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幾天認識一位新朋友,他之前在華盛頓某公司任職,後來工作需要就來到香港來了。他說在華盛頓上班的時候,有空就會去國會和白宮前麵的華盛頓草坪廣場上走走,還經常到旁邊那些博物館轉轉。我跟他說,我也挺喜歡華盛頓的,因為那裏比波士頓和紐約更溫暖一些,具體來說,晚進去冬天兩三個星期,早到春天兩三個星期。而且,樓房都不高,總能看見天際,街道也挺寬廣的,這些都挺對我意的。而且十年前,我在那裏看了幾天房子,看中了一個,但快簽字的時候猶豫了,因為當時我還在倫敦,不確定是否能很快搬回美國,買了閑置或者租出去都不太方便。但是後來那裏的房價就衝天了,甚至買不起了,一直覺得沒買那個房子很有些遺憾。跟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知為什麽,好像竟然已經買了那套房子,還住了好多年,很熟的感覺,而且,似乎對華盛頓也很熟,說著說著竟有種懷念故鄉的感覺。我心裏不禁告訴自己,不要太談景生情,不要太Sentimental。自己也就是多去了幾次DC而已,對那裏有點情有獨鍾,但自己對倫敦、上海等等也很有感情,人有感情很好,但不能濫情,不要瞎想,對華盛頓哪有什麽思鄉之情。
我和朋友是在一個海濱為遊客準備的休閑桌子上聊這些的。我們倆一邊聊華盛頓,一邊讚歎眼前香港的大海,都覺得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手中攥著香港美景,就不要再念念不忘華盛頓。人不能吃著碗裏的還瞅著盆兒裏的,不能不知足,等等。
聊完告別之後,我就牽著我的狗去海邊走走。海邊有精美的黑鐵柵欄守護,隔幾步還放著好看的花籃。進出口花紅葉綠,遠處青山大海,真是世外桃源啊。走著走著,就到了我平時遛狗時見到的在鐵柵欄的中間的一個門,它通常都是鎖著的,可今天不知為什麽鎖掛在旁邊。我以前隔著柵欄看到這個門的外麵有一個能下到海裏的石梯,但因為鎖著下不去所以也就沒怎麽看,今天正好沒鎖我就好奇地想下去看看。我把門推開,看到石階還挺深,心想我這狗如果一下子衝過去掉進海裏就不好辦了,於是我就把狗拴在門上,我說坐下,等爸爸一會。它就乖乖滴坐下。我自己就慢慢走下去。
那樓梯挺寬的,也容易下,但是在下了幾個台階之後,我忽然有點頭暈。搖了搖腦袋,發現下麵這片海水麵很奇怪。因為海邊任何時候都是有浪的,隻是有時強,有時弱而已。但是這裏卻很奇怪,浪花離這裏還有幾米就自動就消失了。我眼前的水麵沒有一絲浪花。這時什麽原因造成的呢。浪花不可能不拍岸就停下來的啊。我是學物理的,覺得這很不可思議。也許這裏的海底下有什麽海水阻尼器?但即使如此,水麵上不應該如此啊。
我覺得奇怪,就繼續走下去想看個究竟。越往下走,越覺得神奇,那裏不僅沒有浪花,也讓我感覺心跳變得緩慢。我自己都能覺察出來,心跳的聲音似乎能聽見,咚,隔了好長時間才又一聲咚。我停下來,摸摸脈搏,同樣的,跳了一下,然後等了半天,隨著心跳的一聲咚,在我已經快不注意的時候跳了一下。這種感覺挺奇怪的,一方麵這一切讓我有些不安,另一方麵我的心跳又變得緩慢。我不知是緊張還是不緊張。繼續往下走了兩個台階,忽然感覺心跳驟然停止,眼前一黑,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二
過了一會,我漸漸的恢複知覺,眼前亮了起來,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發現自己停在最後一個台階上,下麵就是海水了,大浪一個接一個拍過來,我心想好險啊。剛才發生了什麽呢?不記得了,隻是覺得好像在星空中飛行了似的。看看周圍,很美,但覺得很陌生。這時哪裏呢?我覺得自己趴在一個不知道什麽地方的海邊,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好像是水鬼上岸。雖然還是滿心狐疑,不過看看腳下的大海,先慶幸自己沒有掉到海裏吧。想到這裏,我就站起來向上麵走去。
上麵是一扇鐵門,還有一排黑鐵柵欄,上麵有些花籃,紅綠相間,很好看。回頭遠望,馬上清醒了,遠處是香港國際金融中心,然後忽然腦子就像有個腦機接口一樣,信息源源不斷地輸入進來。其實也不能用源源不斷這個詞,應該說是瞬間。首先進入自己腦子裏的是,我在那個中心做了六年工作,去年年初開始不做了,每天讀書寫作,晚上一兩個小時炒美股,成績還不錯,收益很高,但是因為QQQ指數升的更高,所以我的優異成績就不算什麽了。不過我覺得不能這麽比。這樣比是後鏡思維,也就是說,都知道了才比,不公道。因為我炒的時候,我哪知道股市往哪走。為了規避風險,我得經常拿出一些錢來。我不是那種投資一個股票,就不動了那種。我覺得自己挺聰明的,能比別人做得好,獲得額外收益,也叫阿爾法。
雖然這些信息都輸入到腦子裏,但我還是對周圍的一些細節記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這裏的。我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剛才在階梯上摔傷了腦袋,要不然怎麽會有這種感覺呢。
我一邊向上走,一邊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點慢。但每上一個台階,心跳就加快一點,但並不難受,也不感覺到人們隨心跳加快的緊張,或者應該說隨著緊張的心跳加快。似乎原來在下麵的時候心跳速度太慢,現在快了,反倒更舒服些。
我跨過最上麵的台階,推開鐵門,忽然看到我的狗女兒趴在那裏,她看見我就跳起來。我就把拴她的繩子從門上解開,帶著她離開那裏。可是我對周圍還是有點陌生感,但是我的狗倒是很熟的,她帶著我,跳上一些台階,再進入一個廣場,周圍有一些商店。這時我的記憶基本都回來了。哦,海邊,香港。大概剛才確實在海邊摔了一下,頭腦有些漲漲的,就像坐飛機黑白顛倒有時差那種感覺,好像忽然從一個夜裏來到一個白晝地方的感覺。這感覺有點像從前我第一次到芬蘭,那時正好是夏天,到了旅館是下午四點,我困了就睡著了。水了好久忽然被白光驚醒了,以為天亮了,但看看手表,是午夜正點,外麵還跟白天一樣。我現在那種鈍鈍的感覺似乎就是那種異樣的感覺。
狗女兒帶著懵懵懂懂的我,一起回家了。她似乎比我記路清楚,我跟著她就好。進了屋,她有些餓了,就帶著我去倉儲室汪汪地叫,我看見她的狗糧都在那裏。我的記憶雖然回來了,但是那種木木的感覺讓我覺得東西放在哪都很新奇。我對這感覺有點興奮,但想想不是自己的腦子受到什麽創傷了吧。我有點累了,想歇歇,不覺得有必要馬上去醫院看醫生,等明天吧,這種感覺如果繼續地話就有問題了。
我眯了一會起來,做了晚飯,吃完了又讀了一會書,天暗下來的時候想繼續睡。把燈關了之後一會狗就在我的床邊睡著了,她有時打呼,似乎比以前打得更厲害了一點。而我卻還沒有擺脫那有時差的感覺,反倒睡意全無。
於是我就想今天的事情。好險啊,我掉到海裏可怎麽辦。我一定是暈過去了。這樣想著,腦海裏竟開始想起我暈過去那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我不知那是否是真的,但我就是在九天之上飛翔著,我能看見各種星係,銀河好美啊,真的像一條大河,大河裏的水清澈見底,一顆顆星星就像鵝卵石一樣。我們看到的銀河,在我當時看起來就是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美麗的鵝卵石。它們如此逼真。我忽然想起上一次看到這麽逼真的星係,是在新西蘭的南部一個小鎮。那一次我和兩位同學和家屬到那裏去玩。晚上我們從租的屋子裏出來看星星,那裏天上的星星之多,之清晰,當時很震撼。但我這次看到的星星,遠比那次多,遠比那次更清晰,更宏大,而我在飛翔的時候,看到一些星星真的像對我眨眼睛。
三
我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但沒多大一會兒,又醒了。
看看天,是下午了,自己睡了個午覺。
我人一動,狗臉就貼過來,我摩挲了她頭一會,但她輕輕叫了兩聲,大概是餓了。我就起身,想給她弄了點吃的。
但今天我對家裏的一切都有些陌生,好像什麽東西都不記得在哪裏似的,就連屋裏的擺設也感到陌生,我站在那裏,忽然感到腦子像有個人機接口一樣被接通了一樣,能感覺到有很多信息在輸入,那種感覺就像停電了一座城市,忽然電來了,一盞燈亮了,它周圍亮了,然後一大片亮了,最後整座城市都亮了起來。
雖然感覺記起來了一切,我還是對屋子裏有一種麵對新鮮事物的興奮感。我打開衣櫃,看見自己那一排嶄新的白襯衫,已經好久沒有穿它們了,還有那些領帶,也好久沒用了。我打開另外一個衣櫃,裏麵是運動衫運動褲,拿出合適的穿好。
然後就想看看屋子裏各個房間裏的東西,感覺就像第一次見到似的新鮮。
我先是跑到樓下,那裏有我的廚房,它真是既現代又實用呢。打開冰箱,裏麵有不少好吃的。我在橘汁和威士忌之間猶豫了一會,想到一會要去遛狗,就拿起橘汁,順手拿過架子上的一個杯子,倒了一杯。那個杯子上麵寫著“我愛你勝過橘汁”,好新鮮的句子,我什麽時候選擇買了這樣一個杯子呢!從冰箱裏我又拿出一塊麵包,一塊起司,坐到餐桌上。
打開電視,裏麵正在報道彭博新聞,說是中國的GDP已經超越美國,說中國的改革開放終於碩果累累,現在是真正的世界第一了。上海現在是世界上最繁華最國際的都市,上海股市市值是世界第一大的,剛剛超越紐約股市,而第三大的香港股市。也在不久前超過倫敦股市。美國人陷入恐慌之中,新上任的美國總統特朗普準備帶半個內閣去中國訪問,希望能夠賣出更多農產品,鞏固兩國的友好關係,加強雙邊合作。
我吃的時候也喂了狗,吃完我們就出門了。
出去之後,我仍然對周圍的一切感到新奇。我這幢樓房,挺可愛的,是2013年春天來華盛頓的時候買的。那次我來時,住在卡洛拉馬的一家酒店裏,所以我看房子是從那裏開始的。那裏有很多使館,就是使館區。說是使館,但其實就是一幢幢獨門獨院的住宅式樓房。我看中一幢小的,雖然挺貴,但是咬咬牙付個頭期,以後慢慢供也還可以,自己的一幢如同某國的大使館,那多麽牛啊。隻不過後來想想,給自己這麽大負擔太累了。話說回來,那裏的房價很快就起來了,特朗普的女兒在附近購房,亞馬遜老總貝佐斯也來了,那裏的房價一下子衝天,買來賣了也不錯,我很後悔當初沒有買。
不過好在我在T街看中了一幢四層樓排房中間的一條,就是我現在住的這一個。這裏的環境就是中產階級了,但我也非常滿意了,不用像買在卡洛拉馬房子那麽付的艱辛,但又在市中心,到哪裏都方便。而且我有四層,還有樓上的陽台。最底下的那一層,我把它設計成了一個音樂廳,有各種小樂隊需要的樂器,吉他、架子鼓、鍵盤等等,我有個同學老張,能一邊吹口琴、一邊彈吉他、腳下還帶著杠杆敲打架子鼓,非常文藝,經常和一些朋友來一起玩音樂。
我樓頂上的陽台也值得一提,那裏可以看見華盛頓的天和城市的屋頂。我經常在那裏一坐,享受陽光的溫暖。
在華盛頓生活最值得一提的,還是國會圖書館。我幾乎每個周末都到那裏。我喜歡坐在傑弗遜閱覽室,感受他的存在。那裏有不少他留下來的書。當年國會被燒,他就把自己的書捐獻過來。我讀的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就是傑弗遜親手翻閱過的,十八世紀的原版。我是不是很與眾不同呢?
買了這座房子之後,我很快就從倫敦搬回美國,在聯儲找了份工作,那時聯儲為了防範銀行再次犯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犯的錯,決定給銀行做壓力測試。我在聯儲的相關部門找到一份工,經常去紐約的銀行檢查聽取這方麵的工作。我在摩根斯坦利認識了幾個中國朋友,有一個叫帕特裏克,另一個會打太極拳的中國人叫丹尼斯。他給自己取名叫張大善人。這兩個人現在都回亞洲了,一個在香港、一個在上海。可見中國經濟之火熱。自從美國金融危機以來,美國經濟就越來越差,相反中國經濟卻是高歌猛進。
一邊帶著狗散步,一邊想著今天上午發生的事。今天天氣特別的好,我就在頂層讀書曬太陽。忽然聽見樓下一片喧鬧。我就站在我樓頂上的院牆邊上向下看。不過我忘了我這人恐高,往下一看,竟然忽然眩暈了一下,頓時暈倒。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頂樓上,還好沒有在邊緣,否則就掉下去了。不過在眩暈的那一段時間,我好像在宇宙星際中穿行似的,看到很多繁星。醒過來之後覺得摔倒時可能碰了頭,腦袋有點暈,也不記得在哪裏,搖搖晃晃下了樓,看見床就倒下了。
四
遛完了狗,我就回來弄晚飯。吃完了飯又炒了一會A股。美股實在糟糕,A股已經連創新高了。
十一點半我把燈一關,狗狗就發出呼呼聲。不過她打呼的聲音好像比往常弱一些。
我忽然覺得睡意全無。正好看見在香港的老友帕特裏克發來微信說:聊聊?
我說好啊。我們視頻聊的,他在香港的海邊遛著他的小白貴賓狗。一邊聊還一邊給我看香港的海景。我隻去過一次香港,那還是在2008年左右。我有個朋友叫斯蒂文,他在黎曼兄弟公司倒閉之後負責處理黎曼兄弟公司的剩餘資產。他住在淺水灣,非常漂亮,我從銅鑼灣坐一輛巴士去他家。看著淺水灣的海水,很是羨慕。
帕特裏克的小白貴賓狗年紀也不小了,但還很活波,他大概能聞到我身上的狗味,或者能感覺到我愛狗,每次見到,都一直在趴在我的腳邊。
聊著天,我就覺得香港那邊的海我看著眼熟。尤其是海邊的黑鐵柵欄,還有花籃。我還看見柵欄中間有個鐵門。我讓帕特裏克用手機特別照了一下那裏,我看見那有個石階,都像是似曾相逢似的,好奇怪。
聊完天之後,我就睡著了。
睡夢中我就想著香港的那片海,那個似曾相識的地方。然後忽然,我發現自己又在宇宙中翱翔,望著一望無際的銀河。銀河好美啊,真的像一條大河,大河裏的水清澈見底,一顆顆星星就像鵝卵石一樣。我在翱翔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身影,沿著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我忽然想起來,早晨在樓頂陽台跌倒的時候,不是也感覺像在宇宙中翱翔似的嗎?那時,我也看見這樣一個身影,沿著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
五
我醒來的時候,聽到狗還在打呼,聲音最近有點響。然後我就想這個狗女兒挺可愛的,可是她作為狗,一般也就能活十五歲左右。如果她真的不在了,我就再去買一隻一模一樣的。我打開窗子,看見窗外是熟悉的香港的海。我拿起桌子邊的一本書,書名叫《量子力學和平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