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外的不少家庭中往往住有四“害”:老鼠、螞蟻、蜘蛛和蟑螂。螞蟻和蜘蛛活動分散,不易被察覺,大家往往不太留心。而老鼠一般隻居於地下室中,晝伏而夜出,與人見麵打招呼的機會也不多。然而這個蟑螂可是很多家庭廚房中的心腹大患,經常在你要拿工具或調料的時候突如其來地冒出來,和你四目相對,讓你覺得立刻就頭皮發麻,一陣惡心。可就在當你正猶豫是用鐵沙掌將其拍死,然後再打肥皂洗手好呢,還是用手裏的鏟子將其劈死,然後整個鏟子都扔掉好的時候,它早就一溜煙的鑽沒影了。更可氣的是,有時你明明看到它就在你的掌下,可當你一個力劈華山痛下殺手的時候,它卻如魑如魅地突然不見了,你抬起巴掌,下麵空空如野。原來蟑螂有很強的靈活機動能力,可以在你的肉掌或鏟子家夥落下的一瞬間,突然地變速、轉向或縱身跳下,來打亂你的攻擊預判,然後再找機會遁地而逃。
記得小時候家住學校教室改建的筒子樓,本來沒見過蟑螂,可突然有一天見到了這種家夥,小的像黑芝麻,而大的像扁扁的褐色油炸花生米。據說是某人無意中從醫院帶回來的,因為筒子樓的各家都是門戶緊鄰,又共用廚房。於是蟑螂像鬧流感一樣傳染開去,以後就越來越多了。弄得各家各戶都很頭痛。記得我父親當年經常指揮我,把某件廚房的舊木器家具搬到空地中央,然後命令我在一旁,手持兩柄大號拖鞋嚴陣以待。而他用一壺燒得滾開的沸水,從木器家具破舊的縫隙裏一灌而下。於是從這些原本悄無聲息的縫隙裏,一下子爆炸似的衝出無數大大小小的蟑螂。下麵就輪到我了,我掄圓了胳膊把兩柄拖鞋舞動如飛,劈劈啪啪地大殺大砍,直拍得蟑螂屍橫便野,也充分享受到了人類最原始的嗜殺快感。
然而,蟑螂是十分懂得遊擊戰原理的動物,知道“敵進我退,敵退我追”的道理。這家打絕了它,它就去那家;那家打絕了它,它就又回到這家;大家一起打,它們就暫時到廁所或戶外垃圾堆避避風頭,然後再卷土重來。直到後來,大家搬進新蓋的單元樓,彼此相對隔離,才總算擺脫了蟑螂大部隊的騷擾,隻需偶爾對付幾隻搞自殺襲擊的恐怖分子了。
到了加拿大,剛搬進一座鎮屋的新家居住時,本也是相安無事,讓我幾乎忘記了這種令人憎惡的小蟲子。可過了大約一年,有一次,我無意中發現廚房水槽的下水道裏好像爬出幾隻黑芝麻大小的小蟲子來,我最初以為是小果蠅,不以為意,可後來突然猛醒過來,想再去檢查一下已經來不及了,它們已經消失在廚櫃後麵的縫隙裏。我想這下子壞了,殺破“螂”的戰爭又要開始了。可這裏的櫥櫃是固定在廚房牆邊的,無法移動,所以很難將其象當年在中國那樣抬出來,對蟑螂予以重創。
於是,我另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利用蟑螂愛晝伏夜出的習慣。半夜裏手提兩柄拖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內,悄悄地進村和打槍的不要,輕輕摸到廚房門口,然後突然一開燈就馬上手舉拖鞋衝進廚房。這時早已在廚房地上閑逛覓食的蟑螂們,在突然的強光照射下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應激反應,第一類是被突然嚇住,不敢動彈,爬在那裏裝馬甲作烏龜,這是我所希望的;第二類是像沒頭蒼蠅一樣的亂跑亂撞。於是,我就充分發揮八路軍與鬼子拚刺刀的戰法,先找能動的和腿腳快的下家夥,一陣劈啪索響幹掉腿快的,再回頭慢慢收拾那些作鴕鳥烏龜狀的蟑螂。但總之,蟑螂就像是野草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幾年下來,我也試圖用各種高新科技來對付它們,如放藥餌、下粘貼等,但其殺傷力都不如我的“挑燈夜戰”來得戰果輝煌。同時,我倒也積累了一些新的對敵鬥爭經驗。比如,為防止蟑螂亂爬弄髒了你的餐桌和餐具,可以用寬寬的工程膠布(銀灰色的那種),將其膠麵朝上,置於桌子四條腿的下方,這樣蟑螂斷不敢爬上膠布去攀登桌腿。因為蟑螂的腳上長有吸盤,所以攀登玻璃和瓷器象如履平地。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一旦蟑螂,特別是成年蟑螂爬上膠布,它的腿腳就會被其牢牢粘住,幾天幾夜都動彈不得,任由你來發落。再有,當看到蟑螂在地上爬著,你既不要用腳踩,那樣會把蟑螂屍體上的細菌帶得到處都是;也不要用手拍打,搞得自己感到惡心;而是用一種優雅而人道的方法,即用一塊廚用厚紙巾澆上水,以小李飛刀的架勢從幾尺高度投過去,蟑螂隻要一被濕紙巾蓋住就插翅難飛了,然後你就可以團起紙巾,衝進下水道或放進垃圾袋封好,和蟑螂說拜拜了。
當然,我再怎麽樣想盡花招,要想將它們斬盡殺絕,恐怕是癡人說夢了。因為很簡單的道理,就算我將自己家的蟑螂殺盡,可隻要這一帶鎮屋裏其他幾十位鄰居不統一行動,蟑螂的遊擊戰法就會頻頻奏效,直到你精疲力盡,最後放棄為止。而偏偏這些西人鄰居又都十分愛惜臉麵,認為家裏有蟑螂是件很不體麵的事,誰都不曾提起,我也隻能心裏暗叫:裝什麽呀,一家有了這玩意兒,大家都跑不了。
可是就在我想盡了辦法也無法根除這些蟑螂的時候,一起突發事件徹底改變了我們這裏的蟑螂的命運。
就在今年的春天,我們這片老舊鎮屋的供水管道終於不堪重負,突然間在鎮屋外麵的地底下爆裂了,不但淹了靠近的幾家的地下室,還導致整片鎮屋建築裏居住的幾十戶人家全部停了水,在長達兩周的時間裏,大家都過上了上甘嶺式的缺水生活。每天由供水車供給一點點自來水,大家用自己的鍋碗瓢盆接上,象用香油一樣小心節省,平時還在盛水的鍋碗瓢盆上麵蓋上蓋子,怕灰塵和小蟲掉進去。最後,水管子終於更換好了,大家的生活方式也快和黃土高原上的陝北老農一個樣了:洗臉水剩下來洗菜,洗菜水剩下來洗腳,洗腳水剩下來、、、。後來,正常供水恢複了很久,大家節約用水的良好風氣都沒丟掉,就差市長親自給頒發節水模範獎章了。
本來節約用水、保護資源是固然重要,但和殺滅蟑螂應該是沒有什麽關係的,但是我要說的是,自從停過幾周的供水以後,我們這一大片鎮屋裏三川六國九溝十八寨的蟑螂就都一下子神秘地消失了。從此以後,每次當我午夜夢醒,打開燈走進廚房,想對蟑螂有所斬獲的時候,都隻會看到空空的地麵,沒了往日狼奔豕突的忙亂景象。奇怪呀,沒人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可這些蟑螂怎麽就會突然沒有了呢?
逐漸地,我的思緒被帶回到幾年前,我和我父親的一次長途通話上。那是在進行關於下階段如何大規模圍剿蟑螂的電話會議。
維梁沒事愛瞎琢磨,這多半遺傳於我那化學工程師出身的父親,他老人家的愛琢磨雖然有時會讓他冒出一些古怪的問題,比如:為什麽不能發明一種封死氣嘴,從而不用打氣的自行車帶(身為化學工程師的他好像忘了氣體是會從橡膠胎壁中慢慢浸出的)。可是,那一次他說出來一個讓我現在醒悟和得到證實的“蟑螂猜想”。他當時故作神秘地對我說:告訴你吧,我猜測蟑螂在晚上乘天黑沒人出來,不是為了找吃的,而是在找水喝。我當時不太想掃父親的興致,就隨口問:何以見得?於是他說:你想啊,其實吃的在櫥櫃裏麵到處都是,角落裏也有很多,可蟑螂為何還要爬呀爬呀地找呢?一定應該是在找別處沒有的,濺落在地上、水池和桌麵上的水滴吸食,蟑螂愛吃油,所以也叫“油蟲”;而人吃了油叫水喝,蟑螂吃了油也是會叫水喝,到處找水的。我現在回想起,我父親的這道“哥德巴赫猜想”看來是被驗證了,幾個星期的斷水,讓廚房常年充滿水氣的水槽、下水道和地麵都幹涸了,於是各路蟑螂好漢們不是被活活渴死了,就是自己識相搬家卷鋪蓋了。總之,以後數月再也沒有成建製的蟑螂們出現過。
某一天,我在廚房拐角的地上意外地發現了一隻久違的它,是一隻緩慢爬行的、病弱交加的蟑螂。它的兩隻翅膀無力地耷拉在兩側,艱難地移動著沉重的步伐,讓我不知為何對這種本令人憎惡的昆蟲有了某種憐憫。難道蟑螂是因為長時間缺水而得了某種疾病?這讓我聯想起一部著名導演斯皮爾伯格的科幻大片 《世界大戰》,講的是地球突然被外星人入侵,這種外星人專吸人血,而且刀槍不入,導彈原子彈皆不能傷其毫發;就在地球人類麵臨亡“球”滅種的時候,這些外星人突然患上了地球上常見某種疾病,倒在了世界上最細小的病菌的腳下。我看著腳旁的那隻衰弱的,與之爭鬥了多年的蟑螂,心裏暗想:嘿嘿,你們也有今天呐。於是準備抬起腳來給它一個最後的了斷。可不知怎麽,一種感懷油然而起:同為天下生靈,為大地所共養;可為什麽有的生靈被人們當寵物供養,而有的生靈卻要被人們欲以趕盡殺絕而後快呢?皆因是“順人者昌、逆人者亡”的緣故吧。
算啦,我找了張手紙,輕輕將它捏起,放到了屋外草坪上,“看爾年老色衰,放爾一條生路,逃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