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鬆, 多麽遙遠不可及的事兒!
多年前好友來紐約跑馬拉鬆, 鼓勵俺跑。 俺從來不喜歡跑步, 特無聊的感覺。 最近一對朋友夫婦, 兩人一起完成馬拉鬆。 嗬嗬, 感覺馬拉鬆又近了。
看了於珈這篇馬拉鬆, 懷疑哪天也跑個一英裏啥的, 至少不那麽反感跑步, 也就夠了。
太極不講究劇烈運動, 可是俺也明明見過跑馬拉鬆的, 精氣神兒確實好。
無論如何, 留檔:)
問好來串門兒的朋友們, 節日快樂!
http://yujia.hxwk.org/2014/12/12/%E4%BA%8E%E7%8F%88-%E6%88%91%E7%9A%84%E7%AC%AC%E4%B8%80%E6%AC%A1%E9%A9%AC%E6%8B%89%E6%9D%BE-2014%E8%B4%B9%E5%9F%8E%E9%A9%AC%E6%8B%89%E6%9D%BE/
人生總有許多料想不到的事情,這也正是其迷人之處。三年多前,我連續跑一英裏都覺得吃力,千萬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然完成了一次馬拉鬆。
盡管我一直喜歡運動,尤其喜歡健行和爬山,但我早給自己論斷過,“跑步不適合我。”居住紐約二十多年,每年十一月第一個星期天的紐約市馬拉鬆賽,我曾多次去觀看,加油呐喊,也多次被激勵得心潮澎湃,回到家就去跑步機上跑。但是,跑不了幾分鍾,渾身上下、裏裏外外似乎都不對勁,腹部疼痛,膝蓋不舒服,氣也喘不上來,隻得停下來,心裏再次對自己說,“我真的不能跑步,跑步不適合我。”
近四、五年來,大概是人到中年,有了危機感,害怕所有的日子都淹沒在日常瑣碎裏,於是每年喜歡弄個新年決心,新年決心中總有一條,“今年要做一件自己認為做不來的事情”,用英文來說,就是“step out my comfort zone”。跑步,作為我舒服域以外的一件事情,便被列在2013年的新年決心裏。
還記得2013年元旦之夜,我裹著圍巾,戴著帽子,頂著寒風,摸黑來到中央公園,參加紐約市路跑俱樂部(New York Road Runners 簡稱 NYRR)舉辦的“新年之夜四英裏跑”。原以為能有幾個人有毛病,大冬天深更半夜來跑步,沒想到中央公園裏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新年鍾聲一響,炮竹齊鳴,焰火滿天,幾千人呼啦啦跑起來,場麵實是壯觀。我興奮極了,被這股能量提升著,混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跑著。盡管中途停下來走了兩次,但我衝過了終點線,跑完了四英裏。那是一次不計時的比賽,速度大概超慢,但那次比賽,是我跑步的一個突破口,讓我知道我還是可以跑的。
2013年頭兩個月,我督促自己每星期去跑步機上跑一次,每次不少於40分鍾,跑且跑著,感覺實在很枯燥無聊,心裏納悶著,有這麽多好玩有趣的運動,怎麽會有人選擇跑步?跟大多數新年決心的命運一樣,堅持了兩個月,跑步很快被我冷落,一個月難得跑一次。
真正激起我跑步的,是幾個月之後,網友秋分來參加2013年紐約市馬拉鬆賽。跟秋分在網上認識多年,對她印象很好,她溫和謙卑,做事認真低調,她多年跑步,愛跑也很能跑。她本來是要參加2012年的紐約馬拉鬆賽,她和她先生從北卡開車上來,都開到新澤西了,紐約市長才發布因颶風取消馬拉鬆賽的決定,聽到消息,她失望得哭了。2013年,由先生再次陪同,她終於如願以償,跑了紐約市馬拉鬆賽,據說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馬拉鬆賽。
跟秋分相見的時間雖短,卻改變了我這一年、也許一生的曆程。她雙目明亮,麵容和善,渾身透著一股活力,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跑步能跑出這麽好的氣質啊。看到她這麽興致勃勃,大老遠跑來參加紐約市馬拉鬆賽,還有很多從外州甚至外國專程來跑的人。想著我住在紐約這麽多年,又這麽熱愛這個城市,竟然從沒想過要跑她的馬拉鬆,實在太愧對這個城市了。跑步跨過她的五大區,那些平常隻能開車或者坐地鐵經過的地方,該是多麽地激動人心。
見了秋分的當天晚上,我花了四十塊錢,加入了NYRR。第二天,在健身俱樂部碰到一起鍛煉的一個亞裔姑娘安琪,我問她喜不喜歡跑步,她說很喜歡。我問她有沒有想過跑紐約市馬拉鬆,她說她一直很想,但一直找不到人一起跑。我和安琪就這樣一拍即合,一言為定了。
我們的計劃是2014年跑NYRR的9+1,就是2014年一年之內參加NYRR的九個比賽,並且做一次義工,就有資格參加2015年的紐約市馬拉鬆。我的想法是,我一輩子隻要參加一次馬拉鬆,就是紐約市馬拉鬆,與其說是為了跑步,不如說是為了我鍾愛的大蘋果。我不在乎跑步的速度,我也不要花什麽時間訓練,我僅把它當作一次旅遊觀光馬拉鬆。
我萬萬沒有料到,跑步自有它的魔力,像個小妖怪,一旦沾上它,就讓人身不由己。
(二)
加入NYRR本不是什麽大事,計劃2014年跑9+1,也不是什麽大事,許多比賽不過四、五英裏。大事是,加入NYRR才一個月,2013年12月,我得知我抽中了2014年3月的紐約市半程馬拉鬆。我一輩子從來沒抽中過什麽東西,偏偏在我完全沒有準備好的時候,抽中了跑半程馬拉鬆。真可謂,天要你跑步,想停都停不下來。
於是,冰雪冬天,繞著中央公園的六英裏環行跑道,兩個月下來,從跑一圈,到一圈半,到兩圈,到兩圈半,全然忘記了“我不要花什麽時間訓練”。網友飛行員,跑步登山健將,跑馬拉鬆是他的家常便飯,還跑過50英裏、100公裏翻山越嶺的超級馬拉鬆,他反複提到跑步的樂趣,“跑得爽”。我可是從來沒感到其中的樂趣,隻是為了完成任務。沒辦法,天性使然,做什麽事情都容易投入。不過,任務完成後帶來的滿足感,也是一種讓人上癮的感覺。
3月份的紐約市半程馬拉鬆過後,安琪拉著我跑5月份的布魯克林半程馬拉鬆。同是半程,跑了一次,再跑一次也無妨。於是,4月份春暖花開的季節,我的周末又耗在中央公園的六英裏環線上。
說實話,從在跑步機上跑一個小時,到跑半程馬拉鬆,並不是什麽大飛躍。十三、四英裏,還是能夠讓人接受的距離。萬萬沒有料到的是,2014年紐約市馬拉鬆抽簽揭曉過後快兩個月了,也就是布魯克林半程馬拉鬆的前一個星期,安琪在上班時間突然來電話,告知她意外發現自己抽中了十一月份的紐約市馬拉鬆!
與其說興奮,這消息帶來的更是恐慌。半程馬拉鬆還沒有跑,不到六個月,安琪就要去跑全程!安琪有運動天賦,從小打籃球,讀大學拿的是打籃球的全額獎學金。而且,她現在運動量很大,從速度到力量,都是我們一起上UXF課的人中最優秀的。但是,想到馬拉鬆,她說,她緊張得胃疼。我拿出姐們義氣,“不要怕,我陪你練。”
布魯克林半程賽,我和安琪肩並肩跑了很長一程,在十一英裏時,跑得很辛苦,我心裏就想,“半程都這麽辛苦,可憐的安琪,十一月份還得跑全程。”26.2英裏,以網友恰名的話來說,“不人道的距離”。那時,我萬萬沒有料到,我自己十一月份也要去跑這個不人道的距離。
天要你跑步,真是想停都停不下來。中央公園,從冰天雪地,到春暖花開,到濃蔭蔽日,一個又一個的周末,我用雙腳一圈又一圈地丈量那六英裏的環形跑道。夏日的公園尤其熱鬧,還記得七月份的某個星期天下午,我的狀態很不佳,計劃跑十五英裏,跑了十二英裏後累得不行,看到公園裏躺在草地上讀書的,在湖裏劃船的,在林子裏散步的,我羨慕著人家的悠閑安逸,心中責問自己為啥這般自虐。
八月份去南美旅行,幾乎一個月沒有跑步,回來後兩個星期,有個NYRR的18英裏比賽,當初也是姐們義氣一起報名的。賽前很擔憂,甚至想到打退堂鼓。到了起跑線,念著能過終點線就成。沒想到,越跑越起勁,越跑越快,最後以平均每英裏8:17的速度跑完,而且完後還不覺得特別累。現在想來,大概是在玻利維亞三四千米高海拔的地方待了半個多月,並且爬了一座六千多米的雪山,心肺都擴張了,便利於跑步。
這次18英裏的比賽,大大增加了我的自信心,以致有些忘形,參加NYRR的初衷被我拋諸腦後。賽完當晚,我在網上胡亂搜索,熱血衝頭就報了比紐約馬拉鬆晚三個星期的費城馬拉鬆。
我就是這樣急匆匆上了馬拉鬆的賊船。
(三)
費城,離紐約太近,猶如一位小妹妹,總是籠罩在光芒四射的姐姐的陰影裏,盡管她有著自己豐富的曆史文化和繁榮的藝術經濟。居住紐約這麽多年,從來沒想到過需要去費城幹什麽,直到這次馬拉鬆。
每年十一月份的紐約馬拉鬆,盡管有四、五萬的名額,每年都打破頭,參賽的人在年初就早早確定下來了,或者靠幸運抽簽,或者時間合格,或者慈善捐款,或者我和安琪2015年要走的9+1的途徑。同樣也是十一月份的費城馬拉鬆,報名要到十一月一號才截止,報名費才紐約的一半,任何想參加的人都可以報名。謝天謝地,紐約之外還有費城。
於是,金秋季節,我的周末又耗在中央公園六英裏的環形跑道上。為全程馬拉鬆訓練,每周的裏程數要求高,至少得三十英裏以上,練得狠的人,每周甚至達到五、六十英裏,實在是個費時間又很需要自律和堅強意誌的事情。工作日周一到周五我沒有什麽時間跑,一般來說,盡量在跑步機上跑兩三次,一次一個小時,做做速度或者坡度練習。大部分的裏程數便都壓到周末。每到周末,想著要跑這麽多裏數,心裏真是很有壓力,如果沒有網上CND健身線朋友們的鼓勵和支持,以及安琪與我並肩作戰、同甘共苦,我自己一個人大概是沒有毅力完成十月份的訓練計劃的。
11月2號是紐約馬拉鬆,那個周末也是我最後一次20英裏長距離訓練。周五,天陰陰的,風涼涼的,剛好那天是萬聖節,我請假沒去上班,早上來到中央公園。公園裏到處是跑步的人,很多一大撥一大撥一起跑的,操著不同的語言,一看就知道是從世界各地來的團隊,賽前熱熱身,空氣裏每一分子都充滿著賽前的激動。終點線附近,搭著高高的看台,裝著各種新聞錄像設備,人來人往,許多人以這個世界著名的終點線為背景照相。我心想著,兩天後這裏該有多少感人的故事啊。每個馬拉鬆長跑者都有著自己的故事。我被這賽前的氣氛感染著,頭一次嚐到了飛行員說的“跑得爽”,一氣跑完20英裏,隻用了2:53,沒想到訓練時也能夠跑這麽快。這次訓練,讓我對三周後的費馬多少有些把握。
賽前兩周是養精蓄銳的階段,減少運動量,多休息。原以為多出的時間可以用來幹點別的,讀書呀寫字呀打掃衛生呀,結果卻是幹什麽都心神不寧,倒是在網上讀了不少關於馬拉鬆的資料,從它的起源到演變,也讀了很多跑過費馬的人寫的報告和評論,心裏對費馬大致有個底。
(四)
比賽那一天終於到了!
11月23號星期天,天氣預報說,早上氣溫華氏三十多度,中午最高五十度,無風,晴天多雲。沒有比這更適合於長跑的天氣了!
比賽7點開始,我6點07分到比賽起始點。天剛蒙蒙亮,寬廣的富蘭克林大道,人群熙攘。今天有三萬多人來跑,一半跑半程的,一半跑全程的。我正愁著這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如何打發,想起網上許多人抱怨起始點移動廁所太少,排隊要等很長時間,我於是先排起隊來。
排隊的當兒,我悄悄觀察著周圍的人,以打發時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都是一群什麽樣的人大清早來到這裏,自甘自願折磨自己?左邊一隊中有四個人,兩男兩女,大概是一起來的朋友,不停地聊天,興致很高,從他們臉上的皺紋來看,可能六十多七十歲了吧,都是瘦小精幹的樣子。這類人肯定是馬拉鬆老手,家裏也許有一大堆馬拉鬆獎牌。排在我後麵的三個年輕姑娘,也是一起來的朋友,我旁聽著她們聊天,其中一個去年剛跑了波士頓馬拉鬆,三小時二十分;另一個三個月前剛做了什麽手術,跟跑步受傷相關的手術,她說她此刻站在這裏都覺得痛,不知待會如何對付26.2英裏。
輪到我用廁所時,已經6點48分了,排隊排了40分鍾,委實有點太過分,多放幾個移動廁所有何難?!匆匆忙忙找到指定的起跑站,入口處沒人檢查核實,這是費馬另一個需要改進的地方。NYRR的每一個比賽,無論大小,都有人在入口處檢查號碼,隻允許換到速度慢的起跑站,嚴禁換到速度快的起跑站,這是為大家的安全和比賽的順利。跑得慢的,混在跑得快的裏麵,對跑得快的人來說,是一個大障礙物,對跑得慢的人來說,也不安全,很容易被人撞。費馬的頭幾英裏裏,明顯地就有這方麵的問題。
7點12分,在激動人心的音樂和倒數數中,我跑過起跑線,開始了人生頭一次26.2英裏的征途。
盡管賽前對整個比賽的路線仔細研究了很多次,幾處上坡幾個大拐彎,什麽著名景點,都做了筆記,但畢竟對費城不熟,紙上談兵,沒有感性認識,真跑起來,還是雲裏霧裏隨大流。
頭一英裏跑在寬廣的富蘭克林大道上,人潮如湧,呼啦啦,呼啦啦。我混混沌沌,隨著人流,被動地跑著。安琪跑完紐約馬拉鬆後,給了我很多詳盡寶貴的建議和指導,從賽前一周吃什麽到比賽時穿什麽,從第一英裏的跑速到最後半英裏的意誌戰。她說,頭兩英裏你根本不要計較速度,跟上人流就行,不要浪費體力去超人。我於是漫不經心地跑著,很驚訝也很感激路邊的圍觀群眾,這麽冷天大清早起來,對我這個愛睡懶覺的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第二英裏跑在Arch街上,前一天晚上我剛巧在這條街上逛過。跑過昨晚吃飯的越南餐館、買麵包的哇哇超市、大紅大綠的中國城牌樓,感覺很親切。這一段也是全程中我唯一認識的地方。第三英裏跑在德萊維河邊的哥倫布大道上,路寬,很少觀眾,我把注意力轉移到跑步的人身上。我跑步的時候有個習慣,喜歡盯住前麵一個人,追著人跑。這次費馬,半程和全程的人一起跑,對我來說很關鍵的是不能盯錯人。眼前一個男子,穿著這次費馬發的長袖汗衫,背上寫著26.2,該是跑全程的。他瘦小結實,典型的長跑身材,長發紮成小馬尾,側臉看像亞洲人。我看他跑得很輕鬆隨意、留有餘地的樣子,決定以他為參照,在他的右邊幾步遠處跟隨著。
第四到六英裏,繞回到市中心,要經過獨立宮、自由鍾和市政府這些費城名勝。有些地段街道窄小,觀眾眾多。尤其在South Street ,兩邊密密麻麻排滿了人,加油聲呐喊聲不絕於耳。費城不愧是兄弟情誼之城,星期天一大早,這麽多人站在寒風中為跑馬拉鬆的人加油。有人舉了一塊牌子,“我為你們這些完美的陌生人們驕傲!”我也想說一句,“我為你們這些完美的陌生觀眾感動!”每個跑步者胸前的號碼紙上印著其名,當聽到旁邊不斷有陌生人喊我的名字,說著各種鼓勵的話時,心中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說。
不過,安琪反複交代過,圍觀人的加油呐喊會讓你不由自主想跑快,但你一定要設法屏蔽住他們,不要跑太快。跑馬拉鬆經驗豐富的飛行員也在健身線說過幾次,“切記前半程不要太快!”“切記”這兩字道出了其重要性。而且,街道實在太窄小,即使不想超人,隨著人流跑也要小心,因為不少跑得很慢的人夾在中間,不小心就會撞著人家。我設法跑在最外麵相對人少一點的地方,但這樣離圍觀的人群很近。聽到人喊我的名字,我對著人家笑笑,有人伸出手來,我順手跟人擊擊掌。第四到六英裏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跑過了。
過10公裏(6.2英裏)線時,我看了看手表,54分多鍾,每英裏8分40多秒的速度,比計劃的慢了一分多鍾,原計劃是以8分半的速度跑頭半程的。不過,差不太多,還好。
第七英裏要過橋,到Schuylkill河那邊的大學區。路變寬了,人散開了些,我忍不住加了點速,但看到從第三英裏我就一直盯著的那個紮小馬尾的男生還在視線裏,不知怎麽我就認定他是跑馬拉鬆的老手,按他的速度沒錯。而且,從路線圖上研究,費馬全程有兩個主要上坡,一個在第八英裏,是個長緩坡,另一個在第十英裏,是個短陡坡。我計劃著等這兩個坡過後就開始加速認真跑吧。
第九英裏進入Fairmount公園,這是一個橫跨Schuylkill河兩岸的大公園,待會我們重新回到河那邊,還要沿河在這個公園裏跑很長一程。兩邊是筆直的白樺樹,秋末的葉子還未落盡,陽光照耀下金光燦爛。聽到旁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真漂亮!”比賽的時候,我一般心情都在比賽上,這個人的話提醒了我,要享受旅程。
上那個最陡的坡的時候,路邊一個中年男人起勁鼓掌,並且大聲地說,“這個最後一個坡,加油!”他這句話真鼓舞人心,還不到第十英裏,就是最後一個坡了,而且,我感覺這坡的長度和陡度都比不上中央公園的哈雷姆坡,平常20英裏訓練的時候,哈雷姆坡要爬三次呢。
快到第十英裏時,有提供高能膠。我生怕錯過,因為那次跑NYRR的18英裏,就是跑過了才看到發高能膠的,不幸沒吃到。於是,看到第一個手舉高能膠站在路邊的人,我就趕緊跑過去拿,不巧是咖啡味。這玩意本來就超難吃,碰上我平常從來不沾的咖啡,難上加難,想著扔掉換一個,又覺得太浪費,一古腦兒都擠進口裏,銜著,甜得發膩,幾乎想吐,心裏對自己說,“糖份,糖份,我需要糖份”。
補充了糖份,我對自己說,接下來幾英裏該認真好好跑了,應該是全程最佳狀態的時候,路寬人不擠,既已熱身又還沒有疲勞。紮小馬尾的男生不知什麽時候弄丟了,我決定看手表自己掌握速度,看到速度快於每英裏7分50秒,我就慢下來,看到速度慢於8分10秒,我就加快點,把速度基本控製在每英裏8分鍾左右。
第十一和十二英裏沿著Schuylkill河邊的馬丁路德金大道跑,快十三英裏時,過河回到藝術博物館附近,回到起跑點,也是終點。跑半程的人靠右,準備衝刺,跑全程的人靠左,還有漫漫長路。網上有人提到,這一刻對跑全程的人來說是個身心的折磨和考驗,看到別人快跑完了,很影響鬥誌。我因此早有了思想準備,跑這一段時眼睛隻盯著左邊,雖然有一半的人退出,不是還有一半的人要繼續跑嗎。路邊有人為我們加油,我不禁由衷感激他們,不去終點線湊熱鬧,而在這個安靜的地方為跑全程的人鼓氣。
過半程(13.1英裏)線時,我看了看手表,1小時51分多,剛剛好,正是我計劃中的時間,不太快也不太慢。少了一半人,感覺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心裏也靜了下來,沒有那種呼啦啦的哄鬧。接下來的路程,沿著Schuylkill河逆流而上,跑六英裏到費城郊外的一個小鎮Manayunk,然後原路返回。
網上有人說這一段因為偏僻安靜,觀眾少,有些無聊因此也容易覺得疲勞。我倒沒覺得,反而再一次嚐到了“跑得爽”的快樂。河流在左手邊,靜靜地流淌。河邊有樹,有排椅,緊靠河邊的走道有練習跑步的人。沒有一絲風,不冷不熱,我以每英裏八分鍾左右的速度跑著,感覺真不錯。
在十四英裏半左右,看到對麵第一個跑回來的人,是一個非裔男子。費城馬拉鬆,不像紐約馬拉鬆那樣吸引著大名鼎鼎的世界頂級長跑運動員,但這個男子,肯定也是世界級精英,速度是我們凡人不敢攀比的。我興奮得跑近他,扯開嗓子喝彩了一聲。我感覺自己有些過嗨了,一看手表,速度快到7分半了,才趕緊要自己慢下來。
第十五和十六英裏,依然保持每英裏8分鍾的速度,跑得依然從容快樂。第十七英裏,又有提供高能膠的。這次我有了經驗,聽到人說香蕉味的,才跑過去接。接過來,左撕右扯,大概浪費了十幾秒才打開,隻好安慰自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
過了十八英裏後,感覺有些累了。想起飛行員的話,十八到二十四英裏對首次跑馬拉鬆的人是個考驗。既然是考驗,就意味著有艱難,要努力。路邊有一男一女,女的在剝桔子,男的把剝好的一瓣瓣的桔子放在攤開的手裏,讓跑過的人自己拿。越接近Manayunk,路邊的觀眾越多,現在我們正需要這些觀眾為我們加油鼓勁。果然如網上所言,有人端遞啤酒,有人送巧克力和其他吃的。Manayunk的人不僅熱情,而且很有創意,毫無保留地成為這個比賽的一部分,把這個比賽變成一次盛大的歡慶聚會。
我這時已經無暇左顧右盼,心裏隻念叨著飛行員的“考驗、考驗”,我現在正在接受考驗,我要承受得住這個考驗。一個麵目清秀的男孩舉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摸摸這裏,獲得力量!”有不少人跑過去,用手摸摸硬紙板。我也想去摸摸,可舍不得浪費兩步路,就舉起手遙對著牌子做了個手勢。
終於開始往回返了。到了二十英裏時,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生理反應,我仿佛聽到我的身體在喊,“我跑夠了,我要停下來!”迄今,二十英裏是我跑過的最長距離,賽前我一共做了三次二十英裏的訓練。
這時,我終於明白了安琪,還有許多跑馬拉鬆的人說的,最後十公裏完全是意誌戰。身體像隻撒嬌的小狗,賴在那裏不願動,意誌這時成為主人,抓緊繩子,使勁拖著小狗跑。我覺得我全力以赴,這麽賣勁,速度應該在7分半以下,但看手表,8分15,8分20。安琪告訴我,要保留一半的力氣用在最後10公裏。也就是人家通常說的,跑馬拉鬆,前20英裏隻是熱身,最後10公裏才是比賽。聽起來不可思議,不親自跑,絕對不能理解其中的真諦。
到了二十二英裏,又有提供高能膠,本是計劃再來一管,但想到那甜膩就想吐,於是繼續朝前跑。看到端水的義工中有兩個小孩子,大概十歲不到,我一感動,繞了兩步路,跑過去接其中一個孩子手裏的水。跑過十來次比賽,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麽小的孩子也來做義工。
雙腿實在是很累了。我想起安琪說的,跑過終點線那一刻,心裏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樂。我對自己說,“我離快樂隻剩四英裏了!”我雙眼盯著地麵,表情嚴肅,屏蔽著周遭的一切,腦子裏隻有恰名的那句話,“咬住牙,不鬆勁”。咬住牙,不鬆勁,跑,跑,繼續跑!
離快樂隻剩三英裏了!我依然目不斜視,咬住牙,不鬆勁,跑,跑。聽到身邊有呼呼的喘氣聲,一個男人挨我挨得很近,幾乎肩並肩在跟著我跑。一種很有趣的感覺,仿佛他在借我的力;同時,他呼呼的喘氣聲,仿佛也給我提供了力。兩人的氣場互相扶持提升,我們就這樣挨得很近跑了一程,有時要超過前麵的人,兩人分開些,然後又自然靠近了。可惜我竟是沒有多餘的體力側臉去看看他,否則,過終點後,兩人聊起這種陌生人在艱難時刻的默契、相互扶持和依賴,該是很溫馨很有意思的。
過二十四英裏了!我經受了飛行員說的考驗,沒有抽筋,沒有撞牆。一想到考驗完了,意誌立刻繃不住了,鋪天蓋地的疲勞感向我襲來,雙腿從來沒覺得這麽累過。我心想著,在終點線見到老公後,我要用雙臂勾著他的脖子,雙腳就再也不著地了。
飛行員說,最後兩英裏,愛怎麽衝就怎麽衝,頻頻超人的感覺是很爽的。我哪還有力氣衝啊?我連抬眼看人的力氣都沒有了,人超我我超人皆不在乎,隻要能堅持到終點就成。此刻,我不禁對英國皇室恨得牙癢癢的。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我這時應該是快跑完了的。最早的馬拉鬆,從希臘小城馬拉鬆跑到雅典的奧林匹克體育館,距離是四十公裏。可是,到了1908年倫敦奧運會,為了讓終點線剛好落在溫莎城堡皇家的看台前,竟硬生生地多出來兩公裏。女王陛下,您高抬貴腳坐著馬車走兩公裏有何難,我們已經拚著老命跑了這麽遠,還要我們豁出性命多跑兩公裏!
二十五英裏。頂多十來分鍾。三個多小時都過來了,就十來分鍾,一定要堅持住。又到了一個水站,我很渴,很想停下來喝水,但想著就一英裏多,咬牙挺著。心中安慰自己到,過了終點後,愛怎麽喝就怎麽喝,我要躺在地上敞開喝。
我緊皺著眉頭,眼前盯著地麵,目不斜視,“咬住牙,不鬆勁”,還是恰名那句擲地有聲的名言。路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加油呐喊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我跑在左外邊,離人群很近,聽到多少陌生的聲音大聲喊著我的名字,“海倫,你太棒了!”“海倫,很快就到了!”“海倫,加油!”“海倫,你能做到!”我雖然苦大仇深地盯著地麵,心裏對這些完美的陌生人們的感激之情,實在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多麽希望我至少有一點力氣抬頭對著他們笑笑以示感激,但我唯一做的就是目不斜視,跑,跑,繼續跑。
突然,眼睛的餘光看到前麵一塊白牌子,上麵用藍筆寫著“於珈”,中文啊!我的網名啊!聽到陌生人喊印在我的號碼紙上的英文名,我都覺得親切,而在茫茫人流中,在體力和意誌力都將要耗盡的時刻,驀然看到這塊專門為我而生的牌子,那種親切感!那種神奇的提升力量!猶如奄奄一息的火苗,突然被人撥拉一下,火苗立刻竄起老高,旺起來。恰名住在費城郊區,聽說我要跑費馬,就熱情地來為我加油。恰名是省級長跑冠軍,從我一開始跑步,她對我一直是個很大的激勵。我對著牌子招招手,卻是沒有力氣過去擁抱,依然目不斜視,跑,跑,跑。終點應該不遠了!
安琪說,她還在二十五英裏的時候就開始哭了。比賽前,我設想過各種首馬跑過終點線的激情鏡頭,向空中飛吻,俯身吻地麵,或哭,或笑,或雙手舉過頭頂狂呼。古希臘通信士兵Pheidippides從馬拉鬆跑到雅典後,至少說了一句“Niki!”,才倒地而死。我怎樣過終點線的,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沒哭沒笑,也沒有雙手舉過頭頂以示勝利。
紐約上州一棟安靜的小寺廟裏,皇後區一教堂的台階上,布魯克林一健身房的跑步機上,鳳凰城剛剛醒來的早餐桌邊,洛杉磯睡意朦朧的枕頭邊,費城人山人海的終點線附近,關注我的朋友們,在東部時間10點51分同時收到一個手機短信:
完成馬拉鬆3:39:10,平均每英裏8:22。
(五)
此刻,離跑完第一個馬拉鬆,將近三個星期過去了,身體上的酸疼和疲勞早已煙消雲散,賽後的興奮和熱鬧也平息下來,生活回歸到周而複始的日常瑣碎。我還是我,可是,這個跑過馬拉鬆的我,和三星期前那個沒跑過馬拉鬆的我,還是不一樣的我。
安琪說,跑馬拉鬆是個讓人謙卑的經曆。我跑過終點線時,沒哭沒笑,沒有宣告勝利,拖著兩條麻木的雙腿,麻木的頭腦裏,第一個想起的是網友TJ,他怎麽可能一氣連續完成跑一個馬拉鬆、遊泳兩英裏多和騎車一百多英裏?!他是怎樣的鐵人鋼人!
越讀書,越認識到自己的無知;越挑戰自己,越感覺自己的渺小和局限。飛行員說的,你跑得再快,也總是有一大堆人跑得比你更快。可是,每次比賽,我都會身不由己地拚命狂奔,拚出自己的最好。細細想來,大概就是這種“拚出自己的最好”,讓我一年來在跑步的路上越跑越遠。
賽後幾天是我的生日,安琪送我一本相冊,裏麵裝著我這一年裏所有比賽的照片,最後一頁,一張照片是她為我跑費馬做的加油助陣的牌子,照片旁邊她加了一行,“There Are No STOP Signs!”(沒有止步的牌子!)
是的,There Are No STOP Signs!有了第一次,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和更多次。且跑且珍惜。人生有許多料想不到的事情,這也正是其迷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