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遠行
我的隨筆
2023 年 4 月 7 日，日本銀行行長黑田東彥在眾多員工的歡送下離開位於東京日本橋本宮口的日本銀行總部。他的任期本應於 4 月 8 日屆滿，但由於當天是周六，退休儀式就提前一天舉行。在接受工作人員遞上的一束鮮花後，黑田深深地鞠了一躬，微笑著向大家揮手致意，然後坐進了自己的汽車，在熱烈的掌聲中離開。
黑田東彥於 2013年 3 月 20 日就任日本央行行長，艱苦努力但堅持了10 多年。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黑田東彥 10 年貨幣政策，主要是推出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量化寬鬆政策。在這十年間，貨幣基礎（衡量貨幣供應量的指標）幾乎翻了五番，從 134 萬億日元增至 646 萬億日元。截至 3 月 20 日，日本央行累計購買的日本國債達到 963 萬億日元，持有的長期日本國債增加了近六倍，達到 575 萬億日元。
另一方麵，就傳統的利率政策而言，政策利率最初為 0%，現在才降至負 0.1%。就影響實體經濟的長期利率而言，開始時隻有 0.8%，最高時才降到略低於零的水平。自黑田東彥上任以來，利率政策就沒有放鬆的餘地，也不可能采取特別不同的措施。量化寬鬆政策通過大量購買長期政府債券來提供資金，是一種 "炫耀性貨幣"，目的是製造通脹情緒。就其本身而言，它無法提高企業和家庭的增長預期。
4 月 7 日下午 3 時 30 分，黑田東彥身穿深藍色西裝，打著淡藍色領帶，在日本央行總部的新聞發布會上發表講話。
回顧十年前的日本經濟，從1998年到2012年，我們經曆了近15年的通貨緊縮。有鑒於此，日本央行於2013年推出了定量和定性寬鬆貨幣政策。大範圍的貨幣寬鬆政策與政府的各種措施一起，對提振經濟和物價起到了積極作用，日本已不再處於物價持續下跌的通貨緊縮狀態。
2022年，通貨膨脹率（不包括新鮮食品的總通貨膨脹率）為 2.3%。然而，在日冕災難期間，日本經濟仍處於通貨緊縮趨勢，2021 年為-0.2%，2020 年也為-0.2%。黑田東彥政權的寬鬆貨幣政策並未完全消除通貨緊縮，因此黑田東彥說：日本經濟仍處於通貨緊縮階段。
“遺憾的是，由於長期以來的通貨緊縮，人們的思維和做法一直是基於工資和物價不會上漲的假設，因此還不能持續穩定地實現 2%的物價穩定目標”。
規範是在企業和家庭中根深蒂固的 "社會規範"。每個人的行為都是基於價格不會上漲的假設，要改變低通脹的心理極為困難。
黑田東彥誇口說，就業已經改善。與前首相安倍晉三關係密切的一群經濟學家--"通貨再膨脹主義者 "也聲稱這是安倍經濟學的一項成就。
“經濟好轉導致勞動工資趨緊，也增加了 400 多萬個工作崗位，主要是婦女和老年人的工作崗位，年輕人的就業環境有所改善。夫妻雙方都工作的情況也得到了恢複，工作報酬也增加了。關於工資和物價不增長的情況，也有所變化，工資中反映物價增長的趨勢日益明顯。目前，今年春季企業在雇用薪資談判上的增長是 30 年來最高的，平均加薪幅度超過 2%。我們認為，大規模的貨幣寬鬆政策產生了各種積極影響，迄今為止的政策管理證明是適當的。”
十年來的就業增長是否是寬鬆貨幣政策帶來的結果值得商榷。如果長期利率的輕微但顯著下降是十年寬鬆政策的結果之一，那麽對就業的促進當然不是零。然而，如果將 400 萬個就業崗位的增加完全歸因於寬鬆效應，未免有過極端。
羅斯福式的決心
10 年前，即 20013年 4 月 4 日，黑田舉行啟動定量和定性貨幣寬鬆 （QQE）計劃的新聞發布會。那天，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說："正如我多次說過的那樣，我們目前將調動一切可能的政策，在大約兩年的時間內實現 2%的'物價穩定目標'。我深信，這些政策要包含所有必要的措施，事實上，我也相信可以在兩年左右的時間實現物價穩定目標"。他當時對改變日本停滯不前的經濟環境充滿熱情。
黑田十年前這時候試圖展示的是 "羅斯福式的決心"。
黑田東彥在大藏省任職期間一直是日本央行的主要批評者，他是美國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現任紐約城市大學教授）的追隨者。1998 年，克魯格曼發表了一篇題為》日本經濟衰退與流動性陷阱的複活》的論文，對日本央行提出了嚴厲批評。論文認為，“日本央行需要拿出羅斯福式的決心 "來結束日本的通貨緊縮。
黑田東彥還指出，“回顧國內外曆史，人們的通脹預期在短時間內發生重大變化的情況確實不多，但這些情況都是以政策當局以堅定的決心做出大膽的政策改變為支撐的。例如，在 20 世紀 30 年代美國經濟大蕭條期間，羅斯福總統明確表示了結束通貨緊縮的堅定決心，並實施了'新政政策'"。這是 2013 年 12 月黑田東彥在擔任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Keidanren）理事的第一年發表的演講。”羅斯福的這些政策導致通脹預期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發生轉變，並結束了伴隨大蕭條而來的嚴重通貨緊縮”。羅斯福指的當然是富蘭克林-D-羅斯福總統，他於 1933 年成為美國總統。
2013 年日本推出的定量和定性寬鬆貨幣政策旨在通過其規模而非政策機製來 "轉移預期"。預期轉移意味著將企業和家庭的通縮預期轉變為通脹預期。黑田的榜樣是羅斯福。
1933 年羅斯福就任美國總統時，美國正處於一場史無前例的經濟危機之中，史稱 "大蕭條"。當時的通貨膨脹率為負 10%，通貨緊縮的環境極為嚴峻，銀行業不穩定，失業率居高不下。
當時，羅斯福使用了’再通脹'一詞，向美國人民宣布他將'徹底推動物價上漲，直到物價恢複到大蕭條前的水平'。他強調說："如果我們做不到通貨再膨脹，我們就試別的辦法。而且我們要盡可能地做到最好“。他的目的是要通過展示擺脫大蕭條的堅定決心，改變在人們中間普遍存在的通貨緊縮心態。
隨後，羅斯福政府取消了金本位製。它使美元對黃金貶值了 40%，美元貶值的影響有助於緩解通貨緊縮。成立僅 20 年的聯邦儲備委員會（FRB）也通過購買長期政府債券來支持新政政策。美聯儲總部大樓被命名為 "埃克斯大樓"，以紀念羅斯福政府時期做出貢獻的美聯儲主席馬瑞納-埃克斯。
黑田東彥在 2013 年 4 月推出 QQE 時曾說過："我們將在數量和質量上實施與過去完全不同的貨幣寬鬆政策"。這是基於羅斯福 "盡我們所能 "的決心。在政策方麵，政府製定了史無前例的量化寬鬆計劃，在兩年內將貨幣基礎翻了一番，並努力從數字上展示其決心。
然而，在過去十年中，他的決心確實有所動搖。在退休新聞發布會上，他說："我並不是說在期望上下功夫毫無意義或沒有效果，"但他也暗示了羅斯福意義上的 "轉變期望 "的難度。
他繼續說道。
”定量和定性寬鬆貨幣政策最重要的內容是大幅降低名義利率。非常規貨幣政策直接影響長期政府債券和長期利率，美國、日本和歐洲都是如此，因此，在預期上產生作用當然意味著要通過對預期的物價上漲率形成作用來降低實際利率，所以它很重要。然而，利率本身還是由非常規貨幣政策直接控製的，非常規貨幣政策也控製著長期利率）”。
這句話有點令人費解，但也正是黑田東彥想要表達的意思。
十年前推出的 QQE 有三大政策溢出效應：第一，通過設定通脹目標和開始大規模貨幣供應實現 "預期轉變"；第二，通過大規模購買長期政府債券降低長期利率；第三，投資組合政策。日本央行自己購買長期日本國債，並要求私營部門金融機構將資金轉向貸款和風險資產。2013 年至 2018 年擔任日本央行副行長的中曾宏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
十年時光的流逝也很快。黑田一直信念堅定，對自己的理論有著不可動搖的信心。如果說他的信念有動搖，那是因為他無法用 "羅斯福式的決心 "改變零通脹的常態。這並不是他自己缺乏決心，而是因為沒有任何其它貨幣寬鬆措施了。
據說，美國是通過 1941 年參加太平洋戰爭，以巨額戰爭開支創造巨大需求，從而走出大蕭條的。美國並非僅憑羅斯福的決心就擺脫了通貨緊縮。黑田東彥的 "跨次元寬鬆政策 "雖然以零利率起步，但從一開始就存在著缺陷。
隨著大規模寬鬆政策的實施，金融市場的投資者情緒發生了好轉。金融工具往往隨預期而動。對黑田政權持批評態度的日本央行前理事（瑞穗綜合研究所執行經濟學家）門間一夫承認，"通過對市場參與者的心理做工作，日元走軟，股票價格上升，這對突破通貨緊縮的停滯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這些效果的驗證我們將在後麵討論。
黑田東彥曾多次因大規模寬鬆政策的嚴重副作用而受到批評。他有時也毫不掩飾對這種論調的不滿。他在退休記者招待會上也被問及此類問題。2021 年 9 月，《日本經濟新聞》和浪武史在對他的一次獨立采訪中坦率地問他：
-長期寬鬆政策的副作用，如家庭利息收入減少和銀行利潤下降，是否也在加劇？
'如果我們與不放鬆貨幣政策的情況進行比較，也許（現在）經濟的好轉應該對金融機構的盈利產生積極影響，家庭收入也因就業改善而增加；3月份的檢查也明確強調，經濟增長和物價都明顯上升。有必要考慮寬鬆政策的副作用和成本與模擬結果相比如何。在經濟政策辯論中，我們需要考慮在此背景下什麽是可能的，什麽是最好的"。
黑田東彥想說的話是，即使有一些副作用，目前的經濟形勢也比不實施 QQE 的情況要好。
2021 年 3 月，日本央行發布了 "更有效、更可持續的貨幣寬鬆檢查"，以估算自 20013年以來的貨幣寬鬆政策對經濟的促進作用。根據檢查結果，到截至20年 7 月 - 9 月的七年多時間裏，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平均提振幅度約為 0.9-1.3%，通脹提振幅度為 0.6-0.7%。
雖然報紙對上述情況進行了報道，但在與黑田交談時，和浪武史能感到黑田複雜的苦惱。
他不一定想以自以為是的方式強迫日本央行進行估計。但他不滿意的是日本缺乏利用大規模宏觀經濟模型從數值和理論上檢驗日本央行貨幣政策的效果。
黑田東彥更喜歡基於理論和數字的成熟討論。 2002年，他在擔任財長期間向英國《金融時報》發表題為《轉向全球通貨再膨脹的時機到了》的文章，引發了通脹目標等問題的爭議，甚至引起軒然大波。
有著日本“國際金融黑手黨”綽號的政府官員行天豐雄表示，“我認為三個人是真正的天才：黑田東彥、渡邊博史（前財務大臣、日本前總統）國際協力銀行）。），氷見野良三（現任日本央行副行長，前金融廳局長）。
1967年，黑田東彥畢業於東京大學法學部，進入當時的財務省工作。他在高中時就崇拜偉大的科學哲學家卡爾·波普爾，並在大學期間學習法哲學。
1969年至2007年，他在英國牛津大學研究生院留學，期間也在財政部工作，這加深了他的經濟學知識。黑田東彥參加了約翰·R·希克斯的金融理論研討會。希克斯於1972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黑田東彥參加了為少數選定的研究生舉辦的研討會。他後來透露，“這些機會促使我認真研究貨幣理論和貨幣政策理論。”
希克斯在 1977 年出版的《如何思考經濟學》一書中表達了這樣的觀點。他說：
“政策行動的公告效應是人們心理上的變化，是他們對未來展望的變化，然後才表現為任何實際交易本身。這與霍特裏所說的’心理效應'是一樣的，但'心理效應'也是一個不恰當的術語，因為它意味著某種非理性的東西。公告效應是完全理性的行為"。
雖然這個術語有些深奧，但這正是黑田東彥在2013年推出定量和定性貨幣寬鬆計劃時的 "預期增強效應"。如果中央銀行設定了2%的通脹目標，並呼籲采取 "一切可能的措施"，企業和家庭就會認為 "這一定會導致2%的通脹"，並相應地改變其定價和其他行為。黑田東彥長期以來一直持有這種觀點。羅斯福的決心是他這一觀點的出發點，但源自他在英國學習時從希克斯那裏學到的。
繼續看看希克斯的說法：
”對未來的預期（完全是合理的預期）是在現有數據的基礎上形成的。政策行動是對現有數據的重要補充。政策行動必然會幾乎立即改變人們的預期。這就是作者所說的公告效應。從霍特裏的分析中我們可以了解到，”經典 “的官方利率體係具有或可能具有強大的公告效應。“
黑田對這些先進的經濟理論非常著迷。
黑田東彥就讀的英國後來將其卓越的宏觀經濟分析中心拱手讓給了美國。美國仍有許多大學和智庫能夠運行複雜的宏觀經濟模型。 傑克森洞會議在美國西部懷俄明州的一處山間舉行，許多國家的中央銀行行長出席會議，許多經濟學家也參加這個會議，討論最新理論。
日本經濟新聞的和浪武史曾多次前往懷俄明州報道傑克遜霍爾會議，有機會感受到了會議的熱烈氣氛。在日本，沒有任何其他地方出現過如此高水平的學術辯論。黑田東彥對日本感到沮喪和孤獨的原因是，日本沒有形成一個可以讓他參與高智力水平經濟辯論的環境。
在退休記者招待會上，黑田東彥還表示："傳統政策的分析已有 100 多年的曆史，非傳統貨幣政策在美國和歐洲已經實施了十多年，在日本自 2001 年推出量化寬鬆政策以來也已實施了約 20 年，因此我相信今後會有充分的理論分析。
卸任日本央行行長後，黑田東彥將轉入學術界，擔任國立政策研究院高級研究員。
我們看看另一位也被提名為日銀總裁的候選人山口。
“為什麽日本央行的前官員對在職員工的評價如此之差？財政部並非沒有自己的內部問題，但它不像日本央行那樣，同行如此公開地批評在職員工”。
據說，黑田東彥是在 2011 年初臨近行長退休時向日本央行官員說出這番話的。日本央行的前工作人員對黑田東彥政權的大規模寬鬆政策提出了嚴厲批評，認為這種政策似乎是冒進的。一位現任日本央行高管也表示：'盡管我們的能力有限，但我們也在拚命盡力。隻是聽到我們的前同事在媒體上發表如此嚴厲的言論，實在令人難過'。
黑田東彥執政的十年間，日本央行現任和前任成員之間出現了微妙的裂痕。從前同事的角度來看，黑田東彥和現任成員似乎已將央行推向了極端。這被視為對過去日本央行體製的公然否定。日本央行的在職成員都認為黑田之後的職位是副行長雨宮，但日本央行的前主要成員們卻不這麽認為。
一位有影響力的日本央行領導人校友曾推薦曾在白川政權中擔任副行長的山口廣秀作為黑田的潛在繼任者。
山口不僅長期從事貨幣政策的規劃工作，還與執政黨和在野黨的重要人物關係密切。在正常情況下，他應該是成為日本央行行長的熱門人選，但他在 2013年因猛烈抨擊安倍政府的白川政權而辭去了副行長職務。一位消息人士稱，前副行長武藤敏郎（前副財務大臣）和前副財務大臣丹後康健也在努力支持山口。武藤和丹後與岸田首相同為開成高中的校友。
最終，"保留山口的提議可能被視為白川政權的返祖，出於對安倍晉三派係的考慮而消失了"（日本銀行官員）。支持山口的同事和支持雨宮的在職員工在日本央行內部產生了分歧。一些評論家認為，政府仍然堅持任命雨宮為日本央行行長的想法，也是受到了日本央行同事的這些舉動的影響。另一位政府官員透露，"在自民黨副幹事長麻生太郎的要求下，雨宮就是否接受日本央行行長一職的問題與金融廳前長官森信親進行了接觸"。
黑田非常希望雨宮晉升為總裁，因為他們曾經共事過，而且他將是自己政策的合法繼承人”。日本銀行的一位官員說。然而，黑田東彥從未試圖對繼任者施加太多影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