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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在網上寫幾個字,又因著時常在報刊上發表幾個字兒,再因著我有紙媒書電子書將要出版,時常會有善良的讀者稱我為海外作家。一聽“作家”二字,我就頭大。別,您千萬別叫我作家,我萬不敢當。不是我假裝謙虛,而是我的品行和文字水平都配不上這個神聖的稱號。
在我心中,作家二字非常神聖,難怪我從小就非常崇拜作家。的確,作家的文字和思想豐富了我們的靈魂,給我們以信心和力量。作家能改變我們的心情,甚至能改變我們對世界的看法。在我眼裏,所有的作家都是偉大的。
不管作家本人是多麽的偉大,他們的巨著是多麽的雄偉,不容置疑的是,作家也是凡人,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作家也離不開五穀雜糧。他們在探尋人類靈魂的孤旅中,難免會和俗世中的不如意磕磕碰碰。於是,作家便有了自己和自己拚殺的左右手互搏。一邊是理想,一邊是現實,是理想打敗現實,還是讓現實至尊為上?這全靠作家本人的修行和他參悟人生的本事。否則,就不會有臥軌的海子和命喪他鄉的顧城。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國硬漢作家海明威。他筆下的古巴老人是那樣的頑強,可海明威本人卻不堪病痛的折磨,在一九六一年六月二日的早晨,他把一支獵槍的槍口放在嘴角,兩個板機一齊扣動,自殺身亡。
我是學醫學和理科出身的,由於專業的限製,我結識的作家實在有限。作家是一個讓我既陌生又崇拜的群體。雖然我與作家無緣,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卻和作家的女兒成了美國同事。
這位女子名叫伊麗,巴西人,學化學分析出身,是我在美國華盛頓大學工作時的同事。我與伊麗初識那年,她五十出頭,卻一直單身未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隻憑這個,我就覺得伊麗是個與我等普通女子不同的女人。
在隨後的交談中,我方得知,伊麗的父親是位巴西著名作家。她之所以選擇終身不嫁,其實這是他父親本人和他父親作品的功勞。
伊麗五歲時,他的作家父親不顧她和母親的眼淚與苦苦挽留,毅然離家出走,和一位崇拜他的文學女青年,演繹了他小說中的故事情節,成雙成對做了露水夫妻。在母親的歎息聲中,小伊麗用茫然不解的目光注視著這一切。等到伊麗長大成人到了談婚論嫁時,父親的絕情和母親的哀嚎,像擋在他麵前的兩塊巨石,死死堵住了通往婚姻殿堂的那塊紅地毯。就這樣,年過五旬的伊麗一直拒絕婚姻。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那天看到新聞說,王菲的女兒初試蹄聲時便一鳴驚人。這些來自父母的藝術細胞,是上帝都無法幹預的天賦。我相信,作家寫作的天賦,肯定也能遺傳。
有一陣子,在工作之餘,我經常發現伊麗或在獨自發呆,或在一個筆記本上塗塗寫寫。有一天,我的好奇心大動幹戈,我死死瞄上了伊麗桌子上的筆記本。哎,你寫什麽呢?那麽專心?伊麗抬起頭,像夢遊剛醒時那樣,悠悠地,笑著回答我說,我在寫小說呢。
天呢,作家的女兒果真是與眾不同。當我們為工作焦慮,為麵包憂愁時,與我們命運類似的伊麗,卻能旁若無人,把自己引進一個夢幻的世界裏遊蕩。伊麗的寫作天賦,像她的護身符,又像是大劑量的麻醉劑,寫作把她引到了一個隻屬於她自己的世外桃源。伊麗在回避現實的世外桃源中,就這樣獨自過了一年又一年。
喜歡寫作的人,大多生性敏銳。沒有這份獨特的敏感,作家也就不會寫出打動人心的作品。伊麗就是一位這樣的女人。她常常在一陣開心的大笑之後,馬上就能露出眼淚汪汪的紅眼圈。亦悲亦喜難取舍,伊麗的心,海底針。
從醫學角度上看,作家在情緒上的大起大落,肯定是要傷身的。最近我在閱讀一些世界經典名著,每打開一本書,我都會特意留心一下作家的年齡。四十幾歲或五十出頭就撒手離去的偉大作家,真是太多了。他們為了寫作,簡直把自己的命都豁上了,作家“從聚精會神,全力以赴開始,以高血壓,動脈硬化告終”。每當我想起法國作家薩特的這句話時,我對所有作家都充滿著無限的敬意。
我離開華盛頓大學以後,伊麗也到另外一個地方另謀高就去了,我便因此和她失去了聯係。今天,在這個風和日麗的清晨,當我坐在美國郊區的家宅中偶然想起她的時候,我還是忘不了她的朗朗笑聲和她那眼淚汪汪的紅眼圈。在我眼裏,天堂般的快樂和墳墓般的憂傷,就是這位作家女兒的標簽。隻要看到擁有這種標簽的任何女人,我總會下意識地,神經兮兮地懷疑一下,你,是女作家嗎?
平平淡淡才是真。像伊麗這樣快樂與憂傷反複無常的女人,我還是不當為妙。不為別的,隻為我那三個還沒長大成人的娃兒。也許我老了,也許我被文字傷得苦得已經叫不出聲來了,如今我隻希望我能全心過上平靜愜意的生活。所以,請任何人都不要叫我作家了。我當不了,我也不想當。
9/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