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譜與不靠譜

在我的印象裏， “靠譜”和“不靠譜”的說法是上個世紀末才從北方流行到全國的。這當然不是“譜”的唯一用法，也不是“譜”的原始意義。

略微搜檢一下漢語詞匯，不難發現“譜”被廣泛應用於許多方麵：生活上有食譜、菜譜、眉譜（古代畫眉的格式）等；武術有拳譜、劍譜、刀譜等；音樂有簡譜、五線譜、工尺譜等；戲曲有臉譜；下棋有棋譜；書法有書譜；美術有畫譜、花譜等；物理化工有光譜、質譜、能譜、金相圖譜、色譜、波譜等；以及用於勾勒個人經曆和家族史的年譜、家譜、族譜等。

譜字出現較晚，甲骨金文似乎未見，戰國時才麵世。但是族譜、家譜這類記載，實際上出現很早，沒有文字時口耳相傳的歌謠，往往追溯若幹代祖先業績。商代則用文字羅列呈現，西周進一步確定了世家譜係的格式，成為史官的職責。《史記》的《表》就是模仿周譜格式。這種格式即所謂“旁行邪上”使世係輩分一目了然的圖表。

譜的本義是記載，不單用文字，還要把事情按內在聯係用一定格式排列出來。時間久了，就成為公認的知識常識。由此，又引申為“理”，如棋譜也可稱作“弈理”，還可與“法”掛上鉤，如建築圖譜名為《營造法式》。

所以，靠譜就是合理合法，中規中矩，進一步引申為可靠、可信、讓人放心等。

不靠譜，一般來講是不按常規，背離常識，沒有計劃，與常人不同，讓人擔心、惹人懷疑甚至反感。

靠譜在通常情況下，即使成不了事，也不會壞事。而不靠譜則可能搞砸。

靠譜是按部就班，遵循一定套路，成就事業。而不靠譜則是野路子，瞎琢磨，出其不意。

在一般人眼裏，靠譜之人穩重、踏實、謹言慎行。而不靠譜者則浮躁、輕狂、大言不慚。

一般來講，人們信賴看好靠譜之人，而不喜歡不靠譜者。

“譜”所涵蓋的是共性，排斥特殊性。因此判斷靠譜或不靠譜這件事本身就包含著荒謬。

靠譜與不靠譜，屬於主觀判斷。因此便存在錯誤與正確的可能。

多數人判斷靠譜或不靠譜，僅憑感覺，每每在當時看不清楚，事後發現，晚了，下次照樣會陷入辨別、選擇的歧路而茫然。

看得多了，公認的靠譜之人可能會偏向墨守成規，拘泥保守，“寧信度，不自信也”。而不靠譜者可能會打破陳規陋俗，開拓進取。

黃賓虹、齊白石、潘天壽、傅抱石等初學畫時，都曾將《芥子園畫譜》作為臨摹範本，若他們一直囿於畫譜，不另辟蹊徑，還會成為一代宗師嗎？

差不多是共識了吧，藝術家、文學家乃至思想家如果沒有異乎常人的想法、語言、作派，就可以斷定與傑出、獨創、偉大絕緣了，根本稱不上“家”。

文學藝術的狂人和打破常規不會損害別人，政治家不同。

毛是不遵常理的人，帶來了什麽，不用多說。川普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總是先毀舊規，再談判建立新規。這種做法在提高效率上無疑具有優勢，但是危險也在舊規被毀，而新規尚未建立起來前的一段空白期，這時沒有任何可以製約紛亂的理性秩序，會發生何種難以掌控的意外，絕對難以預料。所謂不靠譜指的就是難以預料性。毛否定了八大製定的規則，在重新理順國內外各種關係之前，發動了連他也無法完全把控的文革，結果眾所周知。川普在廢除舊規，建立新規前，向世界各大經濟體同時發起進攻，迫使他們訂立城下之盟。這會對世界經濟發展帶來何種影響？雖然不好遽然論定，但諸多隱憂則已經被學者專家指出了，弄不好將造成使全球經濟停滯蕭條的惡果。

最近幾年，借助渴望“變革”的強勁要求，世界上一些國家民眾選舉出了一些與傳統政客不盡相同的領袖，這些人說話做事往往不循常理，一開口、一出手便驚世駭俗，要說他們都不靠譜，恐怕也未必盡然，畢竟都有些眩目業績。若說他們都是無往而不勝的偉人，嘲笑者、反對者肯定跳起一大幫。若說他們介於靠譜與不靠譜之間，正邪之間、狂狷與妄悖之間、破與立之間、天堂與地獄之間，或者接近事實。他們能夠成事，也能壞事；能夠創新，也能毀滅。他們充滿了變數，難於預測。人們看著他們時而華爾茲、時而街舞、時而跳大神，不知所措，張皇失對。

評判的標準也許有，其一是看他們是否刺激得舉國皆狂，或者調節得人們更趨理性。

其二是看他們是否不受任何約束。若果像專製政權隻允許一種聲音，或像川普所希望的把媒體做為人民公敵清除掉，想要說他們靠譜都難。

其三是看更重視實際效果，還是更熱衷以膚淺的表演換取粉絲的尖叫，喜歡自吹自擂，嘩眾取寵。

其四是看追慕虛榮的大言炎炎，還是保持尊嚴的謹言慎行。

其五是看兜售狹隘的民族主義，還是維護廣泛的共和主義。

我不喜歡靠譜與不靠譜的說法，理性和任性應該能夠更準確地表達。與熱鬧激化衝突的媚俗行為相比，我更喜歡冷靜理性化解矛盾的切實措施。

[柳溪郎]

難得好文！讚。

[Rolfemom]

讚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