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春天,我們六十個初中畢業生,進了一家當時隻有三百員工的小廠。在歡迎我們的全廠大會上,會議主持者,逐一介紹工廠黨政工團的領導,其中一名團支部委員,當我回頭看她時,我相信,絕非我一人,而是幾乎所有的新職工,都是一樣的感覺:多麽美麗漂亮的女生——她就是慧。
不到一年的時間,團支部改選,慧他們幾位退了,我和另兩位較為年輕的職工,成了新的團支部委員。這期間,我知道了男職工中,有那幾位是明的追求慧,有那幾位是在暗處使勁。還有,就是慧文章寫的不錯,她的鋼筆字,更是雋秀、流麗。慧比我大三歲,就當時的風氣,女生通常不會和比自己小幾歲的男生談戀愛的。所以,我以及我們這批新職工中的男生,和慧的交往都比較自然。在我們這批新職工中,慧最“喜歡”兩個人,當時做電工的章偉和我。
我被從生產車間調出,成為廠裏的專職宣傳幹事,編廠報、團刊,布置畫廊,組織幹部職工學習等等。備受職工們尊敬的慧,對我始終如一的尊重、讚賞和從不吝嗇的誇獎和鼓勵,一直令我無法忘懷。因為她對你的信任和鼓勵,你就不能降低自己做人的標準,放鬆在工作和學習上的追求,而是要求自己配得上她對你的信任。她唯一一次對我嚴格的批評發生在七九年夏季。我因有多天感覺疲乏無力,臉色灰暗,遂在她(廠醫)和我母親的陪同下,去廠外的大醫院檢查,一路上,我和母親發生了一點爭執,為此,慧嚴格的批評了我,並在隨後的一些天裏,幾乎不理睬我,直至我向她致歉,承認我對母親的態度不好,這件事情才算過去。除此之外,我的記憶裏,就隻有她留下的種種美好了。
我們進廠沒多久,文化大革命結束了。曾被禁錮的思想獲得解放,人們的服飾也從單一的顏色走向豐富多彩。那時,時興打毛衣,各種顏色的、各種針法的毛衣在我們的生活中顯現著光彩和情趣。通常,男生的毛衣,要麽是自己的女友編織,要麽是自己的姐妹編織。而我是弟兄兩個,無姐妹;那時,我又因病住過一段時間醫院,體質不好的名聲影響相當大,一時幾乎找不到女友。在絕大多數男生都有一件象樣的毛衣這個背景下,這一件毛衣,對於我,就絕不僅是禦寒的問題了。我問慧:可以給我編織毛衣嗎?慧回答的十分肯定。隨後,不到兩周,一件藍色的元寶針法的漂亮毛衣,遞到了我的手上。我們沒有約定,但所有讚美毛衣並追問我編織者的人,沒人聽到慧的名字。
早先做電工的章偉,結婚了。辦酒席的那天,我和孩子她媽——那時還是女友一起去參加,這是我的女友第一次出現在公司的同事麵前。隨後,在我們一批同事的小範圍活動中,慧對大家說: “曉琳(我女友)是我們當中最漂亮的。”我知道女友比較漂亮,但由慧——那時我們原先的工廠已經變成擁有兩千五百名職工,在全上海都聲名赫赫的家用電器公司,而她在公司所有男生心目中的形象或許依然排名第一,她如此讚揚我的女友,我的印象和感覺相當深刻!
九十年代初期,有礙於中國式的企業改革,解決不了企業所有製的問題,我們一幫在各自企業都有個一官半職的同學和朋友,相約一起下海,我也因此成了一家私營貿易公司的小老板。原來就職的家用電器公司的產品,在市場上相當熱銷,供不應求。這時的章偉,已經成為銷售公司的常務副總,大權在握。問題是,我和章偉多年相處不錯,偏偏在我辭職前不久,為了我當時的部下,我們兩人鬧得很不愉快。另一個和我關係親密的老同事,急不可耐的勸我,千萬不能意氣用事,並建議我請慧出馬,找章偉。我采納了這個建議,打電話給慧,她沒有絲毫的猶疑,就答應我一起去找章偉。和慧一起去章偉家,叩開房門,慧對著屋裏的章偉說:“我和沉城來看看你。”我記得就這一句話,之後,我和章偉之間似乎已經冰釋前嫌了。當晚,就談妥了初期的訂貨問題。
就是這樣,在我的記憶裏,都是一段一段關於慧的美好往事。從中學畢業進廠,到如今,已是半生蹉跎,不管是尚在故國打拚的年華,還是後來至今,這精神流放美利堅的歲月,慧曾經對我的信任和鼓勵,始終在我心中,成為我能夠逐漸變得堅強自信、堅韌不拔的一個重要原因。
有件有趣的事情我從未說出口,或許今天可以寫在這裏:有次在廠醫務室,好像就慧和我兩人,不知怎麽會說到的,她說:“儂隻赤佬,身上的迷道倒蠻好朦格!”(上海方言,意思是:你這個家夥,身上的味道倒蠻好聞的!)當時,雖然我什麽也沒說,其實,真真切切,我也聞到過她的體味,隻是從不好意思說出口。今天,我可以說:“慧,你的體味也非常好聞,除了你說的話,這些年,我的潛意識裏,也常常彌漫著你的體香!”
慧,一直在我的記憶裏!
她後來嫁給了上海某集團一個小幹部,作為男人,他個頭並不高,但人很英俊,品行和家境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