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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母親節前後,我總是斷斷續續地在落淚。一會兒為逝去的母親,一會兒為我自己。
母親名慕潔。兒時的某一天,母親和我談她的過去時,順便提到了她名字的來曆。她說,千字文中有四個字”女慕貞潔“。取其中的兩個字,便是她的名字。
母親喜靜,愛侍弄花草。在我的記憶中,母親閑時的消遣,不是捧本書,就是飛針走線地縫縫補補。即使她退休來美國幫我照看孩子時,她依然保留著這個習慣。
小時候,我們兄弟姐妹的衣服,幾乎都出自母親的巧手。此外,大紅大綠的刺繡,也是母親的拿手活兒。記得母親多年前有一本“花樣子”,裏麵有山水樹木的輪廓,也有人物走獸的各類圖樣。靠著這本花樣子,在我兒時寂寞的童衣上,總會有母親繡出來的小花兒,小草兒,小貓兒,小狗兒在陪著我。
母親酷愛古典文學,她不僅通曉四大名著,這個演義那個演義的,她也倒背如流。雖然我也愛讀書,但我屬於狼吞虎咽型的。而母親閱讀,一直是細嚼慢咽的。四大名著中的各種人物關係,我到現在也記不住。而母親,卻總是張口就來。
此生我認識的第一個難字是“回”。記得兒時母親教我說,大口套小口,就念回。這個回字,我在母親的古典小說中看過無數遍。後來,在我做了母親之後,也用“大口套小口”把回字這樣教給我的孩子們。
母親生前是做財務工作的。除了幾十年的工作經驗,她還擁有財經專業的中專文憑。母親很聰明,她的智商決不隻是中專的料。媽,你為什麽不上大學呢?記得兒時的我,沒深沒淺地這樣問過母親。
母親輕輕歎口氣,仿佛把所有的過去都變成了無言。後來,在母親斷斷續續的陳述中,我似乎懂得了母親的無奈。
幾十年前,在東北農村的某小鎮,兒時的母親被說過娃娃親。母親當年有個乳名叫孔環兒。看上孔環兒的那家人,是不主張女孩讀什麽書的。在老輩兒人看來,好好學做針線活兒,這才是女孩兒的正事兒。後來,一定是什麽特殊的力量,才把母親送到了學堂。
母親把我摟在懷裏,接著告訴我,她九歲時才開始識字。和她同齡的那些女孩兒,都留在了農村。
憑著我現在的猜想,母親當初報考的動機,一定是想旱澇保收。隻要能離開農村就行!考中專比考大學有把握,能上中專就是勝利。這種思維,即使在今天看來也很合理。穩當而保險的選擇,雖然限製了人的最大潛力,卻也無憾。
母親一生都沒離開過她的帳本和加加減減 。小時候,每次去母親的辦公室玩兒,我總會看到母親靈巧的右手,把算盤珠打得啪啪響。到了九十年代,算盤被計算器和電腦取代時,母親的算盤開始變得和她一樣孤單。
母親一生助人為樂。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每到月底,總會有年輕的會計拿著帳本到我家,請母親幫忙清理那些來源去處不清的賬目。母親對她的下屬同事,像對我們兄弟姐妹一樣,很有耐心,從來不嫌麻煩。母親的善良和安靜,贏得了很多同事的讚賞。
都說人有旦夕禍福,此話真的不假。非典流行那年的三月份,母親患了經久不愈的“感冒”。沒想到,就是這個來曆不明的“感冒”,把母親折磨了兩個多月。從錦州醫學院到北京的協和醫院,那麽多的專家,那麽多的儀器,都沒搞清楚母親的發燒因何而起。
2003年母親節後的五月底,被高燒折磨了兩個月的母親終於挺不住了。那天清晨,母親先吃了幾個餛吞,又囑咐二姐為她買個薄被子。之後,母親便開始離我們越走越遠。大姐的哭聲沒能留住她,父親的老淚也無濟於事。母親,在我人生中最低穀的那一年,走了。那年,她還不到七十歲。
母親離去時,我正在美國忙得手忙腳亂。工作沒頭緒,孩子哭哭鬧鬧。母親,您是不是不忍心看我受累,才這樣匆匆離開了我?那麽多的話還沒說,那麽多的夢還沒圓,母親,您怎麽舍得這樣離開我?
母親離開時,我不在身邊。這是遺憾,卻也成就了我的心願。現在,隻要我閉上眼睛細想母親時,她好像還好好地活著。是的,沒有經曆過撕心裂肺的生死離別,親人就還活著。
都說好人長壽。母親的遭遇,該讓我如何相信這句話?陳忠實的小說“白鹿原”裏有個朱老先生,他對弟子們的教誨是,好人難活。
隻要一想起“好人難活”這幾個字,我的心底就會浮起一股巨大的憂傷。我雖不是什麽完人,但肯定不是壞人。按理說,我也應歸於好人之列。好人難活,母親走了。我又能活多久呢?
---謹以此文紀念沒有母親的母親節
5/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