用槍托打我的頭。那個日本人的樣子我現在都能認得!”
爺爺對陳毅有著很深而樸實的感情,當時陳毅領導新四軍在江南一帶,經常出沒村裏。“我的大兒子(我爸爸)是新四軍,二兒子為大兒子吃了不少苦,陳老總一定曉得我的。”老人總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得意地認為。
爺爺和老牛
爺爺心地極其善良,對家裏的家畜百般珍愛,他覺得動物都是通人性的,所以一定要善待它們。爺爺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爺爺小的時候,家裏養過一頭牛,整日在田裏,從早做到晚。晚上歇工時,都是爺爺趕著牛回家。走在田埂上,爺爺多想騎在牛背上讓它帶他回家,可看著它疲勞的樣子,總是不忍心。
不知過了多少年,牛老了,不能再去犁田了,它要被送到村裏的屠宰場了。聽爺爺說當時殺牛是將牛的腿綁在四根柱子上,屠夫然後從牛的背後持刀向頸部開刀。屠夫一般都不從前麵開刀,因為老牛早都已通人性,殺它的時候,牛會掉眼淚。主人是更不願意在場,畢竟是象一家人一樣生活了一輩子。
爺爺當時十來歲,他怎麽也舍不得離開他那朝夕相處的老牛。於是趁人沒注意,他偷偷地遛到屠宰場四合院的後麵。爺爺貼著牆根兒,生怕被大人們看見。正在這時,不知怎麽的,亂踢亂蹬的老牛一轉身,看見了爺爺。突然,老牛一動也不動了,它站在那兒,那充滿悲傷的眼睛裏滾下了一滴滴絕望,無助的淚水。老牛一個勁的往後看,說什麽也不肯朝前看。最後屠夫不得不對曾祖父說,“水生爹,我看今天就算了吧,你們明天再來吧。”
這個故事我就是這樣的記了幾十年。
一根快化完了的冰棒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也不知道是誰發明了冰糕,兩分錢一根。一天傍晚,我滿頭大汗,剛跟朋友們瘋完了往家跑,遠遠地看到爺爺站在家門口等我,“快,快,我有好東西給你吃。。。”爺爺從疊好的被子裏摸出了一個鼓鼓的毛巾包,卷得一層一層的。爺爺小心地打開,我一看,是一根化得隻剩下三分之一的冰糕! 我拿起來就吃,爺爺笑眯眯地看著我,邊說“又到哪兒去瘋了,現在才回來?早點兒的話,你還可以多吃到一點。。。”
不知怎的,我在後來的多少年裏都會想到這件事,還經常會後悔那天回家這麽晚,有時會感到內疚,實在是心疼我爺爺,他一定是等了我很久很久。。。
河邊摸河蚌
我最愛跟爺爺去河邊摸河蚌。那時的河水沒有汙染,市郊的空氣聞上去清清的,甜甜的,一股青草味道。河邊上淺淺的清水裏,遠遠望去灰灰的一片,水底趴滿了肥肥的河蚌,微微地張著嘴。。。爺爺卷起褲腿,赤腳走進淺水裏,一手拎著包,一手撿著河蚌,一邊回頭不停地囑咐著好奇的我,“阿莉,不要走的太近。。。”
爺爺不是常常帶我去的,我一定要很長時間都很乖,很乖,他才答應帶我去。那時街上沒什麽車,在去的路上,爺爺總是背著我,他嫌我走得慢,回來的路上,爺爺攙著我的手,背上背著河蚌。
在我幼小的心裏,爺爺是個最了不起的人,他的手不怕燙,什麽鍋都能端;他什麽都會修,我的娃娃壞了,他一修就好;他什麽地方都能找到,哪怕去了再遠的河,他都能找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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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沒留下什麽照片,可是爺爺慈祥,深遂的眼睛,溫和,善良的麵容,飽經風霜,微微駝背的身影永遠刻在了我的記憶裏。
我的爺爺就是這麽樣的一個人 – 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 一個忠厚老實的中國農民。
I enjoy this 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