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爾生活散記

5年多的蒙特利爾生活,使我在內心深處有了對魁北克的歸屬認同感。我將對它的愛通過一個個漢字表達出來,將自己生命中一段最燦爛,也是最艱難的時光記錄下來。回頭看時,都是自己人生寶貴的財富。
正文

工廠女工

(2009-08-17 21:21:09) 下一個

工廠女工

溫哥華五月的清晨六點鍾,寒氣逼人。我們兩個將身子緊裹在各自的夾克裏,縮著脖子低頭前行。為了趕上六點十五分的那趟 Sky Train ,我們加緊了步伐,一路小跑。

Eunice 在這個鞋廠工作兩年了,七百多個寒暑,她已經習慣了,或者說是麻木了清晨徹骨的寒氣。每天五點半準時被鬧鍾叫起,匆匆給兒子準備點早餐,自己吃點亞麻籽類的健康食品,就要往工廠趕了。

她的清晨與我體驗到的清晨肯定不是同樣的含義。我隻想窺探一下工廠究竟是個什麽樣子,女工們是否歡聲笑語地站在機器前麵,說不定還能體驗一回電影裏描述的那樣歌聲漫過車間飄蕩在遠方的浪漫。

車間 Supervisor 剛好是 Eunice 的老鄉,對她怎麽也會有一種別樣的情愫,所以我就理所當然地坐在他的辦公桌後,從管理人員的視線角度,興致勃勃地欣賞著這晨間的繁忙景致。

那一刻,我到處尋找卡門的影子。我願意去相信,每個工廠裏都會有一個卡門。她一定是豔麗的,野性的,挑逗的,同時也要是天真的。她是一群醜鴨子中的天鵝,從不把自己的美貌當作一回事,但仍舊惹來一陣嫉妒與憤怒。看到一個東歐的美豔女子,頭上翻卷著大波浪,胸前也正波濤翻滾,但她絕不是我心目中的卡門,她的眼神是混濁的,看不見一汪清澈的湖水與漣漪。

Eunice 正端坐在我的眼前。不知道是她的 Supervisor 專門安排的,還是她的工種決定了她隻能坐在這個位置。這是車間入口處最顯眼的地方,與 Supervisor 朝朝暮暮,空氣相隔。

她說每天要呼吸很多灰塵與雜質,對身體有害,所以她堅持戴著口罩與手套工作。我環視一周,肉眼所及沒看見什麽灰塵顆粒在空中蕩漾,而且浩大的車間裏也沒見一兩個人是這樣裝扮。她手勢麻利,熟練地給小皮鞋繡著花。這些小鞋就是這樣在一群群清晨五點半起床,穿過徹骨的寒氣趕來上班,時薪八塊錢的女工們手裏,由一塊塊皮子,經過無數靈心巧手, 變戲法般地誕生了。這些小鞋將穿在北美的中產階級家庭的小 Baby 腳上,一些特製的小鞋是要等待好萊塢明星的小寶貝們來臨幸的。

車間裏氣氛挺輕鬆的,大家手上緊張忙碌著,卻不妨礙語言的交流。都挺快樂的,嘩嘩大笑著,不多見我想象的苦臉愁眉。

Eunice 挺直地端坐著。她多年修煉瑜伽,已經不會彎腰縮背了。大口罩將她美麗的臉龐都遮擋了,反正她也不用嘴巴。她一直保持著這種姿態,專心致誌在她的繡花上麵。

才明白為什麽 Supervisor 安排她坐在這個位置了。這樣一幅剪影在眼前,是令人賞心悅目的。

這是一幅天鵝的剪影。一襲黑衣把身子裹得密密實實,可那頎長的頸項是無法掩飾,不能夠被忽略的。烏黑的發髻高高地挽在腦後,連她墨綠色的圍裙都顯得鶴立雞群,不肯把自己類歸到其他圍裙堆裏。

天鵝是無語的,那份沉靜自斂,似一道鴻溝,彷佛一種氣場,把她與周遭用一團看不見的微冷的清晨的霧氣隔離開來。那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靜謐。

她,不肯粗糙,不肯喧囂。周圍的一切因她顯得簡陋慌張。

她說,每當坐在機器前麵,魂魄就分離了。手上雖然忙碌著,靈魂卻早已飛走自由暢快地喜悅去了。心中默誦著佛經,每一天都會收獲佛法的啟示,寬厚仁愛的佛祖,願意為黑暗中的她指點迷津。在經年飄雨,陰沉暗淡的溫哥華,不溫不火的氣候像生鏽的鋸齒,雖然不會割得你流血,但也從沒停止過噬咬著你的心,人也一樣,不死不活的。心中有佛,就有了陽光,有了氧氣,呼吸暢快了,目光明朗了。心情就喜悅了。

因為心有所屬,虔誠向佛,她的麵容自然淡泊,寧靜。那份自然流暢的堅不可摧的柔韌,因心靈沉靜而抒發的美麗氣質,將她“與世隔絕”起來。這樣一份從容淡定,硬生生端坐在這熱熱鬧鬧吵吵哄哄的車間的時候,隻能令她們更加憤慨。人性中最不能夠忍受的就是被忽略。她那無甚所謂的對什麽都不 Care 的冷漠激怒了她們,她們隻能孤立她,把重活往她這裏推,指責 Supervisor 對她的偏愛。“一切隨緣吧, Let it be ”。於是她就越發不 Care 了。她就隻有可憐她們的份兒。於是她就隻會在男性麵前展現自然的燦爛的笑容了。異性讓

她放鬆。

有一種人,她的出現勢必給某些人帶來威脅與不安。她的沉默被解讀為高傲;她的淡泊被理解為蔑視。

《西西裏的美麗傳說》中的 Malena 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去吧。誰讓她擁有那樣一對烈焰紅唇,那是男人無法低檔的魔咒,是女人恨之入骨的元凶。

沉默使 Eunice 變得孤立。思考令她寧靜致遠。在她被視作紅顏禍水的時候,其實她的心裏正歡喜著,因為她一點也不孤獨,她正與佛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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