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國的統治意識

“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當今中國領導好意思舊話重提，我們還真不好意思信。當年毛澤東說這話的時候，也許道出了內心所想。但還是他文革時承認，黨內真懂馬列的人不多。鄧小平則更坦白，社會主義，誰能說得清？還是擱置爭議吧。不懂，說不清，那還指導個鬼呀！隻能摸著石頭過河。於是，人們要問，究竟摸著那些石頭了？

中國是一個曆史傳統包袱極其沉重的國家。從二十世紀以來，知識精英們企圖全麵清理這個包袱，搞明都藏了些啥玩藝，以便決定取舍，輕裝前進。但是，至今也沒有整利爽，嚴重影響了社會精神生產的質量，以致進入了二十一世紀，思想卻依然停留在二千年前。

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中國曆史的不斷重複，造成了深植於民間的曆史慣性和惰性。而上層統治集團出於自家利益分外癡迷於傳統的糟粕，他們把自己的意誌作為占統治地位的思想意識，進一步荼毒了整個社會的思想素質。

對此，作為當代統治集團成員之一的陳元就掏心掏肺地說過“統治階級要有統治意識”。

什麽是統治意識呢？就是統治階級賴以統治的大政方針和思想基礎。

中國古代，三千年的統治意識，主要體現在兩點：等級製和宗法製。宗法製管理著家族，分別血緣親疏，小輩要孝順長輩，不得忤逆。等級製鉗製著社會，確定了尊卑貴賤，下級服從上級，不得逾製。二者的共同特征是：高一等級或高一輩分便具有相應的特權，對下一級和晚一輩的掌控權與壓迫權，從禮法上支持不容置疑的生殺予奪大權。等級製世界各國都有，但中國的等級製屬於最為嚴格的“沙場法則”。觸犯的結果往往是不由分說地直接槍斃。在此基礎上，宗法製鞏固了家長製，而等級製很容易導致長官意誌。二者之間有矛盾，不完全吻合，但總體上互為補充，相互支撐，都共同趨向權力的集中與專製。從秦朝以來，不管朝代如何更替，統治意識始終沒變。

辛亥革命、北伐戰爭、土地革命、共產黨領導的解放戰爭把舊的統治階級推翻了，但是都沒有從根子上觸動舊的統治意識。這個千年老妖，生機勃勃，用不著借屍還魂，直接就在新的統治階級中投胎轉世了。孫中山、蔣介石帶著它的胎記，毛澤東則口非心是地繼承，徒子徒孫無不遺傳了基因。

文革時期不用說了，那是現代中國專製主義爆發的頂點。且看後來：克拉瑪依大火中喊出了“讓領導先走！”某局長破口大罵：“領導就得騎馬坐轎，老百姓想要公平，臭不要臉！”某人大代表對民眾要求官員公布財產的呼聲嗤之以鼻：“官員不是百姓的奴隸，”堅決拒絕公開財產。甚至教育部的發言人都能說出“媒體呼籲援助窮孩子是無知”，“沒錢就別接受高等教育”一類的混帳話。這和古代的統治意識：“維辟作福，維辟作威，維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有何區別？在他們心目中，“人有十等”仍然是天經地義的。革命的結果隻是把城頭的大王旗換了一麵而已。如果出行還是羽林清道，百姓辟易，還是按照《周禮》排座次，定禮儀，辨尊卑，識貴賤，防僭越；級別還是分配各種政治經濟醫療教育等資源的主要標準，於是，打傘、特供、納賄、生殺予奪等等優先專斷權利自然相隨，那麽這個圈子裏的人還能想什麽呢？他們連歐洲普魯士國王的“公仆”覺悟都沒有，更不要說馬克思的“公仆”含義：民選、對民眾負責、民眾可以隨時撤換，沾邊嗎？等級製固化了階級意識，而階級意識加強了階級統治，階級統治強化了毛澤東，孕育了後來者。

與等級製相輔並行的宗法製，在四九年後，對其基礎理論：血統論，改頭換麵，以階級出身大行其道。文革時分為“紅五類”“黑五類”，一種人絞殺另一種人。現在強調“紅色基因”，又分“紅二代”“紅三代”的。所謂“紅二代”不是根據信仰的深淺劃分的，而是文革前副部級以上者的後代，這一稱謂本身就包含著血統、等級。他們上層人脈廣，擁有較多教育、政治與經濟資源。確定血統的目的，自然是要依親疏遠近分配權力。自己的孩子，用起來放心。強調基因，則是要牢記祖訓，守住祖產，“子子孫孫永寶”，傳至萬代。這就是為什麽近年來國內不斷提起“家規”“家教”“家風”的原因。他們連古代所謂“長治久安”一類話都懶得說，直接明白宣示“保住家業”。天下是黨的，家業也是黨的。所謂家業，最重要的就是權力，有了權力，啥都有了。從“四個堅持”到“守住家業”，都是一個意思。這還算說得冠冕堂皇的，實際上，和家業本身的含義一樣，都是由黨根據等級親疏分配給各個家族的家當。一揭出來，無不是天文數字。這哪裏還有革命性？說保守都太客氣，倒是過去總結的腐朽沒落階級的特征，他們已經完全具備。

等級製和宗法製規定了統治階級的本質和所能達到的高度。它既是探尋古代中國奧秘的兩把鑰匙，也是了解今日中國種種政風民情的認識基礎，從這裏滋生出了對權力與金錢的崇拜，熏陶出對城鄉、官民的對立、對低等級和窮人的鄙視以及社會各階層的自私暴戾與十數億人的離心離德。它具有穩定社會大廈的基石與腐蝕世道人心的雙重作用。最終它將在兩種力量的對立消耗中走向末日。

歸根結底，統治意識的目的是要延續統治生命。保障統治則要維持等級製和血統製，把社會劃分為不同的階級，分而治之。階級專政是黨的初心，一切權力歸黨，一旦實現，不僅社會將兩極分化，黨內利益集團也會產生分化內鬥，為了整體穩定的利益，由階級專政演變為領袖獨裁，則是初心的發展必然，也是內部紛爭加劇的必然結果。而統治集團的首領在條件適當時都有維持獨裁和家長製的傾向。毛澤東作了全社會的家長，鄧小平則退了一步，當了黨的家長，習的做法顯示出有向毛看齊，獨攬全體國民家長權的趨勢。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趨勢也是目前世界上日趨流行的大潮，延長任期，中、俄、日、德，當仁不讓；乾綱獨斷，美、俄、中，乃至菲律賓，橫行無忌。人們憂慮世界在倒退，絕非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