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心事（中篇小說）三

我的一個表伯父說，文革後期他申請入黨，組織派人把祖宗八代、親友十族查了個底兒掉，那個細呀，“像篦頭發似的那麽篦了一遍”。幾年後曾經參與調查的一個人私下向表伯父透露，我在組織部外調過上百人，從沒見過像你姑的那種檔案：大官的批示、組織的結論、檢舉揭發、審訊記錄、證明交待、檢查自傳，摞起來比一人高，占據一個專櫃。我查閱了一個星期，不由自主地流了幾次淚。你姑真不容易！表伯父長歎一聲。

是什麽事情竟讓不許摻雜情感，心如枯井的專職人員動容，讓外調幹部流淚？這本身就深深吸引了我。也許是我和奶奶的感情太深了，也許是我的好奇心太重了，也許是我孤懸海外對了解家史的渴望太強烈了，我下決心要解開這個謎。

我與組織部門聯係，想看看奶奶的檔案。申請呈上，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人出麵回答可以或是不行。我為那些從生到死都掌握在別人手中的人們悲哀，為奶奶屍骨未寒就已經被人們不屑一顧不平。如果我是奶奶，恐怕早就後悔了。我有點近乎固執地堅持奶奶最後說的三個字是“我後悔”。但是仔細想來，這和奶奶的脾氣秉性、思想意識全不沾邊。在我的印象裏，奶奶從沒有為她做過的事情後悔過，她始終認為自己一輩子都在為理想而奮鬥，她所做的一切無不順應了曆史潮流的發展趨勢，並且親身推動了這種發展潮流。她無愧於時代，何悔之有？

看不到奶奶的檔案，我並沒有放棄求索。在為公司作市場調查的同時，我訪問了一些人，搜集了不少資料。其中很多竟是我的父輩們從未聽說過的，常常讓他們目瞪口呆。而我在震驚、痛哭之後，更是覺得不可思議。奶奶的一生都是謎。就像她有十幾個名字一樣，每個人口中的奶奶都不相同，往往讓我不知哪一個才是真實的。我把訪問的次序打亂，按照奶奶的生平事跡時間排列記述下來，或許有識之士能從中破解奶奶的謎，告訴我們一個正確的答案。