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美利堅 (八)

                                            八
    合法身份解決了，工作也相對穩定了。我和妮子搬進了一套相對寬敞的公寓。
    兩房一廳一浴，位置在二樓，我們住大間，另一間較小的房間租了出去，這樣也可減輕一點房租的壓力。
    沒花多少時間,妮子學車,取得駕照,繼而買車.盡管是二手車,隻要打理的幹幹淨淨,看起來一樣舒服.我和妮子開著這輛阿Q拉的兩門跑車，去新港海灘、拉古拉海灘遊玩，漫步沙灘，海中嬉戲，觀鷗鳥飛翔，聽濤聲轟鳴。所拍的一些照片，定格了美好的時光。
    而常常在晚餐後，我倚在陽台的欄杆上，看著眼前的景色，樓底下的正前方是我們這片公寓小區的遊泳池，遊泳池的邊上有十幾棵高高的棕櫚樹；遊泳池的左邊，有一大片綠化，特別那些梔子花，在花開的季節，令我們整個小區彌漫著濃鬱的花香。
       總在這個時候，我會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想到遠在上海的女兒和八十多歲的外婆；想起在上海經商的那些年月，曾經驕奢的生活；甚至童年的生活片段也會在腦海裏浮現：
         《少年的河》

公寓黃昏的泳池 
池邊高高的棕櫚樹 
白雲飄過 
一顆眨眼的星星 
就象從前那般 
看著我 

少年的河，狹窄 
卻源遠流長 
我躺在河麵 
與眨眼的星星 
對望 
沒有鳥兒飛過 
隻聽調皮的魚 
用尾巴拍打 
我的腋下 
還有水草 
纏綿的水草 
攀附我的肩頭 
不願離去 

那一個黃昏，後來 
在我的記憶裏潛伏 
連同我的夢 
隨著少年的河 
不斷流淌 

    詩歌、花香和平靜的生活，被一次夢魘打斷了。
    惡夢中，一棵大樹轟然倒下，我驚醒了！四周一片漆黑，我摸到寫字桌上的手機，看時間，是半夜兩點。睡不著，心裏總有點忐忑。我悄悄披了睡衣，輕輕地走出了房間，妮子都沒感覺到。
    坐在廳裏的沙發上，我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都還好嗎，家裏？”
    “外婆住醫院了。”
    父親不無沉重的告訴我。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那是什麽毛病，現在情況怎麽樣？”
    “現在還在昏迷中。”
    父親又說了一點外婆是如何被送進醫院的情況，最後告訴我，弟弟正在醫院陪著外婆。
    我撥通弟弟的手機，弟弟一聽是我，馬上把手機伸到外婆的耳邊，並對著外婆連聲說道：
    “是東山，東山！”
    我對著手機喊道：
    “奶奶，奶奶，是我東山啊！你聽得見嗎？”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我又繼續喊道：
    “奶奶，奶奶！是我東山啊！你聽見了嗎？”
    “你說你等我的，你要堅持，我想辦法回來！”
    我依然沒有聽見外婆的聲音，隻是弟弟告訴我，外婆好像眨了眨眼睛。
    妮子已經站在了我的身旁，遞給我幾張麵巾紙。眼淚無法控製的流下來。
    我從出生落地到長大成人，對我影響最深的人就是外婆。外婆持家絕對是一把好手，後來是外婆的長兄，舅爹告訴我，外婆16歲嫁到徐家，就開始當家了。外婆煮得一手好菜，家中親友無不稱道。外婆對人熱心，無論長輩、平輩還是晚輩。外婆有一句常常告誡別人的口頭禪是：鍋不熱，餅不靠。這句話也是外婆人生的真實寫照。她一輩子熱情待人，贏得別人的敬愛和回報。她特別用這句話告誡我母親，要想子女對你好，你先要對子女好，你自己先有愛心，熱情，子女才會親近你、愛戴你。
    我唯一的一個親舅, 其實是外公外婆領養的. 初中68屆, 文革上山下鄉去了安徽.連續三年,暑熱時節,外婆隻身去到舅舅的安徽,煮飯洗衣,照顧兒子. 從外婆家的前後巷子,到我們家的左鄰右舍, 我沒有見到第二個象我外婆這樣的.
    我媽媽家這邊的親戚中，不管誰家，大凡子女對自己的父母有些叛逆的，對我的外婆則都沒有叛逆，順從的很。我的中學同學，我後來工作中的年輕同事，都對我外婆印象極好。
    外婆一輩子都是家庭婦女，外公死後，除了外公帶給他的一點福利，她沒有任何其它收入，但她從來不缺錢，自己的穿著總是整整齊齊的。我給她並不多的一點錢，她卻看得很重，總把我抬舉的很高，以至於我每次走進她居住的大巷子，鄰居們見到我，總是投來讚賞的目光，有時看見我的這些鄰居像接龍一樣，一個兩個三個人傳話，傳到二樓外婆家：外婆，你的大外孫來了！其時，我還沒走到公房一樓的大門口。
    一直到我離開上海之前，已經八十出頭的外婆，依然還會來我家，為我煮幾樣可口的小菜，偶爾還要堅持做些魚丸肉丸。每次看見她汗水濕透的後背，我的心中頓生愧疚。
    二千年的夏季，在我來美之前，一天外婆又來到我家。坐在桌邊和我聊了一些話後，摸出了一個用手帕包著的小包裹，放到桌上，然後把它打開，裏麵是一疊一折二的百元人民幣，外婆取出這疊錢，伸手遞給我：
    “我知道你現在公司不好了，沒什麽錢，這裏的三千塊，少歸少，好過沒有。”
    我說我不要，可是我怎麽也拒絕不了她老人家的心意的!
    到了美國，我都不敢直接打電話給外婆，我怕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從而影響外婆的心情。所以，在給母親打電話時，我特別問道：
    “外婆近來怎樣？”
    沒想到母親對我說：
    “外婆讓我告訴你：
       ‘她等你！’”
    “她等你！”這三個字的一句話，就像一陣驚雷滾過我的心空。外婆，她永不對我失望，即使八十多了，也許死神就在前方不遠處，她依然相信她的外孫，她要等著看到我懷著成功的喜悅回去看她。
    我還在絞盡腦汁尋求返國的途徑, 電話後的第三天,外婆未有遺言，溘然辭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