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朗台先生
(2012-05-17 15:5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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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看格朗台先生, 感覺俺也頂多是見過小巫。
隻有到十一月初一,格朗台才允許客廳裏生火,一到三月三十一日就得熄火,他根本不考慮春寒和秋涼。大高個娜農設法從廚房爐膛裏掏出她有意保留下來的木炭,放進烤火爐,讓太太小姐抵禦初春和深秋時節早晚的寒意。母女倆縫製全家的內衣和被服,整天像女工一樣操勞;即使歐葉妮想替母親繡一條挑花領子,也隻能利用自己的睡眠時間,而且還得設法騙取父親的蠟燭。多年來,老財迷總是親自分發蠟燭給女兒和娜農使用,同樣,日常消費的麵包和其他物品,也都由他在早晨分發。
那天一早,格朗台先生照例像往常歐葉妮過生日和命名日一樣,趁她還沒有起床就闖進她的房間,鄭重其事地送她一件作為父親的禮物,十三年來的老規矩,總是一枚希罕的金幣。格朗台太太一般送給女兒一件冬天或夏天穿的連衣裙,這得看什麽節日。一年兩件連衣裙,還有父親在元旦和節日送給她的金幣,構成她一年一小筆約有五六百法郎的收入。格朗台高興地看到她都攢著。這樣,他的錢不就等於隻換個儲錢罐嗎?而且簡直等於手把手地教女兒學會吝嗇。
當娜農的鼾聲震動樓板,當護院的狼狗哈欠連連,當格朗台太太母女已經熟睡,老箍桶匠便到這裏來撫摸、把玩他的黃金;他把金子捂在懷裏,裝進桶裏,箍嚴扣實。房內四壁厚實,護窗板也密不通風。他一人掌管這間密室的鑰匙。據說他來這裏查閱的圖表上,都標明果木的數目,他計算產量準確到不超出一株樹苗、一小捆樹杈的誤差。
預感到的禍事幾乎總會來臨。擔心老箍桶匠可能不期而歸的娜農、格朗台太太和歐葉妮偏偏這時聽到了門錘聲:敲得這麽響,他們都知道是誰。
"爸爸回來了,"歐葉妮說。
她端走了糖碟子,隻留幾塊糖在桌布上。娜農撤掉那盤雞蛋。格朗台太太像受驚的小鹿一蹦而起。夏爾看到她們如此驚慌,感到莫明其妙。
"哎!你們怎麽啦?"他問。
"我父親回來了,"歐葉妮說。
二十四年來,格朗台第一次獨自用餐。
"您變成單身漢了,老爺,"娜農說,"家裏有妻子、女兒,卻成了單身漢,真不是滋味。"
"我沒有跟你說話。管住你的臭嘴,不然我轟你出去。你鍋裏燒的什麽,我聽到沸騰的聲音了。"
第二天中午,歐葉妮簽署了自動棄權的聲明。然而,盡管老箍桶匠信誓旦旦,可是直到年終,不要說每月一百法郎,就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給過。所以,當歐葉妮說笑時提到這件事,他能不臉紅嗎?他連忙上樓,到密室裏捧回大約三分之一從侄兒手裏拿來的首飾。
"給你,小東西,"他語帶諷刺地說,"要不要把這些算是給你的一千二百法郎?"
"哦,父親!你當真把這些都給我?"
"我明年再給你這麽多,"他把首飾倒進她的圍裙。"這樣,不用多久,他的首飾就全到你的手裏了,"他搓著手,為自己有辦法利用女兒的感情占便宜而洋洋自得。
雖然一年有八十萬法郎的收入,她卻始終過著可憐的歐葉妮·格朗台當年過的儉樸生活,非到以前父親允許客廳生火的日子她才生火,而且熄火的日子也嚴格按照她年輕時父親立下的老規矩。她始終穿得跟她母親當年一樣。索繆的那幢舊宅,沒有陽光、沒有溫暖、始終陰暗而淒涼的房屋,就是她一生的寫照。她精打細算地積攢一年年的收入,倘若沒有仗義疏財的善舉,她真有點像惡意中傷者流所說過於吝嗇了。但是一個個虔誠的慈善機構,一所養老院,幾所教會小學,一座藏書豐富的圖書館,每年都給責備她愛財的某些人提出有力的反證。索繆的幾座教堂靠她的捐助進行了裝修。德·蓬豐太太——有人挖苦地稱她為小姐,受到一般人宗教般的敬仰。這顆高貴的心隻為脈脈溫情而跳動,卻不得不屈從人間利益的盤算。金錢用它冰冷的顏色沾染了她超脫的生活,並使這位充滿感情的女子對感情產生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