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特利爾關於波拿巴的懷想
深秋已至,生理上的變化很明顯,總覺得困乏,嗜睡,聽說是因為晝短夜長,人體內的褪黑素分泌過多,所以導致情緒低落,乏味。
難得一個豔陽天。穿上裙子,披上披肩,還會走得暖哄哄的。
來到藝術博物館,那裏的“拿破侖(一世)展”已經有一陣子了。去法國之前,願意多了解一下那邊的事情。
說起來,這魁北克與法國的關係,親密裏帶著複雜。他們是表親,地球人都知道,可雙方又總是看對方不順眼。魁北克人總在惦記著遙遠的祖國母親,而法國人居高臨下的態度卻令魁北克很不爽,二者總是處於一種分也分不開,親也親不得的曖昧關係當中。不過,當提起共同的敵人英帝國主義,他們的態度從來都是一致的,同聲同氣地口誅筆伐。就像在此次展覽的介紹中講到的: The figure of Napoleon personifying the lost motherland and national pride, became an important rallying factor in French Canada, where the emperor became a symbol of resistance to the English 。 拿破侖是失去祖國和民族自豪感的化身,這也是法裔加拿大人如此團結的重要原因,在這裏他就是我們共同抵製英語民族的象征。
展出的都是拿破侖禦用的物品,人物塑像以及反映其生平豐功偉績的畫作。那些珍貴的物件穿過兩百多年的時光,從大西洋彼岸的法國來到北美的蒙特利爾,當年使用他們的主人闔然已逝,而他們卻成為後人懷想其主人的寄托,也成為了曆史的一部分。
波拿巴,這頭矮小的荒野雄獅, 一個使命中必須扛起生命之重的男人,怎能甘於寂寞與平淡。命中注定他要戎馬一生,征戰無數。 1812 年遠征俄羅斯時,大將軍就是戴著眼前這頂黑色的帽子。極其平凡的帽子,仿佛與舊時老人頭上的氈帽無異,沒有金絲花邊,沒有精美刺繡,隻是那一枚金色的徽章在悄悄提醒您,它曾經屬於曆史上一個偉大人物的腦袋,因而顯得異常珍貴了。此次展覽就是以這頂帽子作為賣點,因為它是世界上僅存的拿破侖戴過的十二頂帽子之一,在北美大陸也僅此一頂。帽子的主人早已化作塵埃,與其可能不滅的靈魂一道在宇宙間漂浮,而塵世間關於他的評說仍舊紛紛擾擾。
征服者自以為正義,被征服者亦為著正義而頑強反抗。 據說,遠征 中, 拿破侖曾有一句著名的指令:讓驢子和學者走在隊伍中間。因為驢子馱著成百箱的書卷典籍,而百多名學者正肩負著傳播法蘭西文化的重任。在拿破侖看來,這些書籍學者與騎士大炮一樣重要,都是征服異族的必不可少的手段與工具。
當過往的糾纏塵埃落定,曆史出來說話:“任何軍事遠征,都是一種文化自殺。因為各個文化都有自己的體量定位,沒有邊界的文化就像沒有皮膚的肌體,豈能生存?”(餘秋雨)
法蘭西民族的曠世英雄,難道不是反法同盟國民眼中的儈子手嗎?征服者即入侵者,將自己的意誌觀念,文化習俗強行施加給他人,到頭來從來都是一場空。
入侵者總要為自己尋找正義的理由與幌子,以掩飾其內在的心虛與慌張。想起前一陣加拿大大選期間,與我老師的一段對話:
他:我支持“魁人黨”,魁北克一定要獨立。
我:為什麽要獨立?
他:這是我們的領土,當年是我們發現了這塊土地,卻被後來的英國占領了。
我:如果說這是你們的土地,那麽原居民印第安人該說什麽呢?難道不是你們占領了他們的土地嗎?
他:那不同,我們同印第安人是有協議的,他們願意把土地交給我們。
我:那是因為你們簽協議的時候拿著長槍和大炮吧?
他: ……
曆史說,就某個時間段來講,談不上熟為正義熟為邪惡,曆史的必然中隻有成功與失敗。戰敗的拿破侖 被流放到聖海倫娜島,穿著這件麻料的 白襯衣。不是說他個子矮小嗎?我還專門目測了一下襯衣的長度,與那個探頭看究竟的中等個子男人比了比,感覺如果他穿上,應該正合適。此次展覽多虧了 Ben Weider 先生,大部分展品係其畢生收藏,其中這件珍貴的襯衣是他於 1975 年 在巴黎購得的。作為紀念拿破侖的物件,與其它伴隨著他勝利榮耀時刻的物品相比,它是那樣的紮眼。在一群沉穩厚重之中,一襲純粹的白色,仿佛一張展開的白紙,任後人在上麵書寫自己對穿著白襯衣離開祖國的拿破侖的揣想:是不肯言敗的倔強嗎?還是無能為力的惆悵?是大勢已去的放棄,還是有朝一日卷土重來的決意?
襯衣底下規整地擺放著一對皮手套,將軍騎馬時佩帶的,很是纖巧,很難和一個英武剛強的沙場勇士聯係到一起。我還特意把自己的大巴掌伸過去比了比,畢竟是男人的手掌,還是大出一大截。與英雄形象相去甚遠的還有那對 纖細的皮靴,尖尖的,看著一點也不陌生,感覺時尚真是個小把戲,隻不過是將過往的式樣一遍遍地輪回,再也創不出新花樣了。
我更願意仔細觀察那些餐具。記得在 Marketing 課上學過,中產階級已經過了使用名牌來彰顯自我地位和身價的階段,他們更注重的是品質優良的生活用品,譬如餐具。不愛做飯的我,近來卻對餐盤餐碗,杯碟壺勺什麽的起了興致,難道這是我要晉升為中產階級的預示?
都是閃亮的銀器:咖啡壺,芥末壺,巧克力壺,湯盆,魚盤,慶典時用的燭台,杯碟叉勺 …… 做工 一絲不苟, 質樸無華,恰是其時盛行的新古典主義的風格。上麵的裝飾卻很有趣:總是有老鷹抓蜜蜂的圖案。鷹對於波拿巴來講是勇往直前勢不可擋,是征服是勝利的象征。
展廳的盡頭是一幅石雕,這是幅 著名的 波拿巴 半身大理石塑像,即便不是原作,也是世界上僅有的五個複製品之一,出於著名的新古典主義雕塑家 Bertel Thorvaldsen 之手。從那淡然的臉上看不到騰騰的殺氣,也沒有不可一世的傲慢與架式。一對雙眸中沒有眼珠,任你去猜想那是一道犀利的還是慈祥的眼神。薄薄的雙唇緊閉著,寧靜安詳也有決心。知道嗎?這張謙恭的嘴中曾經喊出了影響法國乃至周邊世界兩個多世紀的“自由,平等和博愛”。
無論功與過,他是智慧的。加拿大的很多法律規範至今都在沿襲著 “拿破侖法典”精神,因此在蒙特利爾,我們是懷念他的。
P.S. 『用法律更新人們的思想,在各地建立新的政權機構。消除封建殘餘,保證人的尊嚴,促進經濟繁榮,以穩定聯邦形式統一歐洲 …… 』
—— 摘自拿破侖給兒子羅馬王的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