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瑪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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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石★嶴】 第二章 紫色的帆(續)

(2009-09-06 09:41:12) 下一個

圖畫教室設在學校最南麵的一排平房內,麵積大約是音樂教室的六倍。實際上它是圖畫教師的畫室,四周牆上掛著他的大幅油畫,多數是四明山區的風景、人物和建築,粗獷而純樸。走到近處,仔細欣賞,能發現它們都不是平麵,而是油畫顏料的堆積,圖像就隱藏在這樣雜亂無章的立體內。每幅作品下方陳列著與該畫有關的速寫、素描、特寫,能讓學生直觀地見到作品誕生的全過程。

圖畫教師姓盛(cheng),學生叫他盛老師。他的姓有點特別,人更特別,三十出頭,個子不高,精瘦,戴一付厚鏡片的眼鏡,頭發塗抹著凡士林、還故意在頭頂扭成一個螺旋。全校學生的美術課都有由他教,而每位學生每星期隻上一節課,學生都認識他,他隻認識畫而沒有時間去認識全校的學生。大部分空餘時間他都跑到野外寫生,隻有雨天,把自己關在畫室中作畫。

幾十條帶扶手的木椅靠牆排成一圈,教室中央放著一張方桌,有乒乓桌那麽大,罩著白色桌布,用作擺放模型,供學生作畫。圖畫教室是學生最自由的課堂。學生進來可以根據光線、角度、朋友的位置和自己的喜好隨便找把椅子坐。教師走進教室時學生也不需要起立。盛老師很少講課,隻是每節課要求學生完成一幅畫,有石膏像也有靜物。

今天,同學們覺得有些異樣,畫室中央的方桌上空無一物,老師走進教室的時候手上還捧著學生的作業。他走到教室中央,把學生的畫稿放在桌子上說:“今天是學生作品評說,先讓大家看看這幅畫是誰畫的?”然後,雙手托著最上麵的那幅畫在同學的座位前麵轉了一圈。幾十雙眼睛見到畫稿,便不約而同地轉向石泉和伊敏。

這幅畫是誰畫的?聽到這句話,石泉和伊敏兩人嚇得半死,心都懸了起來。

其實,自從交了畫稿,兩人好像都有了預感,坐上座位,低著頭,豎起膝上的圖板遮著各自的臉。在校學生不準戀愛,此時說不清楚是恐懼還是幸福籠罩著他們,而內心又覺得很冤。難道男女同學就不能有任何交往?莫非今天老師把這張畫看成了他們戀愛的把柄?至少,伊敏的自畫像不是她自己畫的!

盛老師把畫稿用圖釘釘在黑板上,然後回到方桌邊,用食指挺了挺鼻梁上的厚鏡片眼鏡,慢條斯理地說:“不知同學們見到這幅畫有什麽感受?我見到這幅畫,讓我想起黃土高原上的廣勝寺。那年我還在美術學院讀書,寒假裏幾個同學相約去了山西洪桐縣,就是古裝戲《蘇三起解》的那個洪桐縣。廣勝寺就在縣城向北十七公裏處,寺前有一泉水,叫霍泉。那是黃土高原上噴發了幾千年的泉水,也是我見到過的最大泉水。泉眼四周用石欄砌了個長方形大池,聚成一池碧水。那真是一池清可見底、光能鑒人的好水!池南首噴著三柱幾圍粗的水柱,白如雪堆、柔如玉雕,十分壯觀。”

故事聽到這裏,全班學生一頭霧水,石泉和伊敏更是不知所措,慢慢地從圖板後探出頭來,急切的目光打量著盛老師,希望從他的臉上探得凶吉。

盛老師深度近視,沒有注意學生們的情緒變化,興致勃勃地講下去:“霍泉的水量極大,水質清澈、透明,灌溉著兩縣十幾萬畝糧田。水池的出口處有座十孔小橋,據說是為洪洞、趙城兩縣分水的交界處,是曆史上解決兩縣爭水糾紛的遺跡。泉水水底藏著一個千萬年不變的春天。冬天,刺骨的冷風吹不進去,夏天,烈日改變不了流水的溫度。水底長滿了長長的水草,綠成翡翠,順著水流自由自在的飄蕩,與泉水四周見不到綠色的黃土高原形成非常強烈的對比。這裏的泉水隻顧自己噴,這裏的水草隻顧自己長,不管世界春、夏、秋、冬,刮風、下雨,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個真正的世外桃源。”

說到這裏,盛老師指著那幅畫才回到正題上來:“請看這幅素描,我第一眼見到它就是這種感覺。與大多數同學們的畫不同,它形象地刻畫了年輕人性格的兩個方麵:一個人(他把她說成中性,不敢說姑娘)手抱琵琶被音樂陶醉;另一個人童趣未眠,調皮、風趣,兩個人物既矛盾又統一,有個性又的共性。從形式上看是兩個,從情節上看又融為一體,可以說這是幅充滿著童趣、幽默和音樂韻味的素描,是思想和技巧巧妙結合的典範。”

平時寡言少語的圖畫教師竟然打開了話盒子,一發不可收。他從粉筆盒子裏拿出一支粉筆,邊說邊寫,把講話的要點、難點都寫在黑板上:“今天我們不說伊斯、米勒或者梵•高了,就說說早年魯迅先生談美術。他有篇重要文章叫《擬播布美術意見書》講得非常清楚,他認為美術包括五個內容:雕塑、繪畫、文章、建築、音樂。即今人所說的‘藝術’。將其要素歸結為三:一是天物,二曰理想,三為美化。用這三把尺子衡量中國遺產,就許多不在合格之列。他寫道:刻玉之狀為葉,髹漆之色亂金,似矣,而不得謂之美術。象齒方寸,文字千萬;核桃一丸,台榭數重,精矣,而不得謂之美術。幾案可以弛張,什器輕於攜取,便於用矣,而不得謂之美術。太古之遺物,絕域之奇器,罕矣,而非必為美術。重碧大赤,陸離斑駁,以其戟刺,奪人目睛,豔矣,而非必為美術,此尤不可不辨者也。”

寫完後他轉過身來繼續講:“魯迅先生說它們都不是藝術,什麽是真正的藝術呢?說得概括一點,兩句話:科學家追求智慧,藝術家追求情感。具體地說就是:藝術,不是看你一筆一劃,一詞一句是不是符合標準,而是看你有沒有真情實感?藝術家,乃人的天性與神思的互動,得之於天地之氣,又出自於神靈之穀,他們的痛苦應當比別人深十萬倍,他們的幸福也應當比別人多十萬倍。感情豐富而真實者,藝術才感人。所創作的作品要有感情,當然首先創作者要容易被感動。一個沒有感情、對生活無動於衷的人是搞不成藝術創作的。藝術用的不是筆,用的是心,要捧出自己的心去創作。就是說藝術家的素質還要真,要說真話,表達真實的情感,隻有肺腑之音才能有足夠的力量去打動人們的心。唐朝詩人李賀,字長吉,是個短命詩人,隻活了二十七歲。他活著的時候,母親就看出他活不長。她說:‘這孩子非得把心嘔出來才罷啊!’文學巨匠托爾斯泰就是把自己的一塊肉放進了他的墨水缸裏;達芬奇所繪的最優美的人像都是感情衝動時的作品。可見激情產生一切大作。藝術作品是激情的產物,如果你自己對生活沒有熱情,怎麽能指望你的作品去感染別人?所以說:泯沒天真者,不可以作畫;外慕紛集者,不可以作畫;與世迎合者,不可以作畫;誌氣墮落者,不可以作畫。所謂人品不高,用墨無法,就是這個道理!”

此時,全班學生被老師的講解抓住了心,已經不去關注石泉和伊敏,隻是靜靜地聽他講下去。“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裏,有很多招搖撞騙的乞乞可夫、有很多自私虛榮的蓓基•夏潑、有很多野心勃勃的於連•索黑爾、有很多心靈冰結的伏脫冷、有很多耽於沉思怯於行動的哈姆雷特,就是缺少唐吉訶德,缺少唐吉訶德身上的那種可敬的品質與脫俗的氣質。什麽年代都有人想當藝術家、小說家、詩人,而且為數極多,他們想畫就畫,想寫就寫。可是有些人的靈魂比鞋底還要髒、還要黑,他們的心不是長在胸膛裏而是掛在腰上,像個巨大的錢包,而且離開娘胎之後就被金錢、勢利包裹著,可是他們竟敢大搖大擺地走進這座屬於聖潔、屬於熱血、與金錢無緣的聖殿!”

大家聽得出了神,他們怎麽也想不到,一位圖畫教師能像哲學家那樣講得如此深入、精到。

“有詩說得好:不能沒有鳥兒的翅膀,不能沒有勇敢的飛翔,不能沒有天空的召喚,不然,生活多麽荒涼!想象力和個性是藝術家不可缺的素質,我們需要長有翅膀的烏托邦,烏托邦其實就是超常的想象力,一張沒有烏托邦的世界地圖是絲毫不值得一顧的。說得通俗一點我們需要隨心所欲,文學、藝術、音樂,都一樣,需要有個性,都需要隨心所欲。我們每個人的生活實踐中會有許多彩,這種生活中的彩加上藝術家的想象力變成藝術的彩就是創作。生活中的彩,有些人把它抓住了,變成了藝術;有些人讓它隨風飄散,消失得無影無蹤。其實藝術表現的是人類的幻想,而幻想就是對現實的一種反抗。”

石泉和伊敏仍舊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把畫板平放到膝蓋上。許多時候,話說到後麵往往跟著但是,不過,這次盛老師的但是始終沒有出現。

“動物也有美麗的軀體,甚至超過人體,可是人的靈魂和思想卻是動物永遠沒有的。人物畫就要畫人物的靈魂、畫人物的思想。是美還是醜,不是評判的標準,或許美麗,或許醜陋,或許老邁,或許貧窮,或許在某方麵不愉快,畫家所畫的人物是通過經驗和不幸得到了思想和靈魂的人,才是真正有價值的是人物畫。”

他連喘氣的機會也不留給自己:“羅曼羅蘭說過:不是對藝術有愛,而是對人類的愛,才能讓藝術家創造出自己的價值。”他接著說:“人要成為音樂家、藝術家,就必須要有真正的愛。一個人要使作品帶有情感,首先自己要有情感方麵的親身感受,像所有真正的藝術家一樣,要帶著一顆饑餓的心去生活、去感受、去創作。這幅自畫像有感情、有幽默、有獨創,抓住了生活中的彩,可以稱得上是藝術品,應該得滿分。不過,速寫和素描是畫家的筆記,如果這是一張油畫,一定會更加珍貴。希望畫這幅畫的同學將來有時間和條件的時候,把它畫成油畫。”

畫室裏,突然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大家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把圖板放在旁邊,長時間地鼓掌。

盛老師舉起雙手,用兩手的食指指著窗外,向大家示意,讓大家坐下來,不能再鼓掌了。學校上課期間怎麽能容得下如此大聲地鼓掌、喧嘩!

石泉、伊敏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不過這次盛老師的評語讓本來朦朧的信息揭開了麵紗,不但班內轟動,整個學校也為之轟動了,成為愛的公開。

學校雖然規定學生不準談戀愛,但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互相之間的暗戀很普遍,誰能把它看成十惡不赦的罪孽?再說,大學剛畢業來師範教書的年輕教師,也有好幾對自己正熱戀著呢!大胡子的化學教師追著小巧、美麗的俄語教師;身材魁梧、挺胸走路的數學教師追著文雅、多情的語文教師,他們哪裏還有心思去管學生的閑事兒!

從此以後,女生宿舍中的琵琶和男生宿舍中的嗩呐都啞了,因為音樂等於讓同學們傾聽他們之間的情感交流。兩人像犯了罪似的,互相之間不能對視,也不敢對視,到處都在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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